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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輕若塵埃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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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灰燼 第十二章(1)

下部 灰燼

第十二章(1)

那時,距離媒體發布會還有一周, 按照原先制定的計劃,宋繽的文章將在那之前發表,然後還會參加一個電視台的訪談節目,介紹自己這一次的跨國採訪行動。一旦開始,一切將宛若流沙,不受控制的向前推進。
他身上並沒有人們慣常以為的那些好人的特質,宋繽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很有意思,但別人恐怕不會這麼想。宋繽知道,自己作為一個記者,應該實事求是,她一直奉行這個原則,但對何齊,卻做不到。至少有一點他是很佔便宜的,她這樣想,他長得很好,即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面,他的疲憊,他的滿身血污,並不讓人反感,相反只能襯托出他本身的好。人都是視覺動物,總是很吃這一套的。她的文章一經發表,必定會受到關注,他將被輿論推造成一個聖人。看起來似乎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但她卻不能確定,這對他本人究竟是件好,還是壞。
「你知道我要來?」她終於緩過神來問。
他點頭,從抽屜里找出一份釘起來的列印稿,說:「寫的不錯。」
宋繽這樣寫道。
她還是搖頭,傻瓜一樣。
等到他從手術室出來,急診病人也如預料的那樣湧入——衝突真的發生了。醫院一共收治了十三名傷者,械鬥和踩踏傷都有,他一一過目,輕傷的指派護士著手處理,需要手術的有七個,再按照危重程www•hetubook•com•com度先後排序。醫院供給緊張,只能保證最低限度的麻|醉|葯物。手術過程中,即使是在走廊里也能不時聽到病人尖叫掙扎的聲音,麻醉師和手術護士都是當地人,用俄語或是烏茲別克語大聲喝令他們不要亂動。一個受刀傷的男人在手術之後被送進病房,但很快又停止了呼吸,宋繽第一次見識這種場面,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有人跟我說過。」他回答。
醫院離營地不到兩公里,宋繽覺得這段路不遠,想要徒步前往,可走出去不到五分鐘,一輛替醫院送貨的卡車追上來,司機堅持要送她,大聲地嘲笑她,說她莫非是瘋了,竟然要徒步走過去。她投降了,爬上車,縮在駕駛室的角落裡瑟瑟發抖,真的是冷,凍到骨頭裡的那種冷。她不是沒到過氣溫更低的地方,但至少不會飢腸轆轆,車裡也總是開足了暖氣的。
「他會接受嗎?」她懷疑。
手術一直做到凌晨一點,何齊回到值班室。
「他會,」陳效回答,「如果他真的想救人,這是他最好的選擇。」
宋繽搖頭。
宋繽將何齊寫的很好,她細緻的描述了當地條件的艱苦,以及他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在極端環境下工作身心所承受的巨大挑戰,卻擯除了那些容易被公眾誤解的部分——他太過冷靜了,幾乎看不出任何感情投入。
和*圖*書個小時之後,婦產科轉來一個大出血需要切除子宮的女人,護士叫醒何齊,他又進了手術室。
「去找一家醫院,」他卻打斷她,把紙翻過來,在背面寫下一個數字,推到她面前,「設立一支基金,資助向MSF組織求醫的疑難病人接受手術,條件是必須由他管理,同時參与治療和研究。」
「與其說是醫生,是不是更像屠夫?」他自嘲的笑。
「是林薇嗎?」她又問。
他看見她,並沒有很意外,反而問她:「這裏跟你想象的一樣嗎?」
只是一瞬,宋繽看到他眼睛里有些東西一閃即逝,她以為是自己看錯。
她默誦著那些句子,不禁又想起宋繽對她說的話:烏茲別克是很好的,沒有槍擊事件,有房子住,足夠的食物,營地用凈化過深井水,很安全,但何齊總是會被派往更危險的地方,戰爭,騷亂,自然災害,那些地方更需要外科醫生。
幾天之前,她坐在一輛小貨車後面,顛簸了將近一千公里,風塵僕僕的來到此地。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個攝影記者,那是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自從離開首都塔什干起就已叫苦不迭,她哀求,利誘,威脅,使盡渾身解數,才沒讓他中途折返,一直走到終點。到了目的地,她帶著MSF公關經理的信和林薇的名片,去找何齊,心想如果事情不成,就回上海,全部撕碎了扔到林薇臉上去hetubook•com•com。她已經有幾天沒洗澡,甚至找不到水漱口,頭髮一綹綹粘在一起,胃裡沒有任何烹煮過的食物,要是這一切都不能值回票價,她一定會痛恨那個女人。
