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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就是詐騙啊，雖然不是單一對象，但宣傳的目標受眾那麼明確……」王清歌開始陳述理由。

但再細想，這番話本身並沒有說錯。真正的罪犯，無論男女，都可能採取更加極端的手段，讓被害人失去反抗的能力。這就是人比動物更可怕的地方。

而他也沒等她的答案，打開手機搜了幾張圖片出來，遞過去給她看，口中自問自答：「那是不動明王，叫人不生畏懼，驅散邪魔的。」

就因為這件事，這些年李小姐一直對這位陳律師十分信任。一個集團下面十幾家公司，只要需要法律服務，她都找陳銳。甚至連她兒子開的一家手游公司，也經由陳銳，介紹給了邵傑，做常年法律顧問。

唐寧卻不以為辱，索性定了規矩出來：「友誼第一，點到為止。」

余白最不要聽這句話，索性問他：「你說這案子替我接的，是真的嗎？」

王清歌當時臉色就不大好看，回立木的路上，她跟陳銳提意見，說她不認為這是實習律師該乾的事。正好撞上陳銳心情不大好，這才有今天這一出，一定要跟她搞搞路子。

但她同時又想，這看得也真夠仔細的。

「當然是真的。」唐寧回答。

「我知道你對人家是什麼看法，」陳銳此時也不跟她繞圈子，直接提起當年那件案子，「要是證據本身沒有問題，法官還同意我的排非申請，你以為法院是我家開的嗎？」

余白切了一聲，又問：「那你猜我們倆打架誰會贏？」

唐寧看著她的動作，臉上要笑不笑，此時的微表情分明就是：怎麼樣？服不服？

前面的話都說得挺好，直到這最後一句。余白皺眉，覺得立木這幾個人湊在一起還真不是意外。

唐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問：「你看到沙伊菲背後的紋身沒有？」

A市本地很多人都知道李小姐的黑歷史，二十幾年前的確就是靠生產冒牌化妝品掙的第一桶金。而在後來那件生產偽劣產品的案子里，陳銳的一通騷操作又太過行雲流水，多少帶上了那麼點助紂為虐的味道，總有人猜測裏面肯定有內幕。

從前在學校里上體育課，女生不用考引體向上，但她卻能拉起幾個。反觀當時不少男同學因為缺乏鍛煉，只能吊在那裡，連一個都拉不起來。所以她一直對自己的體能和力量比較自信，覺得對付一個弱雞男生根本不在話下。像唐寧這樣沒那麼弱雞的，應該也能對付幾下。

不想唐寧偏偏解釋得原原本本：「這案子你從偵查階段就介入了，而且又是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等於可以從頭到尾跟一遍，各種場景都見識到了，最適合實習律師練手。」

余白嘆和*圖*書了口氣，只覺自己多此一問，這人老毛病犯了。

一開始經手那個案子的律師是她公司的常年法律顧問，一直搞的都是民商事方面的非訴，去經偵了解了一下案情，回來就說，按照這個涉案金額，至少十年以上的量刑，再這樣下去連她也可能受影響。李小姐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才找到專辦經濟方面刑事案件的陳銳。

「要啊，」唐寧倒也不怕，「知道你心疼我，不會激烈反抗。」

余白沒有理會，整了整衣服，開門走出去。神態，是自若的，就是覺得手腕有點疼。

余白沒想到他真能自圓其說，她有些慚愧，索性換了話題，問：「你相信沙伊菲說的么？」

但李小姐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她還是在想這個千古難題。

余白當然不服：「你比我高十公分，少說重二十公斤，而且健身有十幾年了吧？」

陳銳無語，但最後還是搖頭笑了，逐字逐句將那份意見書改好，提醒王清歌得把自己的角色調整到律師的身份上，那件事也就過去。

唐寧像是猜出她的念頭，笑道：「我這人就是博聞強記，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示不願意跟反抗不能是兩回事。」唐寧還是沒有正面回答。

