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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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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Still more efforts

第九章 Still more efforts

她雖是說笑,卻也當真懷念那時的年少,什麼都沒有,但所有的可能都在她們眼前。
聽她這麼說,兩個初級建築師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垂下眼睛。佳樂也沒出聲,來回翻著筆記本上那幾頁紙。面對他們這樣的反應,隨清一點都不意外,她說出這番話本來也只是聽天命盡人事而已。BLU算是業內有名的事務所,能進來工作對每一個初級建築師來說都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就算不能在這裏升到比較高的位子,哪怕刷幾年經驗也是好的,怎麼可能為了這麼一個八字沒一撇的項目跟她離開呢?
此時恰好服務員進來擺餐具上冷盤,兩人的對話斷了片刻。魏大雷起身幫著張羅,那服務員是個二十上下的小姑娘,訥訥對他笑,低下頭去說了好幾聲謝謝,臉都紅了。
這一頓飯吃得熱鬧而虛浮,席間的對話全靠眾人齊心,儘力維持,似是說了許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過。
他聽到聲音抬頭,隔著車窗看著她。
飯後回到所里,隨清去萬老師那裡簽了一疊紙,走完退夥離職的最後流程,再到自己辦公室去收拾東西。
待服務員退出去,談話繼續。大雷回到她身邊坐下,定了定方才開口:「老闆,我就是為了G南的項目來的,這是我的研究課題。要是不能做,推薦信拿不拿得到,像不像樣,對我來說也沒太大的意義。」
隨清抬頭看看他,一時無語,心道:並沒有問你好么……
「很近的,just two blocks away……」他虛虛往前一指,邊說邊打開後排車門把紙箱放進去,眨眼已在她身邊坐好,安全帶扣上,動作溜得不行。
「我說什麼了?」吳惟不明就裡。
只有魏大雷無事一身輕地準時到了,身上還是牛津布襯衣,牛仔褲與工裝鞋,還是如以往一般對隨清笑著,叫了聲「老闆」。
「哦,對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吳惟卻岔開話題,「知道BLU的人怎麼傳你的嗎?」
隨清笑了,停下來,換了檔倒回去。
「對……」隨清點頭,緊接著一個「但是」還沒來得及出口,觀眾說到便到,包廂外面有人推門而入。
果然,隨清剛到餐館就收到佳樂的信息,說菜已經按照她的意思點好,自己手上有點事,稍晚一會兒才能出來,其餘兩個建築師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隨清回說沒關係,不著急。他們幾個都已經分到新的組裡,都有正經工作要做,願意應酬她這箇舊上司,已經是賞臉了。
「隨總,我們來了……」進來的是佳樂,身後跟著那兩個初級建築師。
隨清還是笑,半是無奈半是自嘲:「這麼說吧,我挺滿意這個八卦的, 聽著有面子,不錯。」
雖然只是老生常談,但理由充分,顯而易見。她自信可以說服他,也大概猜到這場送別宴他一定會比旁人到得早,她有足夠的時間單獨跟他聊聊。
最後一次與G南項目組開會,在座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事到如今還有什麼開會的必要,而隨清又要在會上說些什麼。大約只有魏大雷是個後知後覺的例外,還像從前一樣帶了電腦和方案草稿過來。
隨清不禁對大雷心生佩服,果然魅力了得,才不多久就收服了這麼些姑娘。
隨清見他毫不客氣,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著了他的道。這人,早在這兒等著她呢。
