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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實習的時候有工資啊？」陳銳當時就反問唐寧，他知道唐寧的實習期就是在一家小事務所里一個兼職執業律師手底下過去的，那條件可想而知。

她知道他之所以從至呈獨立出來，是有些情懷的，想要辦的也是個刑事辯護方面的專業精品所，而不是那種各自為政，就搭個伙分攤一下座位費的事務所。那種所市面上其實也不少見，有的規模發展得巨大，不算行政人員，光律師就一百多，但說穿了就跟租攤位的菜市場差不多，同一個所里不同的律師出一份文件連格式都做不到統一，甚至還有本所內部自己人跟自己人搶業務的事情。她不希望唐寧和陳銳、邵傑之間也變成那樣，尤其不希望是因為她，讓他們之間生了嫌隙。

那時，他們正坐在一家浙菜館子里吃飯，三個合伙人，再加一個余白。

那邊回過來也是一張照片，是一頂嵌金花帽。

唐寧訕訕不說話了，邵傑倒是笑起來。

但陳銳也半開玩笑似地給了其他幾個人一句話：「入了律師行的都知道，大所封建制，小所奴隸制。我們幾個是反封建出來的，但現在還是小所，怎麼著也得先苦一陣，等到變成中所了，才能實現社會主義。」

反倒是胡雨桐更細膩一點，是一句感嘆：我心心念念的小藍本啊。

那時，招聘的消息在一個法律應用平台上發出去，不限年齡，不限專業，只要求過了司考，有志往刑事辯護方向發展。

就是在同一天，立木新招的另外兩個律師助理也拿到了小藍本。跟余白的情況不同，那兩個都是才剛畢業不久，二十齣頭的年紀，一個和_圖_書男生，叫胡雨桐，另一個女生，叫王清歌。兩人都挺興奮，把資格證和實習證並排放在一起拍了照，立刻發了朋友圈。

除此之外，陳銳還特別敲打了唐寧，說現時不同往日，他們已經沒有至呈這棵大樹靠著，一點都任性不得。

「那你那時候感覺怎麼樣？」陳銳又問。

余白一向沒有發朋友圈的習慣，往前翻幾年全都是轉BK公眾號的消息或者業內新聞鏈接，這一回當然更不會發了。大齡實習，除了自黑，似乎沒有其他更合適的台詞。但此時的她又不想自黑，她心裏其實挺高興的，還是當年好學生的習慣，就喜歡獎狀證書之類，而且這一本其意義又更有些不同。

「什麼證啊？」那邊笑問。

在小事務所做實習律師是悲催的，要是這個實習律師本身已經一把年紀，境況便顯得更加悲催了一點，就比如此時的余白。

「其實還挺開心的，」唐寧開始回想當年，「每天就盼著師父帶著往外跑，去看守所，或者開個庭什麼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刑訴開的庭太少了，一年比不上同一個所民商事律師一個月的量……」

車裡靜了一靜，片刻之後才聽到幽幽的一句：「Role play啊？我喜歡……」

這話倒是真的。眼下的立木就是他們三個合伙人，各自帶了些客戶過來。所里的房租水電、辦公費用、受薪員工的薪金，按照個人案源所耗的計費時間分攤，最樸素，也最直接。一項項計算下來，樂觀地來看，餓是餓不死了，以後每多一筆生意都是賺頭。但從另一角度來說，也只是將將過得去而已。

王清歌的配文直接了當：持證上崗。

說到最後兩句，又飛了余白一眼。余白會意，暗暗冷笑，她現在也是他帶的實習律師，ｈeｔuｂｏｏｋ.coｍ.ｃom得請師父吃飯，接送師父上下班。她當時就想，不就一年么，忍！

邵傑人比較厚道，又已經在面試中看中了胡雨桐，準備好好帶出師。他怕offer太差人家不肯簽，也不贊成陳銳的做法。

曾經同門同輩，現在的師徒關係，也難怪他忍不住要來討她便宜。但這設定是立木招聘實習律師的時候就說好了的，余白當時就想，不就一年么，有什麼不能忍的？

「至於那種C端客人，標的一看就很小的千萬別粘手，就明說現在不接十萬以下的案子。刑事訴訟本身周期就長，而且現在動不動都要加微信，維護客戶的時間更長。不是說你只收他一萬，他就不會每天來問你，案子怎麼樣了？到什麼階段了？還有什麼問題？還要什麼證據？我們這種賣服務的，時間成本一定得控制好。」

王清歌沒轉專業，也沒考研，畢業之後進了刑隊，可遇上第一個案子就負了傷，病假大半年，倒是把司考過了。也是因為這次負傷的影響，家裡人堅決不讓她在警隊繼續幹下去，她這才辭了職，打算改行做律師。

余白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這是西遊記第十四回 「心猿歸正」里，唐僧送悟空的拜師禮。自從半個月前，她填好實習證申請表交到市司法局，此人就一直在試探她的底線。那張表上蓋了立木的公章，簽了她的名字，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她的指導律師，不是別人，就是唐寧。

話都是實話，而且是用玩笑的口氣說的。甚至連余白自己也曾經這麼考慮過，否則她也不可能貿貿然決定改行，可聽陳銳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還是覺得有點太赤|裸裸了。

