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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康峪就死在這裏，」他對她說，「大約半年之後，我在這裏跟賴志成見了一面。」

車子在門前停下，她結了車費，從車上下來。司機調頭走了，周遭寂靜黑暗，什麼人都沒有，只有路燈每隔一段投下光斑，她去邊門按鈴，像從前一樣，似乎聽到鈴聲在空曠的房子里回蕩，如此強烈的既視感席捲而來。

「向警方自首，」他輕笑，「庄伯寧已經做了足夠的準備，對華善堂的影響可以降到最低，賴志成會是主犯，脫不了干係。」

「你牽扯的到底有多深？」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不知道應該做好怎樣的心理準備。

他停在那裡，她知道他就要說到關鍵，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問： 「可他沒做，為什麼？」

「做過什麼都得付出代價，這個是誰都躲不了的。」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

他也是字斟句酌：「深到足夠弄清楚他究竟在幹什麼，也足夠讓自己去坐牢。」

「現在，賴志成那邊的人都是支持何齊的，我會在臨時股東大會上宣布辭職，何齊會坐上集團主席的位子，我這邊的人也都會轉而支持他，而後他會把賴志成開除出董事局。可以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不會有意外……」他繼續解釋。

「等這事過去，就都好了，就都好了……」他的手摩挲著她的頭髮，好言安撫，完全不象是那個要付出代價的人。

聽到這裏，她終於有點懂得賴志成對他的懷柔和容忍，這是要把他變成第二個陳康峪，黑或者白，兩條道上的利益便可兼得。

陳效說出一個年份：「那一年和*圖*書，我雇了人去宏都拉斯，在那裡找到找到了羅曉光和蔣瑤。」

真的到了面前，她才發覺終究是不同了，他看到她，只是點了點頭，轉身推門進去。她跟在後面，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看到過他這樣的神色。

車道盡頭，陳效站在前廊的台階上等著她，整個人並沒有太多變化。她遠遠看見，禁不住就想起自己的種種憂慮，怕他病，怕他出事，怕他死，真是傻！她罵自己，心裏翻江倒海，不確定應該做何反應，若他過來抱她，她大概會暴躁到對他動手，與此同時又好像有截然相反的衝動，想要跑過去，撞進他的懷抱里。

一連幾日，她奔走不定，神經吊在那裡倒不覺得累，只嫌時間過得太慢，兩個多小時的飛行長久得像是一個世紀。終於，飛機開始下降，舷窗外的燦燦燈火勾勒出城市的天際線，迴旋，傾斜，越來越近。她看著那裡，無端的就生出一種接近與回家的感覺。其實，若要真的算起來，她已經幾年沒到過上海，既沒有什麼屬於她的，也沒有什麼可以惦念的東西。

「你那個時候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喊叫，整個人軟下來。

或者，還有更多？

她看著他，只是一瞬，就明白他打算做什麼，怎麼可以？！她緊抓著他的衣袖，直到指尖發白。

「你別以為去坐牢就跑得了，」她又突然大怒，變回那個悍婦，沒輕沒重的打他，「給我好好的活著，別以為你跑得了！」

他知道自己會身敗名裂，會去坐牢，已不是一天兩天，所以才會一點一點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www.hetubook.com.com，所以才能這樣堅決的把她從他的生活中摒除出去。

「我知道他這個人不像表面上這麼簡單，但還沒想到林凜那件事也是他在幕後導演。」陳效繼續，「後來，我檢舉麻黃鹼案，再牽扯出走私的案子，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出破綻，或者只是暫時沒有，因為他收買王俊不可能一天兩天的事情。王俊跟我在很多問題上有分歧，他應該很早就知道了，王俊這個人第一是要命第二就是要錢，至於其他，都是不重要的。就這樣，一直到我們去廣州，他決定對我動手……」

的確，陳康峪已經在上海多年，陳效也一直在這裏經商，兩人看起來又是如此的相似。無心或者有意，陳康峪留下可觀的遺產給他，會不會還有什麼別的秘辛？這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測，任憑是誰都會這樣想，賴志成也不例外。

「只能說賴sir還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他糾正，「自從陳康峪死掉，再到走私案發，賴志成一直想要重建那個網路，到那個時候為止，已經成功了一部分——從南美運毒品經由美國再到香港。」

她卻發現自己並不關心其他，只是問： 「那你呢？你會怎麼樣？」

她抱住他大哭，不記得自己這樣忘情的哭過，就像那些她最厭煩的任性柔弱的女人，但她是誰，他又做過什麼，在此時都不重要了。

她掙開他的手臂，靠著牆跪坐到地上，強迫自己靜下來，聽下去。

他伸手抱住她，在她耳邊說話，但說的是什麼，她根本聽不到，眼前的一幕一幕都是過去的場景，許久，才聽到他反反和-圖-書覆復的在說：「我寧願那個時候就知道，如果我知道，決不會讓後面的事情發生，我寧願那個時候就知道……」

