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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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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程致研突然有興緻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他告訴她,別人都以為他是ABC,其實他生在上海,到美國的時候已經快五歲了。
「那妞兒我可勸不了,要不你自己去跟她說?」吳世傑很誠懇地跟他講道理,「她車技菜的很,編隊騎行的手勢不記得幾個,德清那邊上坡下坡的路段又多……」
她絮絮的說,眉飛色舞的,好像很高興。
結果她只是指著他眉骨上一道舊傷,問:「這是什麼?」
終於到達山頂,她喝空了隨身帶著的兩瓶水,下了車就直接倒在地上,齜牙咧嘴的抱著一條腿說抽筋了。他蹲在她身邊,扳著她的腳,幫她按摩腿肚子。
他一句都沒提起他的父母,她似乎也沒覺得奇怪,什麼都沒問。
她像是倒吸了一口氣,他隨即笑起來,讓她覺得他是在誇大其詞,存心嚇她。
「就這樣,滿四歲的時候,我開始能講一些簡單的話了。到上小學之前,我認識兩千個漢字,除了有些口吃不清,幾乎什麼都能說。他託了人,外加塞了一筆錢,把送我進普通小學念書。開學第一天,我下課出去玩,走m.hetubook.com.com的遠了些,沒聽到上課鈴,一個人在操場角落裡一直玩到老師來找為止。」
他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寫給她看,就像這樣——禾呈至文石開。她趴在他肩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的語氣波瀾不驚,他卻很是詫異,究竟是怎樣的惡意,才能讓人對一個先天殘疾的小姑娘說出這樣殘酷的話。
「你是不是跟他很像?」他問。
「你知道嗎?我的聽力問題是天生的,不像有些人是因為後天原因,比如小時候吃了超過劑量的抗生素。」
他有些意外,她會對他說起這些。
「上中學之後,家裡有點錢了,爸爸請了專門的老師給我作語言康復練習,一個音一個音的糾正。考進高中,只要是面對面講話,別人根本感覺不到我有什麼不正常。
「念高中的時候被人用冰球杆打的。」他淡淡回答。
等掉隊的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聊天。
她得意地笑,擦乾淨臉上脖子上的汗,把程致研喝剩下的半瓶水也喝了。
笑完了,她抬起頭看著他,看得非常仔和圖書細。他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心裏一陣瑟縮。
「再後來,我就被扔到美國去了,在加州呆了快六年吧,」她抬頭看天,似乎是在努力數著日子,「我爸是個很犟的人,從來不服輸,也不許我在他面前叫苦。」
畢竟是做過律師上過堂的,吳媽幾句話就把程致研說服了。他囑咐胡悅然盯著酒店裡的事情,有史以來第一次翹了一天班,清晨天還未大亮,就跟著那一隊人馬往莫干山去了。
「出生和四十二天的聽力測試都沒通過,六個月大就確診了,」她繼續說下去,聲音平靜而坦然,「長大了才漸漸知道外面那些人傳的話,他們說是因為我爸做事太過分,處處不留餘地,容不得旁人,所以才報應在孩子身上。」
司南雖說是新人,體力卻很好,尚能保持在第一梯隊,程致研一直緊跟在她後面,聽見她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看著玫紅色頭盔下細碎的髮絲逐漸被汗水沾濕,粘在脖子上。
「當時有這樣的政策,第一個孩子殘疾,可以再生一個,我媽其實是想生的,但我爸堅持不要,連殘疾證都沒給和*圖*書我辦。」她不看他,向山谷間遠眺,臉上帶著些笑,像是在回憶美好的往事。
緊接著的那個周末,是騎行俱樂部季度活動的大日子,原計劃是周六一早出發去莫干山,在當地農家樂住一夜,周日再回上海,總共二十幾個人報名參加,其中就有司南。這是她入夥之後的第一次出省活動,吳世傑本來信誓旦旦要好好帶帶她的,沒想到吃壞了肚子,不能成行。於是,他鄭重其事的把這個保駕護航的任務交到程致研手上。
「當時我特別得意,沒想到軍訓的時候就露餡了,一個操場上好幾個班一起訓練,幾個教官叫不同的口令,根本聽不清,只能靠猜,運氣差起來一連幾次都猜不對,教官以為我是存心搗亂,就罰我跑圈、站軍姿。班主任老師聽說之後找教官解釋,教官又來向我道歉,說事先並不清楚我的特殊情況。我說不用,視力不好戴眼鏡,耳朵不好戴助聽器,沒什麼好搞特殊的。
那時已是十月末,江南秋意最正的月份,晨風清冽,天空澄澈,陽光像鑽石的火彩一般乾淨而耀目。從上海到莫干山,巴士開和_圖_書了將近三個小時,進入德清縣地界,一路竹林,一路風景。他們在石頤寺水庫下車,短暫休整之後,開始裝車準備進山。
她搖搖頭笑起來:「對我來說,他是個傳奇,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從石頤寺水庫到從山腳下的筏頭村,遠遠就能看到莫干山的山門,再一路騎行上到山頂,沿途風景很好,滿眼稻田竹林,但將近二十公里的上坡路不是開玩笑的,隊伍中不多的幾個女孩子爬坡爬到絕望,有的只能下來推車前進。
他的祖父是個畫師,為拍賣行和畫廊裝裱中國字畫,信手就能把韓愈柳宗元譯作漂亮的古英文。「致研」這個名字就是祖父起的,寓意「清遠有致,刻意精研」。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生活在一起,所以他的中文一直沒有荒疏,甚至還練過幾年毛筆字,剛開始寫自己的名字,不懂布局,每個字都寫的很胖,三個字生生被拉成了六個。
他想到自己,其實他也是一樣的,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能達到陸璽文的期望。
「那時候他逼我逼得那叫一個狠哪,他從前是建築師,設計和工程都做,很忙,也和-圖-書沒多少錢,卻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帶我出國去配最好的助聽器,每天讓媽媽和奶奶在我耳朵邊上喊四五個鐘頭,教我發音和讀唇,家裡的電視機和收音機音量全都開到最大。他每天下班都要檢查我的功課,一有時間就陪我練習,讓我看著他的嘴,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
領隊過來誇她:第一次就這麼猛,強人啊!
程致研起先並不想去,酒店是有值班制度的,那個周六剛好輪到他上班。他給吳世傑兩個選擇,要麼托別人當這個保姆,要麼乾脆叫她別去了。
當天夜裡,吳世傑去醫院看病,確診是急性腸胃炎。隨後幾天,他葷腥不沾,很快就瘦了一圈。
「但他的確教會我許多東西,」她笑完了,又說下去,「告訴我一定要漂亮的活著,一定要笑得很好看,這樣別人才不會介意對我多說一遍,即使我聽不到。」
他沒再說下去,她便開始說她自己。
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再深的傷也只剩下一條細細的白印子。其實這樣的印子他頭上還有,只是被頭髮蓋住了。那時他身上穿著全套的護具,頭盔被人扒下來了,所以全都傷在頭上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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