王清歌功課做得挺快，可交上來一看，陳銳笑了，說：「你這辯護律師當得好啊，人家被控的集資詐騙，你給改成詐騙了。」

陳銳上次說的那番話，她每一句都記著。分明就是叫某人暫時別太作妖了，不要接那些亂七八糟一點都見不著現金流的案子。而眼下沙伊菲的這樁委託，顯然就是這一種。

王清歌年紀比較輕，當年還只是個初中生，也是看完那份的卷宗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跟的師父居然就是那個案子的辯護人，頓時覺得世界都不那麼單純了。

政法出來的學生有很多在公檢法系統工作，所以他家招生在文化成績之外，對儀錶也有一定的要求。余白記得自己念高三的時候也去參加過政法的面試，不知是因為長相還是談吐，沒拿到第一檔的得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沒敢填政法的志願，A大又覺得差口氣，最後進了師範大學的法學專業。

余白不信邪，試圖掙脫，卻發現根本沒用。眼前這人紋絲不動，用力推著就像在推一堵牆。她本以為這起碼得是對陣兩百斤以上的選手才會出現的現象，而唐寧這人雖然有健身的習慣，但這一陣養病也懈怠了，她一直覺得他瘦了不少，還老想給他補補。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達到此等絕對壓制的效果，簡直不科學。

所以說，陳銳這個人長得還是非常端正的，只是這些年辛苦得有點hetubook.com.com胖了，不笑的時候還好，一笑有點加菲貓的意思，嘴動，眼睛不動。脾氣也挺不錯，從來不會明著罵人，只會暗損。

「五十公斤，」唐寧揭曉答案，「也就差不多是一個成年女性的體重。」

「你這是司考做分析題呢？」陳銳打斷，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麼，認真看著她道，「不對，改天我得去刑警隊找個熟人問問，你是真辭職還是假辭職，別是無間道吧？」

余白不屑，心想白白認識你這麼多年，原來是個男性沙文主義者。

余白也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對，這無異於是在要求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但她卻還是這樣想了，就像世上絕大多數的人一樣。

在陳銳看來，這是專業刑事所生存的一條重要路徑。但在其他人眼中，就不止是這一層含義了。

「你笑什麼啊？」余白問。

「不來，我走了。」余白繞不過他，索性置之不理，站起來就要走。

分明就是揶揄，王清歌卻答得挺實誠：「要真是無間道，你去了刑警隊肯定問不出來。」

按照律師行業的收費標準，刑事案件從偵查到一審，也就是每個階段幾千到一兩萬的收費。而且，這還是給嫌疑人當辯護律師的價格，作為被害方的代理律師，這個數字還得酌減。

「那不就得了？」余白心裏有點佩服，但面子上過不去，還是沒有絲毫表露，只是道，「我問過她了，她說課餘時間在一家健身房兼職當搏擊操教練。就她這樣的條件，面對一個普通體格的男人，不說打不打得過，總不至於完全不能反抗吧？

余白愣了愣，她還以為只有她知道呢。

「女方是否明示過不願意，只能取決於雙方的陳述。大多數情況下，就是一方堅持說拒絕過，而另一方堅持沒有。」唐寧解釋，然後轉折，「但反抗不能是客觀事實。」

「坐下，這討論案情呢，」唐寧卻不罷休，又擺出師父的架子，嘴上繼續激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別的都是虛的，你就說來不來吧？」

「嗯什麼？」陳銳還非得要句話。

方才看他的表情，余白就猜到不會有什麼好話，但這一句還真是沒想到，可轉念又覺得全在意料之中，這種話分明就是唐寧這人會說的。她於是瞟了一眼他的下盤，笑他不自量力：「仔細你的腿。」

可她才一走神，眼前這位卻趁機換了個更舒服的動作，把她兩隻手扣到牆上，身體貼著身體。

等她回到自己位子上，王清歌還在那裡受陳銳的教育。

李小姐此人，五十多歲，是本地一個日化集團的總裁，還有一家公司已在香港上市。

「一個男的，一個女的，https://m.hetubook.com.com」唐寧攤手，「實力差距很明顯啊。」

唐寧還不甘心，又用眼神問一遍：真不來？

「你指哪一點？」唐寧力求嚴謹。

陳銳接手之後，第二天就到看守所會見，當天下午向經偵遞交了法律意見書，說明報案人跟被告之間存在經濟糾紛，而且事實不清，建議不呈捕。幾天之後，幾個責任人就取保出來了。到了後來的庭審環節，陳銳又成功申請排除了十幾項非法證據。審判進行到最後，真的就只認定了一個經濟糾紛，幾名責任人全部無罪獲釋，公司上市也沒耽誤。

