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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齊。」她回答，心裏卻在想，怎麼會是何齊？為什麼是何齊？世上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他？

真是諷刺，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何齊這麼說是認真的。她睜開眼睛，突然把護欄上的插銷j□j，朝陳效扔過去。

他躲開了，抓住她的手，她背過身試圖掙脫，歇斯底里的喊起來：「隨便你們爭什麼，跟林凜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是他？幹嗎拖上他？！」

「真作孽。」年輕的感嘆。

病房的門是反鎖著的，大約是動靜太大，外頭有人砰砰砰的敲門，他回頭比了一個手勢，敲門聲總算沒了，但還是有人扒著門上的小窗口往裡張望。

跟進來的時候一樣，林薇出警察局也出得十分突然。

林薇在旁邊聽著，那兩個人從進來到出去都沒看見她，好像她也只剩一副魂靈。直到這個時候，她還是不敢相信，林凜殺了人，然後自己也死了，成了一具蒼白冰冷的屍體，躺在她面前的推床上。

他從身後抱住她，她動彈不得，低下頭就去咬他的手，牙齒深陷進皮肉，幾乎立刻就嘗到血的味道。他卻沒有叫，只是一下把手抽回來。她以為他會放開自己，卻沒想到他整個人壓下來，把她面朝下按倒在床上。她再沒有力氣掙扎。

她看到病房裡的推床，上面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醫院略顯陳舊的m.hetubook.com.com白布。突然蠻橫的推開那個人的手，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僅在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一個不相干的人，以及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的確，林凜更像是她的孩子，而不是林燕青的。

她覺得意識一點點在抽離，任由別人叫她去做這個那個，而後又有一個醫生出來跟她講話，車禍？脾臟破裂？修補術后再次出血？每一個字她都聽見了，卻好像不能理解似的。

林凜比她小五歲，在記憶的最遠處，他只是一個軟軟的嬰兒，經常哭得驚天動地滿臉通紅，老房子隔音差，鄰居會敲著牆壁罵，林燕青自然不會去管，難得清醒的時候便會出去找男人，否則不是眼神獃滯的躺在床上，就是發瘋一樣到處找，至於找什麼，那時尚且年幼的她還不怎麼明白。她只好去哄他，有時候哄的好，有時候不行。傍晚，總是在傍晚，天漸漸黑下來，他莫名其妙的大哭，好像世界末日將臨。她給他唱歌，抱著他輕輕地拍，恨起來也會打他，惹他哭得更凶。等他大一點，她會抱他出去玩，那時她自己也不過就是六七歲，鄰居看到他們，就會說她像個小媽媽。

這許多年，她一直有這樣的懷疑，自己身上多少會一些地方像林燕青，每次做錯事，總是反躬hetubook.com.com自省。最早能推溯到小學一年級，當時的同桌最喜歡在她面前炫耀各種好看的文具，因為她除了老師給的綠色中華鉛筆，什麼都沒有。一天放學，她留下來做值日生，發現同桌的卡通鉛筆掉在地上，她沒有出聲，撿起來藏在袖子里，帶出校門走了很遠的路扔掉了。那件事，她記了很久，倒不是因為內疚，而是她暗自害怕，有一天那一半來自於母親基因會突然爆發出來，讓她做出叫自己都駭然的壞事。

「你幫我，我幫你。」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

我愛你，他對她說。

「做壞人才難。」他這樣對她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老一少兩個護士進來收拾搶救車。

跟林薇同車來的警察走上去問：「說什麼沒有？」

他聲音沉靜，就像他這個人，猜不透背後是什麼意思。她又閉上眼睛，手機械的擰著床邊護欄上的插銷，一圈又一圈。他什麼會在這裏出現？又和這裏發生一切有什麼關係？她全不關心，只想著一個人，林凜。一件事情，林凜死了。

「有車送你去醫院，……你要是想自己過去也行……」說話的還是那個女警，語氣似乎比半夜裡要好一些，那意思就是她可以走了。

她抓緊了床單，看著自己發白的指尖，心裏想：自己又有什麼可以拿來交換的？hetｕbｏoｋ.ｃoｍ.ｃoｍ

她隱約知道自己被抱到一張床上，就沉沉睡去了，很快開始做夢。好像又回到夏天，刮颱風，家裡的屋頂漏了，雨後初霽，何齊找了人來幫他們修房子。午後，他吻在她唇上，她聞到他身上的溫暖清爽的味道。

