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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也看出她的緊張，卻沒有如其他面試官那樣說一句無關痛癢的「放輕鬆」。「吳東元，他們都叫我T Y。」他只是對她微笑，拉開椅子請她落座。

「余白的男朋友？」旁邊有人聽到，立時來了興緻，都朝那邊張望。

余白忽覺諷刺，不知此時如果自己大叫「救命，我不認識他」，堅持唐寧是個在酒吧「撿屍體」的流氓，周圍的人會比較相信誰？他倆較勁多年，這倒是個證明彼此反應與辯才的絕佳機會，只可惜今夜的她已經說了太多，做了太多，幾乎花去了全部力氣，從喉嚨到胸口都是痛的。她不想開口講話，一句也不想。

「我胡說的，是我不對。」唐寧跟在她身後追出來。

余白在旁聽著，愈加想吐。

余白已經排進等候計程車的隊伍，他拉她出來，捉著她雙手，走向通往地庫的電梯，一邊走一邊為左右好奇的路人表演：「喝多了就趕緊回家吧，乖……」。

「目標不能太明顯。」唐寧笑答。

余白不置可否，只看著眼前這車，大約長遠沒有洗過，引擎蓋上蒙的灰塵簡直可以寫字，與他過去的風格實在相差太多。「換車啦？」直到坐進車內，她才隨口一問。

「不用，」她笑答，避開他的目光，恰好看見唐寧還在老地方站著，便朝那裡虛一指道，「我男朋友也來了，一會兒跟他的車回去。」

一時又點頭訴苦：「是啊，兩地分居，不容易，不容易。」

余白根本不理，hｔtｐs://wｗw•heｔu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直往外走，邊走邊拿出手機，想要給一起做伴郎的同僚發條信息，告假回去休息，可左右想了幾個理由似乎又都不妥，字一個個打出來又一個個刪掉。

第一天上班，她又見到吳東元。這一次換了中文說話，喘不過氣的癥狀似是好了一點。

在那之後，她便再不需要什麼天人交戰，唐寧掛在口中的訴訟和刑辯，她全部拋諸腦後，緊跟著T Y Ng的大旗做這許多年收購兼并相關的非訴業務。時至今日，他們是BK最優秀的團隊，吳東元也已成為BK在A市最年輕的本地合伙人。

余白堅持不要，說替新郎擋酒，本就是為人儐相應盡的義務，哪裡有反過來的道理？

余白跟著唐寧走進停車場，直到他停下腳步，拉開一輛黑色大眾的後排車門。

余白心中刺痛，面子上卻不理會，徑自去向同事道別，然後轉身朝酒店大堂走去。

「坐後面吧，要是難受就睡一會兒。」他對她道。

那次面試之後，余白的心情低落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直至兩天後突然接到BK人事部的電話，通知她開始實習的日子。

她這人從小一心向學，沒早戀過，也沒暗戀過男同學，甚至連明星都沒追過，從不知道自己理想中的異性究竟長什麼樣，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曾意識到自己還有理想中的異性形象，直到她看到吳東元。

時間扣得剛好，台上的節目已然結束，林飛ｈetu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揚換了龍鳳滿繡的褂裙，吳東元還是原本那身西裝。余白遠遠看見他，仍舊是多年前初見時的模樣，一時間連她自己都驚訝，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那群人替她喝彩，大讚女俠豪爽。

從此地到她暫住的酒店開車不過十來分鐘，這一路的亂夢卻似是要把過去幾年的經歷全部重來一遍。迷濛中，她又回到研三那一年，正在食堂里吃餛飩，唐寧突然坐到她面前，試圖說服她放棄BK的面試機會，跟他一起去法院實習。

一時自我介紹：「都是同行，至呈事務所的唐寧。」

來賓中有人位高權重，還有的年紀大輩分高，不能太過耽擱。時間不算太晚，新人已經開始敬酒。到底是有些年資的人，余白跟在後面，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不該說的一概藏在最深的地方。

今晚，旁人都可以走，唯獨她不行。這伴郎的任務是她自己接下的，為的便是斷了自己對吳東元那點似有若無的念想，要是中途脫逃，效果可能比一開始就不來還要壞。

「等我做什麼？你要走就走啊。」余白又道。

她卻又玩笑，說：「你們都別跟我客氣，我年底獎金多少且看今日的表現了。」

「我也得等著敬酒，我代表我爺爺來的。」唐寧回答。

而吳東元便是她當年初入BK面試時遇的那個貴人。那時的她也算有一些社會經驗，大四的時候已經實習過，在BK也過了筆試以及人事部的初選，接下去便是最ｈｔtｐs://m•ｈeｔubｏoｋ•cｏｍ.cｏｍ後的一關，有機會見到今後要跟的老闆。

