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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太看她這副磨磨蹭蹭的樣子，當真有些動怒，將病歷草草翻閱一遍，又替默默聽診，而後便開始下醫囑，大多是對身後的顧樂為說的，有幾句卻是說給司南聽的，言下之意是做母親的照顧不周所以一場普通流感才發展到如此地步。

經驗之談吧，司南心想。

他露出釋然的笑：「我說嘛，原來是外公，默默跟他長得很像。」

司南和默默面對面盤腿坐在病床上，她教默默怎麼脫套頭的衣服，一邊言傳，一邊身體力行：「雙手交叉，抓住衣服的下擺，往上拉——」

「其實，默默長得最像她爸爸。」她假裝沒心沒肺。

「但她是做過的皮試的。」司南不明白。

奶聲奶氣的英文，美式發音，語氣卻那樣老練，想來是跟哪個大人學的，而且應該是說過許多次了。

司南又質問了一通，這才知道，顧樂為吃過午飯回來，一看見護理記錄上寫著「心律一百四」，就立刻過來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且處理的這麼及時。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只能靠著牆蹲下去，就在剛才，有個念頭不止一次的鑽進她腦子裡，她偷來的這個孩子是不是終究還是要還回去？

「對不起，」他意識到不妥，「是我多嘴。」

既然是院長出面，眼前的人必定有些背景，這在私立醫院里也是常有的事。師太耐下幾分火氣，只是面子上下不去，似heｔｕｂｏｏk.ｃｏm•cｏm乎又說了句什麼。司南聽不見，也看不清口形，轉身幫默默穿衣服，直到顧樂為過來拍拍她的肩，才知是在問她要之前看全科醫生的病歷。那份病歷同一疊研究報告、財務報表混在一起，她在包里淘了半天，才找出了，遞給顧樂為。

「我說話老氣橫秋？」

「有些人是隱性過敏，皮試做不出來……」

幸虧護士長過來解釋：院長來打過招呼，對這個小病人要特別照顧一些，畢竟只有四歲，又是第一次住院，允許二十四小時探視，允許家人陪夜。

「我姓顧，這個禮拜負責司默小朋友的病房，司太你有什麼事可以找我。」他清清嗓子，對她說。

「怎麼會這樣？！」她整顆心放下來，開始抗議。

「啊——，對不起！」他立刻道歉。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病房裡。

醫院也是等級森嚴的地方，更不用說是在師太的手下討生活。顧樂為只是看著，卻不敢接，沖司南使了個眼色。幸好她即刻會意，趕緊呈上去給師太過目。

一眾人等湧進病房時，司南正摟著默默和衣而睡，兩個人擠在一張一米來寬的小床上，床腳還放著她的筆記本電腦，以及塞著亂糟糟的文件和記事簿的大手提包。

午後，司歷勤過來探病。默默已經換了別的抗生素，人又精神起來，只是還是咳咳咳個不停。司南要她早點午睡，她卻胡攪wｗｗ.ｈｅｔｕbｏｏｋ.coｍ•coｍ蠻纏要玩遊戲，媽媽這邊說不通，就開始央求外公。

快到中午時，默默臉色有些差，遊戲也不玩了，躺倒下來，額角細軟的碎發被汗水沾濕。剛開始，司南以為她是玩累了，替她擦了擦身，哄她睡覺，但很快就察覺到她不對勁，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胸口卻起伏的利害，臉色煞白，汗出了一層又一層，而且還是冷汗。

「要不要叫你媽過來幫手？」司歷勤語氣軟下來。

她想，這男人嘴還真碎。一句話把他打發了：「一|夜|情，沒什麼特別的，我曾是不良少女。」

司歷勤在中間做和事佬，說：「再玩一盤，最後一盤咯。」

電話震起來，她由它震了很久，才哆哆嗦嗦的接聽。

「你猜我幾歲？」

他嘲笑她：「如果你生默默的時候還未成年，那她現在起碼上小學了。」

司歷勤輕哼了一聲，搖搖頭，坐上一部黑色賓利離開。

饒是司南那麼無敵的人，看這場面，也有些怕了，束手無措的站在一邊，直到護士把她攔到病房外面。她傻獃獃的站著，幾分鐘長的像一世紀。

他又清了下嗓子，對她點點頭，就走了。

「不用。」司南回答，她很早就說過，這個孩子她一個人負責。

「二十七八吧。」

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脾氣不好，做事雷厲風行，兒科的醫生護士私底下都喚她作「師太」。

