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何婷大概也知道無可挽回，這才停下腳步不追了。余白再回頭，醫院里人多，沒幾步就已經看不見了。

護士拿了血壓計過去一量，臨了表揚一句：「80，130，作為老年人完全正常，老伯身體保養得蠻好的嘛。」

「還要打針啊？」唐寧忍不住問。

他忽然停下手上動作，抬頭看著她。

他聽著，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點頭，起身吻了她。

錢母看見警察倒也不怯，搶在前面解釋：「我們又沒有碰她咯，是她自己突然衝過來撞到椅子上的，還不讓我們走，憑什麼不讓我們走？！」

「為什麼？」唐寧問。

錢母趕緊反駁：「你是不是看我們老年人好欺負啊？我老公這麼大年紀，又有高血壓，你們帶他回去問話，他吃不消的。要是有什麼問題，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清創之後，便是縫針。

余白還是覺得這是件小事，自己當時並沒想太多，就是怕這時候再出了什麼問題，他的腿真的落下殘疾，卻不知為什麼被他這幅樣子弄得有點想哭。

陳銳適時給出依據：「警官，這個問題可以參照《保外就醫執行辦法》第三條第三款，高血壓病III期可准予保外就醫，刑事拘留收押也是這個標準，我們問一下急救醫生高血壓III期具體範圍是什麼，不就行了嗎？」

唐寧隨車陪著余白去醫院。直到兩人上了救護車，車門在他身後關上，余白才鬆開他的手。她其實覺得自己傷得並不太重，剛才包紮、固定也不是很疼，只怕唐寧一時衝動做出點什麼來。雖然這人大場面見得多了，法庭上形勢再ｗww•hetｕｂoｏｋ.coｍ.ｃｏm壞，雙方再怎麼對峙，她都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剛才她真覺得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儘管情勢混亂，受傷之後飆升的腎上腺素又讓她噁心欲嘔，她還是注意到他緊扣的下頜和握著拳的右手，甚至記得自己抱著他的時候他雙肩微微的顫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余白也看見他了，忽覺幽默——兩個人都拄拐，只有兩條好腿。

兩人經過急診大廳，恰好碰到錢太太何婷。

余白自詡不是那種很怕疼的人，只是暈針，把胳膊伸出去給醫生，便轉過頭不敢看了。唐寧抱了她，讓她靠在他肩上，一針針替她看著。醫生每次動作之前，他按在她背上的手就緊一緊。

110和120是前後腳到的。

於是，兩人又去打針間排隊。前面一個小朋友被爸爸抱著，屁股給護士，一針下去就哭起來，眼淚成串地落下。輪到余白，也是這個姿勢。她又自嘲歲數太大了點，疼是疼的，哭不好意思哭。但唐寧只是靜靜抱著她，沒有回應她的玩笑。

就這麼折騰了一遭，天都已經黑了。兩人進門一照鏡子，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身上都是血，像是從哪個兇案現場跑出來的。

「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過來啊？」他手裡拿著浴巾輕拭著她腿上的水跡，終於問出來。

陳銳一聽，便攤手對警察道：「肢體皮膚及皮下組織創口長度在10cm以上就達到輕傷標準，可以按照故意傷害罪立案了。現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傷就不止這點了，其他骨折、顱腦傷、耳損傷還不和-圖-書確定。我們拒絕調解，正式申請司法鑒定驗傷，今天這個人你們一定要帶回去的。」

胡雨桐早有準備，一個U盤已經遞了過去。

陳銳這種場面見得太多了，不慌不忙，現場辦公：「這個說得清楚，我們會議室有監控。胡律師，你拷貝一份出來給警官。」

這分明就是去年她替他做過的事，只是現在調換了一下角色而已。余白又忍不住想開玩笑，但唐寧異樣的安靜，讓她一句話在唇邊轉了轉，終於還是沒說出來。

此時放鬆下來，她總算可以不抓著他了，卻又換了唐寧不肯放手。可是除了問她好不好，別的話他一句都沒說。

余白似乎從這句話里聽出一點埋怨的意思來，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答：「還不是想到你的腿嘛，眼看就可以拆鋼釘了，醫生說過要特別小心的。」

余白回答：「我爸爸要是知道我被一個老頭兒打了，他估計抄著西瓜刀就找人家去了。」

唐寧推她回診室，跟醫生學怎麼綁護踝，怎麼調整鬆緊，什麼時候應該冷敷，什麼時候再換成熱敷，然後又叫了車，帶她回家。

「那就這樣吧，解約的文件和退費我會讓秘書聯繫你。」唐寧打斷她，徑直往前走去。

何婷仍舊跟著他們，一路說著：「真的很對不起，唐律師你這麼決定，我也能理解，但是……」

「你可別告訴我爸媽。」余白轉念又補上一句。

錢母這下真急了，回過頭來求兒媳：「婷婷，你說怎麼辦啦？」

因為余白方才舉手擋了一下，最重的一處傷在左邊手臂外側，創口不小，血流得有點嚇人，後來倒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又扭傷了腳踝，腫得不輕，一時不能落地。但在錢母口中，都只是一點皮外傷。