「什麼叫你就知道？」余白反問，心裏卻不得不承認是叫他說中了。

「你猜王清歌跟胡雨桐打架誰會贏？」她給他出了道送分題。

唐寧作勢想了想，好像下了莫大的決心：「那也行，咱們就來個激烈的，我捨命陪君子。」

「所以你就直說到底想表達什麼吧？」她不跟他繞了。

集資詐騙涉案金額二百五十萬以上屬於「數額特別巨大」，而詐騙罪二十萬元以上就是「特別巨大」了。這案子涉案幾千萬，也就是說這麼一改，原本到頂十一二年的有期徒刑，變成無期了。

「認真點，這討論案情呢。」余白提醒，「你不是一直都想論證曹汝霖那案子辯得不對，男人也可成為女人強|奸的受害人么？現在怎麼變了？」

而且，今天又正好叫她碰上了李小姐本尊。

眼前這二位都是A市政法大學的校友，對峙起來格外得正義凜然。

幾年前，李小姐正在搞上市的時候，手中一家化妝品廠被人以合同詐騙和生產假冒偽劣商品告到經偵大隊。責任人抓進去好幾個，影響很壞，已經在進行中的上市計劃眼看也要停下來。

余白意外，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己沒想到的。她本就知道男女體力有別，可直到今天才意識到這區別真會這麼大。然而面子上還是過不去，她只得出言激他：「也就這麼抓著了，你說你還能幹嗎？」心裏的打算是他鬆開一隻手或者身體動一動，她就有反殺的機會。

「構成強|奸就是兩個要素，發生性關係和違背女性意願，」她試著分析，「沙伊菲做過法醫檢查，只有擦傷，沒有精|液，沒有醉酒也沒有藥物檢出，是否發|生|關|系尚且無法確認。還有違背意願這一點，你覺的她真的明示過自己不願意，但是反抗不能嗎？」

「我怎麼覺得有點假戲真做呢？」唐寧垂目看著她的嘴唇，像是要吻上去，卻又沒有。

王清歌不說話了。那案子的證據的確出了不小的差錯，取樣不符合程序，保管條件不達標，連最後的檢驗報告都有「合格」和「不合格」兩個截然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同的結果，經辦警員就挑了個不合格的交了上去。如果不去看李小姐是好人還是壞人，陳銳倒真的只是做了身為辯護律師應該做的事情。

「目測身高至少172公分，看手臂線條就知道健身有些年了，而且還是擼鐵的那一種。她大學在讀，聽著經濟上挺緊張的，所以我猜她不太可能在這方面花錢，去當教練反倒是個掙錢的路子。」唐寧看出她的疑問，笑了笑，稍作解釋。

「強|奸，是暴力犯罪的一種。而暴力，不止一種形式。」他正色開口，可說到後面卻又變了味道，「我要是想強|奸你，一定有辦法讓你無法反抗。你要是想強|奸我，也一定會有辦法讓我無法反抗。」

她對沙伊菲是有懷疑的，但這懷疑的出處卻有點說不響。是因為頭髮的顏色，暴露的衣著，甚至還有臉上的妝容，不光是口紅、粉底，而是高光、眼線、假睫毛一樣都不少，就在這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聲稱受到性侵的第三天。

本來是抱著跟師父去見客戶的心出去的，結果到了地方，陳銳讓她陪著李小姐的孫子去上早教課，自己跟李小姐在那個購物中心樓下的咖啡館里談事情。王清歌當時心裏就有點不高興，但去還是去了。結束之後，李小姐謝了她，話里的意思是這孩子比較難搞，倒讓她搞定了，下次還要找她陪孩子。