兩點多，終於把默默哄和*圖*書睡了，司南送司歷勤出去。「這幾天多陪陪默默吧，」司歷勤對她說，「手頭上的事情可以交給別人。」

司南認識顧樂為是因為默默的病。

「剛才那位，是默默的爸爸？」他問她。

師太聞言愣了愣，連帶站在身後的顧樂為也有些意外。司南對他笑了笑，又沖默默扮了個鬼臉，並不介意。

「為什麼會這樣？」

她好像也變回幾歲大的小女孩，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幾乎泣不成聲，把電話那頭的司歷勤嚇得不輕。

那時，她剛剛帶著默默從紐約搬到香港不久。默默在幼兒園過到感冒，很快發展成了肺炎，住進中環下亞厘畢道一間私立醫院。顧樂為是那裡的住院醫生，她是病員家屬。

師太教訓她道：「病房不允許家屬留宿，尤其不允許睡病床，竟然還弄得這樣亂，如有突發|情況，影響醫生施救，後果不堪設想！」

「不是，你有氣場，小女生不可能有。」

「……」她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

「我看上去這麼老？」她還有一個月滿二十七，鬱悶。

當天上午，默默開始掛青霉素。她一向是很淡定的小孩子，對針頭什麼的並不恐懼，很有耐性的坐在病床上，要麼看圖畫書要麼打遊戲。保姆也已經來了，坐在一旁看粵語電視劇。但司南還是不放心，請了半天假在醫院陪伴。

她笑，但卻沉默，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司南按了呼叫鈴，護士過來測了下心和圖書律，一百四，還在正常範圍內，調慢了點滴速度，囑咐司南密切注意，如果還有什麼別的癥狀，再來叫她。

趁著默默午睡，司南去醫院餐廳吃了點東西，在那裡遇到顧樂為。

再見是第二天早晨，顧樂為跟著兒科主任查房。

她趕緊把衣服拉下來穿好，這才看見一個男人正背對著她們站在門口，身上是一件白大褂。她也忙不迭的道歉，一邊把默默從扯成一團的小T恤里救出來。

「司小姐。」她糾正他，臉上帶著些笑。

師太最看不慣有人違反醫院的規定，走上前用手裡的病歷夾敲了敲桌子。司南前一夜加班到很晚，此時睡得正香，一動沒動。倒是默默睜開眼睛，眨巴兩下看著眼前這個聲色俱厲的老太，而後伸手推了推她娘。司南這才慢慢醒轉，看眼前這陣勢嚇了一跳，差點從床上掉下來，趕緊起身，手忙腳亂的理了理頭髮和身上的衣服。

司南只能聽憑教訓，倒是默默在一旁替她解釋： 「我媽媽聽不見，如果你是在跟她說話，請面對她，說的慢一點，不要急。」

「司小姐，」他輕聲道，語音沉穩，「應該是青霉素引起的過敏反應，輕微的心衰，現在小朋友已經沒事了。」

「這個……個體因人而異，可能是遺傳，可能……」方才還臨危不亂的人反倒開始結巴了。

「跟你說話，聽見沒有？」司歷勤不禁有些動氣，「又不是離開你，地球就不轉了，多花些時間和-圖-書跟她在一起，等過幾年，你想跟她說話，她都不一定理你。」

直到病房門又開了，顧樂為走出來。她止住哭，等著他開口講話。

她搖搖頭說不必，及至簡略的解釋：「我不知道他在哪裡，我們沒結過婚。」

男醫生年紀很輕，確定警報解除，轉過身一本正經的問默默前一晚的情況，臉卻還是紅的。

她又有些得意。

「怎麼沒看見她爸爸來過？」他問。

半個小時之後，默默開始叫肚子痛，汗如雨下，幾乎不能平躺在床上。司南才剛按了鈴，便看見顧樂為推門進來，上手就停了點滴，拿掉枕頭讓默默平卧，測了一遍心律，又作了腹部觸診。司南還沒來得及感嘆他動作快，就見他打開床頭的對講機，叫護士推急救車過來。

第一面，司南便覺得他有些可愛。

「你看上去顯小，但一開口就露餡。」

病房的門都是不鎖的，顧樂為拿著病歷推門進來，一抬頭便看見這場景。

「加油，默默，就快出來了，加油——」她也正脫到一半，露出胸罩和大片皮膚。

她看他吞吞吐吐，覺得有點好笑，搖搖頭，回答：「不是，那是我爸爸。」

司南無奈，只能點頭應允。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都有命門，默默便是司歷勤的命門，想她小時候，他逼她逼得那麼緊，現在對默默，卻是有求必應。

「默默好不好？」是司歷勤聲音。

「出不來，媽媽，腦袋出不來！」默默裹在T恤里悶聲悶氣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