果然,電話那端劈頭蓋臉地便是這麼一句:「你這傢伙是能耐了啊?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寫字檯上,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是吳惟的名字。
而後,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魏大雷站在街邊的一排共享單車旁。
「……我手上暫時什麼都沒有,G南的項目能不能拿到,幾時https://m.hetubook.com•com開始,又能不能順利進行,都還是未知數。你要是跟我走,到你實習結束的時候,很可能連封像樣的推薦信都不能給你。」
「至於G南這個項目,」隨清繼續說下去,「我跟早川桑和萬老師講好了,我會帶走繼續做下去。如果你們當中有人想跟我一起做,我可以保證跟這裏同樣的薪水待遇。」
是玩笑,也有幾分當真,她並不想作為了一個被憐憫的人離開此地。
三個人,六隻眼睛,看著房間里正促膝談心的兩個人,寂靜的一秒,氣氛微妙。
這稱呼已是明日黃花,隨清聽著不免尷尬,可那笑容卻晃了她的眼睛,乾淨,明朗,寬寬厚厚。大約是要走了,心境也不一樣,她頭一次毫無顧忌地面對他,直覺此人似乎比從前順眼了許多。具體哪裡順眼,她也說不分明,只覺其瞳仁深黑,目光清澈,眉眼卻又是道細膩微妙的曲線,像是戲里書生與武生的集合體,雲尺都難描摹。
這句話說得語氣如常,卻不知為什麼叫隨清有些不好的預感。
隨清預感來者不善,略做心理建設,方才接起來,走到窗邊去聽。
隨清忽覺幽默,看著他笑起來。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抬頭,也對她綻開笑容。又一次,晃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破罐破摔地想,跟著走就跟著走吧,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壞到哪裡去?
「那件事,上次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沒發生過,再也不提。」大雷還在繼續。
「什麼怎麼樣?」隨清不懂何來這一問。
大約也是被勾起回憶來,吳惟那邊靜了靜,方才嘆口氣道:「算了,我也有事沒告訴你,我們兩清。」
怎麼就說好了?隨清腹誹,但看著眼前另外三位,只能暫且擱下不提,笑對佳樂道:「人都齊了,叫服務員上熱菜吧。」
「Still more efforts……」隨清自言自語和*圖*書,好奇此人到底有多少件類似的衣服,又有多少人生格言寫在那上面。
隨清一愣,而後笑出來。
她的私人物品並不很多,大部分早幾天已經陸續拿回去,只剩桌面上每日必須的幾樣,她找了一隻瓦楞紙箱一一裝起來。此情此景就如電影里那些突然被辭退,在安保監視下掃地出門的角色一樣。她如此這般自嘲地想著,抬頭透過落地玻璃,便看見外面的魏大雷也正往一隻紙箱里裝自己的東西。那箱子同她手裡的一模一樣,實屬難兄難弟。
對話冷了場,此人卻渾然不覺,只是看著隨清,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我跟您走。」
「你說將來一定要做專業人士,」 隨清回答,「合則聚,不合大不了就是退夥。回家把寫字檯反一反,朝著門口一擺,自己開張,又是好漢一條。」
「你想說就說。」隨清自覺虧欠了她,滿足她一切八卦的慾望。
聽她這麼說,佳樂如蒙大赦,趕緊問:「你們想吃什麼?我這就去訂位子,給隨工送送行。」
那天的送別宴上,隨清其實是打算勸勸魏大雷的。至於怎麼勸,她早有腹稿,左不過就是那幾句話:你總共就幾個月實習,還是別瞎折騰了,好好在BLU獃著,到時候拿一份好看的推薦信,而後回去讀書,才是正經事情。
「真的還是假的呀?」吳惟補充說明。
會議室里另外幾位大約也是這樣的心理活動,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其餘幾位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有人說:「老闆,我跟您走。」
只有魏大雷渾然不覺,愈加靠過來一點,輕聲對隨清道:「那就算說好了,我跟您走。」