唐寧卻笑著給出一個送命的答案：「豁出去打的話，我壓十塊胡雨桐。」

余白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有時候也真挺煩自己的，這傢伙說過的話，不管過了多久，她怎麼都記得呢？

唐寧只得嘆口氣，鬆了手，悻悻作罷。

「多少？」余白對這個沒概念，她所謂的鍛煉基本就是野生的。

「怎麼就是客觀事實了？」余白不能苟同，「你知道沙伊菲兼職是幹什麼的嗎？」

「我覺得這案子還是拒了吧。」余白一進去就開門見山。

「是，」唐寧承認，卻還有后話，「我從大一開始舉鐵，那之前也就是根豆芽菜，體育課引體向上都不及格的那種，真真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你知道我第一次去健身房硬拉的起手重量是多少么？」

余白亦用眼神回答：不來，no means no，你別以身試法。

余白搖頭，紋身抽煙但還是好女孩那一套，她一向理解不能。

「你還沒完了是吧？」唐寧卻是笑了，笑得有些曖昧。

「當然看見了。」余白點頭，心道就穿這麼一點，能看不見么？

「這個，倒是不好說。」唐寧摸著下巴做思索狀，也不著急反駁，只是看著她，慢慢笑出來，眼神有些變化。

余白也是無語了，瞪著他問：「你幹嗎？」

王清歌：「我還和-圖-書是想開真車。」

就好像他前幾天丟出來一份案卷，讓王清歌試著整理法律意見，見客戶的時候用。

「要不……」他拖著椅子挪到她身邊，湊在她耳畔下了挑戰，「我們試試？」

「我沒覺得。」余白一句話回絕。

「知道那紋的是什麼嗎？」唐寧繼續。

屏幕上是幾組差不多的紋身圖案，怒目的菩薩踏在蓮花座之上，周身青龍圍繞。的確，與沙伊菲身上的十分相像。

陳銳像是知道她琢磨什麼，繼續說下去：「打個比方，公檢法就是在開車，警察是油門，那律師就是剎車。你要是真想在這輛車上干，那就考慮好自己究竟想當油門還是剎車。當了油門，就專心加油。當了剎車，就專心剎車。別一邊當著剎車，一邊操著油門的心。油剎不分，腳底下就一塊板的，那是碰碰車，只能圈在遊樂園裡，開不遠，知道么？」

余白一怔，片刻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落了窠臼。每一件事實都可能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解釋，沙伊菲的濃妝與暴露也許正是出於受到侵害之後的一種自我保護。

唐寧聽著，卻又笑了。

余白一笑置之，還是不大相信。

唐寧倒也不佔她便宜，等雙方都做好準備，喊了「一二三」才開始動手。這「三」一出口，他便欺身過來，余白舉手格擋，卻不料沒幾下就被他一隻手捉住了雙腕，緊緊壓在胸前，一手抄了腰，固在門背後的角落裡，連肘拐都不用松。

但這一次事關李小姐，就不一樣了。

不光是唐寧，余白覺得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應該花時間在這上面。她現在最感興趣的其實是唐寧手上那個死刑複核的案子。她想去看守所，見死刑犯。聽著的確挺沒見識的，但她還真沒去過。

「健身教練？」唐寧猜測。

「懂了。」王清歌又咕噥了一句。

「不是還原案情么？」余白反問，「不激烈有什麼意思？」

「怎麼是兩回事？」余白又問。

「不來，你腿還要不要了？」余白威脅。

余白在旁邊難免聽到幾句，覺得今天的狀況有點奇怪。

面談室是磨砂玻璃，門背後更加保險一點，外面連人影都看不到。

隔壁的余白倒是被這幾句鎮住了，王清歌也不還嘴了，只是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理由她都已經想好了，但唐寧卻偏不問為什麼，只是看著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

「那就試試。」余白被他纏得煩了，也不肯示弱，抱著給他點顏色看看的心思。

別的律師大都通過民商事案子接到刑事方面的委託，而他們這樣的刑辯律師正好相反，是通過刑事案子，接到民商事生意和穩定的顧問收入，而且與委託人之間的信任也可能更勝一籌。

「懂什麼了？」陳銳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