她走過去加入伴郎團，同僚大約看見她與唐寧一起回來，起鬨說這麼久不見一定是有艷遇？她只是笑答：「吃飽了準備給老闆擋酒啊。」吳東元就在幾步之外，不知是無心，還是聽到她的聲音，朝這邊看了一眼。余白便又覺得呼吸一緊，這毛病她已多年沒有犯過，今日又再這樣，簡直叫她想要痛罵自己。所幸吳東元已調開目光，一瞬便似是收斂了周遭所有的鋒芒。

「我又不是說你。」唐寧追上她。

是她不對，只因為這句話，就以為他多少有點喜歡她。

余白無有異議，至於他究竟是新娘還是新郎那邊的關係，她根本懶得問。「那就進去吧。」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便返身走回宴會廳。

她記得那天自己早早到達BK所在的辦公樓，當時還是在舊城的CBD，但內里的裝飾與僱員的做派已經叫她嘆為觀止。前台的女職員領她到面談室，隔著落地玻璃，她便看見有個男人坐在桌邊，垂眼正在寫字。她看不真切，只覺他肩背的輪廓是一種她從未在別處見過的沉穩利落。她在門上輕叩，只等那一聲「請進」。但門卻從裏面開了，她抬頭看見他的臉，便是呼吸一緊。當時並不確定這奇怪的反應究竟是因為他的長相，還是因為他是將要決定她命運的人，抑或是兩者兼有。

「你的績點和筆試成績都非常優秀，至於其他……」他笑得溫和，像是在與她和圖書分享一個秘密，「我七年級跟家裡人移民，一開始也是很不適應。」

吳東元看她面色不好，過來問她：「你要不要緊？我叫車送你。」

唐寧有些意外，愣了愣才嗤笑一聲，點頭道：「行，那我等你。」

電梯門一關，便只剩他們兩個。兩人相對，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其實更近的距離也曾有過，不知為什麼此刻的氣氛卻有些尷尬。余白以為唐寧總會說幾句怪話，或者又像曾經那樣貼上來動手動腳，結果卻是沒有。只是短暫的幾秒，對她來說卻有些難熬。所幸電梯下行不過兩層，叮一聲門又開了。

婚禮之後，吳東元與林飛揚便要去機場開始兩人的蜜月之行，於是鬧洞房之類的陋習自然也就沒有了。一群人在酒店門口目送新人上車離去，后擋風玻璃上貼著的Just Married字樣在路燈下反射出光芒，老遠都還能看見。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你喜歡的人卻不喜歡你。」唐寧在一邊感嘆。

這態度並未叫她找回幾分自信，唯獨坐姿倒是比以往任何時候端正。面試開始，他的提問處處妥帖，她答的卻很糟糕，意思都在，語法錯得離譜，口音更是無暇顧及。她知道凡是能進面試的人學歷背景都應該很好，在這樣一群候選者當真中，英文與待人接物的水平便是脫穎而出的關鍵，而那一刻的她在這兩方面都已是一敗塗地。面試進行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已無心戀戰。吳東元問她還有什麼問題，她乾脆答說沒hetubook.com.com有，只盼著早一點離開再也不回來。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她又希望能夠再見到他。

余白卻轉頭看看他，反問：「誰說我要走了？我就出來透口氣，一會兒還要跟著去敬酒呢。」

余白本想矇混過去，偏唐寧那傢伙耳風過人，也不知聽到多少，身高腿長眨眼就到了跟前，名片都已經發了幾張。

唐寧見她已然平靜，便道：「我車停在地庫，你住哪兒？我送你。」

她於是慢下腳步，在門廳挑出的屋檐下站了片刻。室外夜色已濃，草坪上的鮮花裝飾被收拾得七七八八，看起來有幾分寥落。

她不禁好奇，那時如果接受了唐寧的意見，現在她又會是怎樣？

一句話叫大家都跟著笑起來，至於吳東元是何種反應，她不知道，也不敢看。

留到的最後的幾乎都是BK的同僚，又一同向新人敬酒，對吳東元道：「老闆一定要幸福！」

多數賓客都有分寸，唯獨最後新人同學朋友那幾桌難纏一些。而余白在伴郎團中偏又最顯眼，一來二去便喝了許多，到後來反倒是吳東元出手替她解圍。

余白點點頭，工作抑或是撩妹，唐寧換車究竟出於何種目的，她其實並不關心。車子發動，一路轉出地庫去，她看著車窗外無有盡頭的黃色減速標記，又有些想吐，唐寧轉身遞過一瓶水。她口中乾渴，但只喝了一點，便睡了過去，因為疲倦多過因為酒醉，一天前剛剛搭國際航班回來，時差尚未倒好，已經一夜又一日沒有睡過。

余白說著這句話，有點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