整整八個小時之後,何齊完成了所有手術。他在水池邊洗手,有人把宋繽帶過去。
以上這些,有的出現在宋繽發回的報道當中,有的卻沒有,是宋繽回到上海之後,親口對林薇說的。
「宋繽那篇文章,你看過了沒有?」她這樣開頭。
「你來的比我想的要快。」他又說。
就這樣,直到文章即將發表之前,她再無退路,只好去陳效。
那是林薇狀態最差的幾天,她幾乎什麼事都不能做,不止一次的想闖進陳效的辦公室,對他說:我做不到,我們不能這樣對何齊。但她卻一直沒能說出來,她對陳效的反應毫無信心,他早已將何齊比作特麗莎嬤嬤,帶著些嘲謔。一旦開口,如果不能獲得陳效的支持, 便再無退路。畢竟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公關經理,這件事她不做,大把的人可以做。到時候,她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而且情況還可能變的更加不利。她試圖先找到一個兩全的辦法,再去找陳效,卻始終一無所獲。
「不是她,」他笑了笑,搖頭,「是MSF的公關經理,不是她。」
他們輾轉摸到MSF的營地,何齊卻不在那裡。項目統籌告訴宋繽,MSF的外科醫生和-圖-書本就是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的,而且現在又是特殊時期,另一個負責急診的外科醫生剛剛因病離開,接替他的人還未到達,何齊現在是雙重待命,所以,他一直在醫院,不會回營地。
她怔住,許久才反應過來陳效真正的意圖。那張紙上寫的不是一個小數字,獲得資助的病人人數可能很多,如何甄選,安排他們離境入境,都需要大量的工作,更何況還要參与治療和研究,如果實現,何齊不會再有很多時間在前線工作。
無論在何處,早晨總是繁忙的,道路崎嶇不平,路上走著的車子也是狀況頻出,時不時還有人趕著山羊經過,兩公里的路開了差不多三十分鐘。可到了醫院,宋繽還是沒有見到何齊。有人告訴她,今天有一個志願組織在當地發放救濟物資,以他們的經驗,這種場合一般都不會很太平,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騷亂,醫院騰空了急診室和外科病房,何齊正在趕最後一台緊急疝氣手術。
作者有話要說:已補齊
她看的出他很累,而且情緒惡劣,但似乎已經練就了這樣的本領,能在任何情況下快速的入睡,再快速的清醒過來。
「陳效……」她終於開口。
她抬頭看著他,不知道怎麼把話說下去。他也不做聲,並不避諱她的目光,手撥弄著那幾張紙邊。
宋繽問他:「病人怎麼樣?」
「死了。」他回答,又很快入睡。
林薇和*圖*書盡量不讓自己去深究,卻還是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背後真正的含義——一個人一旦被推上這樣的位置,那麼他或者她就再也沒有退路了,包括何齊,也難逃這樣的結果。慢慢的,他所作的一切不再純粹,他的所有付出都會被當作是理所應當的,他將背上本不屬於他的沉重責任。而何齊早已經放棄抵抗,他會接受,讓命運帶他到他應該去的地方。他可能受傷,失蹤,被俘,甚至死去,又或者他幸運的活著,但窮其一生,都只能過著這樣的孤獨奔波日子,只是因為她把他給賣了。
說完那句話,何齊就撇下她去值班室睡覺了。宋繽等在那裡,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最後,她還是決定留下來,至少熬過這一天再說。
聽到這些幕後細節的時候,林薇正在準備又一次的媒體發布會。又是一年過去了,公司將公布年報和未來一年的發展計劃,其中企業社會責任部分由她負責宣講,她會在其中提到華善堂對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捐贈,包括資金和實物,也會提到何齊,集團的最大股東,剛剛完成為期六個月的醫療援助項目,離開中亞,去巴黎參加MSF的簡報會,計劃下一階段的工作安排。
這裏很冷,特別是黎明時分,早上十點前,大霧總會籠罩著整個城鎮。
她不是不懂這話里的意思,卻還是十分平靜的。悲傷尚未襲來,就像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一時還不覺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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