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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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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喪的春夢

第六章 最喪的春夢

外面的人已推門而入,是魏大雷,看著她問:「老闆,要不要茶或者咖啡?」
夢境中,是漫天瓢潑的大雨,就如曾晨離開的那天一樣。
「那我需要做些什麼?」有錢人的秘密女友,她對這種角色完全沒有實質上的了解。
老邱似乎還有話要講,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門上有人輕叩。
邱其振笑了笑,對她點點頭,再沒說什麼,起身走出去,與門神一般的魏大雷擦身而過。
「你自己的事務所,只做方案,後面的深化和工程你都不用管。」他看著她。
「誰?」隨清問了一句。
從夢中醒來,正是凌晨三點鐘,她落了淚,也濕了身體,望著床邊的月影想,這一定是世上最喪的春夢了。
夜幕與雨幕一樣鋪天蓋地,她將雨刮器開到最快頻率,仍舊只是勉強才能看清前路。趕到事務所,那裡沒有人。她愈加害怕,又將車開進雨中,手機擱在儀錶板上,反覆撥著他的號碼,始終沒有人接聽。
接下去便都是想象了。即使是做夢,隨清還是可以分辨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似乎另有一個置身事外的自己,正看著夢境里茫然無知的她四處奔走,而這夢中的一切對於那個無知的她卻又是那樣的身臨其境。
但邱其振真正的意思卻還不止是這一點,接下去的對話遠遠出乎於她的意料之外。
從事務所出來,她駕車過江,回到新區。途經Q中心,正好遇到紅燈,她停下車等待。前方緩慢地數秒,她隔著車窗玻璃對著不遠處碩大無極的建築看了許久,直到後面有車子按喇叭,才發現信號燈早已經翻綠。她鬆了剎車,左轉,停進對面服務公寓樓下的地庫。
是曾晨,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
但在這個夢中,她卻找到他了,那是因為後來她知道了他去了哪裡。
「我不會離開BLU,」她沒有www•hetubook.com.com再多考慮,衝口而出,語氣卻難得的鎮定,「G南的項目,我也會繼續參加投標。情感上,生活上,我不需要邱先生的照顧。如果將來有幸,再跟縱聯合作,倒是還要請您多關照著點。」
他卻是笑了,說:「我只是太累了,想睡一會兒再開車。」
她停了車,冒著雨走過去,雨水傾瀉在她身上,迷濛了她的眼睛。車窗起了霧氣,她只能看到裏面模糊的人影。她伸出手拍打玻璃,車裡的人似乎才剛醒來,隔窗望著她,而後打開車門。
隨清根本沒有心思跟他閑扯,轉身離開窗邊,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那你現在可以下班了。」說完便將電腦塞進包里,披上外套,匆匆走了。
「情感上,生活上,」邱其振的答覆相當坦率,「但我不考慮結婚,所以我家裡人和外界的應酬你也不必操心。」
「放棄G南的項目,離開BLU,其餘的不用多想,休息一段時間,養好身體。」邱其振一樣一樣說下來,「至於工作,我理解你在事業上還有追求,一切都會替你安排好。」
否認,憤怒,迷茫,消沉,接受——悲傷的五個階段。一年了,想起那件事,她仍舊憤怒,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
早已有的猜想,直到聽見邱其振當面說出來,她才敢相信。他們認識是因為工作,後來的交往也都是因為工作。所以一直以來,無論外界如何風傳,吳惟怎麼揶揄,怎麼煽風點火,她都滿心以為邱其振根本不可能看上建築師之外身為女人的她,但對她作為建築師的工作能力倒是認可的。沒想到結果卻恰恰相反,他看不上的正是身為建築師的她,至於女人那部分,竟然真的是看上了。
「不用了,邱先生這就走。」她答得乾脆,並不看他,只望著邱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振。
一時間,隨清不知如何作答,這種事她實在是沒什麼經驗,愣了半晌才又開口問:「邱先生是什麼意思?」
現在又來跟她提咖啡?!隨清突然很理解那些古裝劇里的人物被氣得吐血的情景,此刻她也有類似的感覺。
「怎麼個照顧法?」隨清又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是說,離開BLU。」
「什麼?為什麼?」隨清一驚。這是要求還是建議,她一時分辨不清。邱其振是知道她跟曾晨的關係的,自然也應該知道她不可能離開BLU,這輩子都不可能。
她一次次地想,但卻沒有一次能夠想出一個結果。就像是一本書戛然而止,主角已死,後面的情節無論怎麼編下去,都像是狗尾續貂。就像一個電子遊戲,唯一真實的玩家已經退出,剩下的只有無數NPC,漫無目的地遊盪在虛幻世界里,從一個循環到另一個循環,沒有盡頭,沒有出口。
明天。
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天相同,一切又都不一樣了。Q中心落成,她其實已經沒有理由再住在此地。曾晨留在BLU的項目也都全部結束,她甚至沒有資格再留在那裡工作。
但邱其振是什麼效率,即刻打開手機,轉了一封電郵給她:「事務所的選址,我已經叫Vera物色了幾個地方,你先看一看,自己選一個吧。」
「隨清,你可以考慮好了再答覆我。」邱其振卻是笑了,顯然並未將她說的話當真。
隨清一驚,回頭見是魏大雷,離得她很近,也正探頭看著窗外,目光尾隨邱其振的車拐出車道消失在夜色里。
現實里,那一夜的尋找並無結果。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接到交警的電話。
邱其振還是一貫平淡的語氣,答:「當然還是做建築師。」
隨清坐在hetubook.com.com辦公桌邊沒動,僅憑想象,也知道外面那些人又會像他來的時候一樣,一路目送著他出去。
「我以為你死了。」她埋頭在他懷中,深到嵌入他的身體。