三個合伙人中，就數陳銳最會算賬，除去執業律師身份，還是注會非執業會員，以及註冊金融分析師，決定實習和_圖_書律師的人選自然也有經濟方面的考量。

余白目睹了招聘的全部經過，倒是挺佩服幾位合伙人的用人策略。像立木這樣才開張的小事務所，如果鎖定法律專業，幾乎不太有可能招到好學校出來的法本法碩。像現在這樣放棄科班出身的要求，反倒能吸引一些半路出家的好苗子。

陳銳自己就是檢察官出身，也是從政法畢業的，對母校的情況十分了解。刑偵專業的學生有不少從大一開始就在爭取往法學專業轉，轉不了的就考研，當然也是法學專業的研，真正願意去公安系統的少之又少。

余白飛了個白眼過去，繼續看著前路開著車。

「B端客戶一定要維護好，諮詢、刑事合規的活兒一個都不能丟，叫你去上總裁課，就算不給錢，也得滾去上課。尤其要是聽說哪家董事長子弟品性比較跳脫，再看不慣也得交個朋友，都是潛在的案源。」

雖說是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的感覺，但余白覺得自己挺偉大，為了唐寧的理想。

兩人目光相交，又即刻散了去。余白看著實習證內頁的藍底證件照，這張照片她拍得挺滿意，可美則美矣，一看就不像是個實習的，就連持證人的名字都跟雨桐、清歌隔著一個年代。她撇撇嘴，又合上了，只拍了個封皮發給唐寧。

但她到底還是想得簡單了，後來聽陳銳詳解，才知道其中的考量還不止這一點。

「我就知道，否則就是唐寧不地道，坑你。」陳銳繼續說下去，「聽說你家是市郊的，那還有宅基地。這經濟基礎，實習期更不成問題了。還有人脈，你在BK這麼多年，客戶且不說了，從前的同事跳槽出去當法務的就不少吧？而且都是MNC吧？雖然實習期你不能單獨接案子，但就你跟唐寧的關係，他接你接不都一樣么。」

余白這才明和圖書白其中的意思。面試前填的表格上照例有一項是戶籍，還有一項是主要家庭成員情況。現在定下來的兩個候選人都是本市戶口，胡雨桐的父母都是大外企中層在職，王清歌家裡都是公務員。言下之意，家裡不差錢，不用擔心吃住。這個負收入的實習期，他們耗得起。

那些話，余白都記著。

「當然是真的，」她開著車，答得一本正經，「我現在就等著過了實習期領證。」

王清歌倒是A市政法大學的畢業生，但專業不是法律，而是刑偵。

那天商議的結果，是陳銳最終讓了步，同意給實習律師開一份過得去的工資，並且一入職就申請實習證。

「嗯，看吧，」陳銳已然打斷他的回憶，一攤手道，「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這樣。」

最後鎖定了的兩個候選人也的確就是這樣的有志之士。

她在車上主動提出，自己願意一視同仁，也跟其他兩個實習律師一樣，拿幾千塊的工資，坐格子間位子，五天年假，沒有商業醫療險。

余白搖頭。

「那我這樣的呢？」余白笑問，她這一把年紀的，是不可能吃住在父母那兒了。

話雖然粗糙，卻也不是沒道理。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要是事務所活不下去，一切美好的想法都是假的。余白愈加覺得今後在立木工作的領域和模式都與從前在BK太不相同了，要學的實在很多很多。

胡雨桐是A大計算機專業的，自學過了司考。像他這樣的情況，如果去至呈BK那種大所，幾乎沒有被錄取的可能，就算僥倖進去了也很難晉陞，光是做受薪律師，收入大概還不如去當碼農。

她正翻開本子欣賞，手機震動，是一條信息，來自唐寧：拿到證了？來，讓為師看看。

九月，立木律師事務所正式在碳平衡城辦公。那時，唐寧那條斷腿已經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外固定器，復健做了兩個月，平常走路還需要拄單拐，但至少能穿上長褲，外出見人了。而余白也拿到了《申請律師執業人員實習證》，開始了她為期一年的實習期。

唐寧聽他這麼問，倒是笑了，搖頭回答：「還真沒有，不光沒工資，出去辦案還各種墊錢，墊了還不好意思報銷，天天請師父吃飯，接送師父上下班。」

唐寧明白對陳銳講：「大家都是小朋友過來的，不作興做這種事。」

余白抬頭，便看見幾步之外的玻璃隔間里，那傢伙正越過筆記本電腦屏幕的上沿對她飛來一眼，挑眉帶著些笑。

作者來說閑話了：

此時的周曉薩已經過了實習期，是正式執業的授薪律師了。唐寧這裏現成還有個余白，他當然不能拖著她的實習證不辦，但這先例一開就有點擺不平。

「你真的假的？」唐寧看著她問。

「你沒房貸車貸吧？」 陳銳也笑著反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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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心裏卻忽然想，這設定，好像還真挺情趣的。

玻璃隔間里那位看見這個動作，總算識趣，沒再來煩她。

早在招聘之初，陳銳就提議節約用人成本，辦法自然就是事務所最慣常的無良手段——新人進來不給人家申請實習證，先做一段時間再說。這麼一來實習期勢必拉長，而在此期間，給個溫飽，甚至還不到溫飽水準的薪資就可以了。

而她索性把姿態放到最低，一以貫之，躺平任嘲。此時也是一樣的態度，在網上搜了張至尊寶戴上金箍之後的佛系表情圖回過去，按下發送鍵，便將手機遠遠擱到一旁，不再理會。

「執業證啊，還有什麼證？」她不跟他玩笑，「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師父，除此之外，沒別的關係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四個人吃完飯從餐館出來，余白開車送她那位新晉的師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