她降下玻璃,對他道:「住哪兒?我送你。」
見她不語,魏大雷似是又想到了什麼,試探著問:「……總不會,是因為那天夜裡的事情吧?」
隨清卻笑,索性把話越繞越遠:「還記得當年填高考志願的時候,你hetubook.com.com跟我說什麼嗎?」
「你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她追問。
聽她這麼說,吳惟一時無語,喘了口氣才反過來質問:「這不是大事?那什麼叫大事?」
她於是叫他坐下,懷著客觀欣賞的態度看著他,心平氣和地開始勸。而他也十分配合地乖乖聽著,時不時還點個頭。
形式走完,隨清笑道:「行,那就這樣了,今天中午我請大家吃飯。」
隨清一聽更加無語,心道,現在的孩子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可不管她如何拿大,擺出長輩的樣子,Q中心飛檐上的那一抱卻又在腦中浮現。而那雙抱過她的手,此時就在眼前,手指修長,骨節勻停。她意外,自己仍舊記得這雙手的溫度與略微粗糙的觸感。就這麼想著,臉上竟是不受控制地紅起來,她不禁羞慚,一把年紀活到哪裡去了?要是在旁人眼中,此刻的自己大約也跟剛才那個服務員小姑娘差不了多少。
「哦……」佳樂應了一聲,轉身去找服務員,臉上卻還有些異樣,出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魏大雷一眼。
等眾人坐定,隨清對大家笑了笑,開口道:「都知道我要走了吧?」
她意外于自己的冷靜,事已至此,倒也是不用再糾結了。她甚至都沒跟吳惟提過,就怕吳惟常年在地產圈子裡混跡,夾在中間難做。所幸,她升上合伙人不過一年多,股金加上盈利,清算起來十分簡單,萬老與早川也沒有欺負她的意思,一分不少,一分不多。
他這麼說,倒是把隨清將住了。如果換了其他人,大約還可以質疑——這項目真有這麼好嗎?以至於你非做不可?但她自己也是一意孤行地做著,又何來立場說服他呢?
退夥的事情辦得十分順利,也許這種事本不應該用「順利」兩個字來形容,但真的進行起來的確什麼障礙都沒有,很快就到了隨清應該離開的時候。
隨清這樣結尾,就等著聽他回答一句:Yes 和圖書Ma'am,我明白了。
離開BLU是下午三點多,隨清在這裏工作了十年,還從來沒有這麼早下班過。事務所院外的馬路是一條頗有年數的林蔭道,她駕車從車庫出來,迎面便看見午後的陽光將細密的樹影投落到路面上,竟是一種她未曾見過的寧靜的美好,連帶著周遭的老房子與行人也顯得妥帖而悠閑。
本以為多半要挨幾聲罵,卻不料吳惟對她的態度竟然很是欣賞,兩人約了一同晚餐,這才掛斷電話。
「怎麼樣?」吳惟那邊又問。
佳樂和另兩個人都點頭,客客氣氣地。魏大雷卻是有些意外,將才剛打開的電腦又合上了,看著隨清,像是有話要說。隨清也看了他一眼,他好像領會了她的意思,安靜坐著沒開口。她見他這樣聽話,倒也有點過意不去,心想到底是實習生,怕是連眼下的狀況都搞不清楚。不過,也好在只是實習生,轉到別的組做幾個月,一樣可以拿一封像樣的推薦信,並不會影響什麼。而且,只等過了這一天,她跟他就不用再見面,兩人之間曾經的那一點尷尬也可以往事隨風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她擁有所有的自由,可以選擇做什麼,不做什麼,如何去做。但這自由卻也帶來些許不能承受之輕的惶恐。接下去,該怎麼辦呢?她一時怔忪。
「最新版本,」吳惟公布答案,「說你跟邱其振鬧翻,是因為那個實習生。」
車繼續向前,她加速。反光鏡里,他還在原地,正對著一輛小藍車,左右不知如何安放那隻箱子,前面的車兜太小,後面又沒有書報架。
「手續都辦完了,也不是什麼大事。」隨清回答,竟有一種你奈我何的篤定。
講話的是魏大雷。
車從他旁邊駛過,隨清從後視鏡里看見他正端著屬於他的那隻紙箱,上班穿的襯衣又已經脫了,身上仍舊是一件印字的T恤,上面寫著——Still more effo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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