「那我可以問一下具體是怎麼安排嗎?」隨清也就繼續問下去,語氣有些微的變化,帶著一點冷嘲,像是在挑戰對方的耐心。她不記得自己這樣跟別人講過話,更不用說是面對邱其振,但既然有人已經動了那份心思,她自以為也有資格拿個喬,浪費一點他的時間。
直至凌晨,她忽然醒來,發現身邊仍舊沒有人。曾晨還未到家,窗外是不歇的雨聲。她開始有些擔心,給他打電話,鈴聲一直響著,卻無人應答。她當真怕起來,開車出去找他。
「我以為你死了。」她重複,緊緊抱著他。
邱其振淡淡笑了笑,說:「隨清,你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彼此都已經很了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照顧你。」
「這個,就是老邱?」身後突然有人發問。
是夜,仍舊是一粒氯硝西泮送她入夢。
「怎麼做?」隨清搞不懂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筆記本電腦上隨即響起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隨清低頭,木然點開,正是老邱的秘書Vera潘剛交的功課,六處物業,一半在本市,一半在香港,恰好就是他常駐的兩個城市。房子從新建的CBD辦公樓到老城區的洋房應有盡有,風格各異,卻都有個特點,小巧,貴氣,不必費太大功夫。作為一個業內人士,她幾乎已經可以想象內部裝修完工之後BAU的樣子,而她自己身在其中,扮演著小有名氣、背靠大樹的女建築師角色,邱其振偶爾過去看她,就像今夜一樣穿過設計高雅的前台,走進她擺著白色花束的辦公室。她甚至可以想象,那間辦公室的牆上掛的都是她的手繪圖,天馬行空,不食煙火,隨便她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作都可以,反正金主已經發過話了,方案之後的深化和施工都不用她操心。
「那離開之後,我該幹些什麼?」隨清只覺得好笑,這意思難道是叫她提早退休?
片刻之後,樓下又傳來引擎聲,她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便看見邱其振的車正倒出車位,朝外面駛去。惶恐遲遲才來,直到這時候,她才清楚地意識到這一回是真的把自己唯一的金主給得罪了。以邱其振的脾氣,恐怕連反悔跪舔的機會也不會有,如今能做的只有拜拜菩薩祈禱他公私分明,至於結果,顯然也不會有多大用處。回想方才兩人之間的對話,老邱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並不看好她的才華和能力,要不是因為兩人之間的那點交情,他沒有任何理由再照顧她的生意,而她已經斷然拒絕了他的「交情」。從今往後,她這BLU合伙人的位子怕是要坐得更加名不正言不順了。
老邱說得有道理,她的確想得太天真了一點。地處高原,又是在生態保護區里,而業主實力有限,也沒有相關的開發經驗,這項目繼續做下去,一切的付出極有可能都是無用功。BLU不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能一意孤行,拖累了其他人。
聽她這麼說,邱其振也笑了。
「怎麼了你?」曾晨亦擁著她撫慰。
「我自己的事務所?」這下她當真笑出來,「你叫我到哪裡去攬生意?」
她幾乎要笑出來,笑到切齒的地步。自己的確一把年紀仍舊不成器,可要是曾晨還在,她又何至於面對這樣辱沒的邀約?一切,都是因為那場車禍。
遲了幾秒,隨清方才明白過來,自己的確是有些傻。老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他會替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做她的建築師,坐在那裡寫寫方案,再出幾張擴初的圖就行了。
腦海中那些場景如此生動具體,但美則美矣,卻不知為什麼叫她覺得有和*圖*書些好笑。
雖然還有些不甘心,隨清卻也是準備點頭了。
十點鐘,他乘坐的航班落地,照例給她發了條信息,是報平安,也是為了告訴她,自己還要去事務所一次,叫她先睡,不必等他。她回復說好,如往常一般淋浴,上床看了一會兒書。熄燈入睡時,他還未到家,她沒有催促,因為這在他是常有的事。他極其努力,加班到半夜突然去現場都曾有過,工作的時候也不喜歡別人打擾。
時隔一年,她只能藉著這個夢,又一次回到他們共同的家中。傢具、書籍、兩人的衣物與日用品,一切的一切都在原處,而她還是像那一夜一樣等著他回來。
她尋著那條路開過去,看到他的車泊在一段高架路下面,好好的,全須全尾,只是沒有亮著車燈,黑洞洞的,一片沉寂。
「你這一年的狀態,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邱其振解釋,「繼續這裏的工作,對你沒有好處。」
「不用再考慮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她搖頭,至少在這一刻,她對自己的選擇萬分確定。
這魏大雷倒也無知無覺,看著她笑道:「Never leave office before your boss.」
她一把抱住他,淚水滂沱。
大雨不停,他帶她回車上,雙手捧著她的臉細細地吻她,發線,額頭,嘴唇,就像是在重複他們曾有過的每一個吻。體溫,心跳,肌膚的廝磨,她知道此刻置身事外的她與茫然無知的她已合二為一,她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就是不願意醒過來,不願離開那輛車,只想永遠都這樣下去。
「你怎麼還不走?」隨清心煩氣躁,一句「實習生跟著加什麼班?」已經到了嘴邊,但又覺得太沖,沒有說出來。她這個人,一向誰都不得罪。可剛才又是怎麼回事?連她自己都搞不懂。
「我怎麼會離開你?」他還是笑著回答,好像她說了多麼荒唐的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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