其中一個值班的搖搖頭，回答：「手術做到半夜，完了之後就一直沒醒過來，剛才突然就不行了，沒搶救過來。」

「什麼交易？」她問。

老的答：「車禍，小孩兒才十幾歲。」

她是為了林凜，他呢？

而她覺得憤怒，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結果卻是這樣的。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卻還是說：「警察會查。」

十分鐘，只有十分鐘。她關上門，把布掀起來，伸手輕拂他的額發，一點一點看他的身體，臉上、腿上的瘀青，和腹部已經縫合的傷口。然後重新蓋上布，站在床尾的角落，死一樣的靜。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夢，卻流連在裏面，不捨得醒過來。直到有一隻手放在她肩上，像是被強拉回現實，她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站著一個人，很久，她才認出來他是誰。

給她送過飯之後，又過了幾小時，問詢室的門開了，外面是一條走廊。有一面全是窗，午後的陽光照進來，讓她睜不開眼睛，也看不清門外站的人是誰。

陳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她說：「節哀。和圖書」

十分鐘，法醫就來了。林薇走出病房，警察在外面等她，應該又有新的問題要問，但她一步踏出去，就整個人倒下去了。她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深洞，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往下再往下，很久很久，直到一雙手托住她。

年輕的駭笑：「這手勢，倒是做外科醫生的材料。」

刑警隊的車子一路鳴笛開到醫院，下了車一群人直接擁去外科病房，因是警方控制的嫌疑人，專門留了一個房間出來，門口站著兩個值班警察。

「我？」他輕笑，「當然是為了錢。」

「是，」他點頭，「遺產官司，對家就是我，你弟弟殺掉的是我這方面的證人。」

她從沒有想到過會是林凜。

年輕的問：「怎麼回事啊？」

「為什麼要幫我？」她問他。

他的手終於松下來，呼出的氣吹動她耳邊的髮絲，沒有回答，反而問她：「林薇，我們做筆交易好不好？」

後來回想起那個時刻，林薇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沒有一絲的僥倖，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第一反應便是林凜。林凜出事了。

「你是見得少，」老的也嘆氣，「在醫院呆久了就知道了，越是年紀小的，越是狠。」

他的胳膊橫在她背上，她幾乎窒息，拚命掙扎才喘過氣，問：「為什麼告訴我？」

她搖頭，然後才想起來，輕聲道：「為了打官司。」

陳效卻沒理會，www.hetubook.com.com繼續說下去：「……三天前，換了另一部車子，不是何齊的。」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卻從沒想過會是林凜。

「你知道何齊為什麼來上海？」隔了一會，他又問，手依舊在她肩上，不輕不重，只有些微的暖意隔著衣服透進來。

但現在，他死了，躺在白布下面，單薄瘦弱，如一張青白色的紙。

林薇就是這麼聽到林凜的死訊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其中就算有惋惜，也不是為了死去的那個人的。

她掙扎著要起來，他還是沒放開她，空出一隻手拉上隔簾，俯身在她耳邊說：「今天一早，警方到你弟弟的學校去，有人說，每天放學都有一個開黑色跑車的人來接他。」

直到一個警察開了病房的門，讓她進去，在她身後說：「十分鐘，然後法醫會過來。」

老的鼻子出氣：「樓下太平間躺著的那個呢？估計本來也沒想要人家的命，捅得屁股，誰知道那麼寸，一刀扎在股動脈上，人送到醫院心跳血壓都沒了。」

我不會原諒你，她卻這樣回答。

林薇知道自己沒猜錯，一下子站起來朝外走，腳卻好像踩上棉花上，還沒邁出幾步，就差一點摔下去。女警去拉她，她一點力氣都沒有，碰到人家的手，才知道自己不停的在發抖。

「沒人記得牌照，其他人證物證那麼簡單，一切早有定論，這條線索會被抹掉，不會再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