「我開始幫他做事，」陳效沒有拐彎抹角，只避開她的眼睛，「我要保護的人太多，我沒有別的辦法。」

她愣在那裡，時間似乎停滯，漸漸弄懂他話里的意思，幾乎就要崩潰。來這裏之前，她一直想知道為什麼，直到此刻，她寧願沒有來這一趟。

他繼續說下去：「……一開始只是泛泛的談，我很久都不知道他是沖什麼來的，直到他說陳康峪死得很突然，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沒有交代清楚，我或許可以幫上忙。我沒有拒絕，以為他只是看中我在這裏的人脈，甚至覺得是個很好的機會。畢竟我一個人闖進華善堂，沒有人內應，什麼都做不成。等到他走的時候，我們已經達成共識，我幫他，他也會幫我。」

「就是這個時候，你知道了。」林薇喃喃，不是問句。

「是。」他卻還是點頭。

「林薇，」 很快便有人應，鈴聲斷了，門禁對講傳出陳效的聲音，「進來。」

「做的再好，華善堂也不可能是他的，」陳效解釋，「陳康峪是這樣，賴志成也是這樣，賴sir一直都有他自己的生意，華善堂的董事身份不過就是個掩護。」

應該也是陳效的意思,庄伯寧替林薇定了機票，當天晚上,她就坐上了去上海的飛機。

他卻大笑，抱緊了她，束縛住她的手腳，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好好活著，我保證。」

下了飛機，她坐上計程車，對司機說出目的地，完全是下意識的，甚至都不必經過腦子和*圖*書，一直等車開到鬧市，又過了江，方才意識到這是在去和平花園的路上。想象中，陳效應該在那個熟悉的屋子裡等著她回去，就像曾經的無數次一樣，但現實卻沒有遂她的願，車開到那棟樓下，抬頭就看到那個窗口是暗著的，她上去開門，果然沒有人。她站在黑暗裡，茫然不知所措，直到腦子裡靈光一現。庄伯寧說：你知道到哪裡去找他。她想，也只能是那裡了。

「他已經是德高望重，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又問。

「所以才會有那次綁架……」她抬頭看他，那一次，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是，」他點頭，但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慶幸，「在這件事情上，賴志成一定後悔動手太晚，做的又不夠乾脆，但是他並不是沒有機會做第二次或者第三次。」

他帶她到一扇對開的門前，推開，站在原地。

門咔嗒一聲開了，她一路走進去。這些年這裏一直沒有人住，不知是因為夜裡看不清楚，還是真的維護的這麼好，車道，樹林，花園，一點都沒變，她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地方卻還是從前的地方，乍看起來就好像是案情再現。

「那個時候，我開始查林凜的事情，同時也試著理清楚陳康峪的生意，」 他也跪到她面前，緊抓著她的雙臂，「但越查下去，就越發覺兩件事情殊途同歸，發覺賴志成想要的其實就是整個走私網路的全部信息。我有過猜測，他其實很早就知道陳康峪在幹什麼，甚至根本就是參与在裏面，但陳康峪留了後手，沒把上海這裏所有的經辦人都告訴他，所以他寄希望於我……」

不久之後，羅曉光死於ｍ.ｈｅtuｂｏoｋ.ｃｏm•ｃｏｍ一場槍戰，她記得何齊曾對她說過的。那應該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陳效正步步高升，從上海轉調到香港去上任，原以為只是因為出色的業績，現在看起來恐怕並不僅於此。她還清楚的記得那時兩人之間的關係，記得自己的絕望和抑鬱，陳效始終不曾放開她，但當她敞開一點心扉，他卻又不願走得更近。她曾有過那麼多的猜測，以為他對她並沒有那麼深的感情，以為他要娶別的女人，甚至想到過他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結果，真正的原因卻是最簡單的——他終於知道是賴志成一手導演了當年的那場慘禍，而他自己也參与在其中。

「原來，他這麼看重你。」她試圖冷笑，結果發現很難做到。

「值得嗎？」她幾乎在哀求，即使面對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壞人。

再晚一點，想要脫身就難了——她突然想起王俊曾經說過的話，那個時候尚且是這樣，現在陳效在知情的情況下為賴志成提供幫助和掩護，更加不可能。

於是，她又上路，車子朝城市西面開過去，越開越偏僻。她感覺彷彿回到從前，那個鬼影憧憧的夜，她騎著自行車去那座大宅。 相遇，約定，她與他的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他選擇在那裡等著她，她忽然有點明白是為什麼——這一次，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從頭至尾的。她自以為不怕，卻又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看著眼前這個房間，裏面沒有開燈，只有走廊里的一點燈光照進去，依稀辨得出傢具厚重繁複的輪廓，書架上的書，牆上的畫，幽暗處似乎還躲藏著什麼，她看不真切，卻無端的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