錢母見賴不掉，又道：「我們老年人手腳不穩，也就是不當心弄出一點點皮外傷，至於這樣嗎？！你們也會有年紀大起來的時候，幹什麼這樣不依不饒？賠你們錢不就好了嘛！」

但這一次，他卻只是看著她。

余白倒是覺得還行，只不過兩針麻藥，再加縫了五針而已。看唐寧那副樣子，還當她已經被紮成篩子了呢。

這個哏是她雙手送上的，要是擱在從前，他一定已經不正經起來，說人家就早就是你的人了，還什麼許不許的。但這一次他卻沒接，只是伸手抱住她，埋頭在她膝上。

「千萬冷靜，」她開著玩笑勸他，「受過刑事處罰要吊銷律師執業資格的，知不知道？」

縫完針，又開了單子讓去打破傷風疫苗。

唐寧這才鬆開她，幫她套上睡衣。

「你不要小題大做好嗎？」余白又笑，揉了揉他的頭髮，「搞得我都被自己感動了，不就是扭了腳，胳膊破了嘛？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讓你以身相許呢。」

唐寧扶余白去浴室，脫掉她的衣服，用保鮮膜把她受傷的手臂包起來，讓她坐在淋浴房裡的塑料凳子上，幫她洗澡。

話已出口，她才想起來，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跟他說了。從前在余家村，她也勸過他不要翻學校的圍牆。那時，他到底還是翻過去了，而且還勾引她一起。

「你怎麼自己出來了？」唐寧卻只是蹙眉，推了輪椅過來。

唐寧並不回答，直接道：「錢太太www.hetubook.com.com，你先生的案子我們沒辦法繼續代理了。」

溫熱的水幕下，他一點點替她衝去身上血跡，小心不讓水濺到傷口。

何婷已經到處都跑了一遍，總算找到他們，趕緊追上來問余白的傷情。

何婷內疚，怕事情鬧大，更怕影響了丈夫的案子，正打算一起去醫院看看余白的傷情，只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們聽警察的吧。」說完就丟下二老，跟著擔架下樓開車去了。

余白看著他做，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存心弄得他一身水。他卻沒有理會她的惡作劇，只是抓住她的左腕，讓她把胳膊舉高。

仔細清創之後，才算是看清楚傷情。其實，陳銳剛才那麼說也只是存心唬人，傷口面積的確不小。但因為是鈍器砸的，很大部分是擦傷挫傷，只有最深的一處三角創口需要縫合。輕傷肯定夠不上，輕微傷倒是妥妥的，如果余白拒絕調解，錢父至多就是拘留十五天。

余白笑起來，覺得他像個小孩似的賭氣，倒還挺可愛的。

余白被他按得有點悶，連醫生都看出不對，說笑了一句調節氣氛：「病人都還沒怎麼樣呢，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醫生解釋：「有開放性傷口一般都建議打一針。」

這話不出意料，但余白還是聽得一震，倒不是操心看守所里的錢思涵，而是因為唐寧。這件案子，她勸過他不要接，陳銳也勸過，甚至連唐嘉恆都勸過，但他還是執意接下了。她不想讓他因為現在這樣的結果自責，只想告訴他事情過去就好了。

你不覺得好笑嗎？余白想問，但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乖乖坐下了。

「我和_圖_書真沒什麼，」她摸摸他的臉，「小時候有一陣個子長得快，總是對自己的腿長沒有正確的估計，農村路又不好，我還特別喜歡走田埂，兩個膝蓋和兩個胳膊肘就沒有全都是好的時候。不過我受傷好得特別快，就這麼一點，幾天就好了。」

隨車醫生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邊幫余白固定受傷的腳踝，一邊背書似地：「高血壓III期啊？收縮壓大於180，舒張壓大於110，」說完朝旁邊抬擔架的男護士一揚下巴，「你去幫他量量。」

120隨車醫生已經在幫余白止血，實在聽不過去，開口道：「她胳膊上這個傷口蠻深的，我這裏只能先處理一下，到醫院還要縫針。還有腳踝，現在不能確定是扭傷還是骨折，也要等拍過片子才知道。」

救護車開到醫院，唐寧推來一輛輪椅，送余白去急診外科。

「好啦，」她拍拍他抗議，「穿衣服啊，好冷啊！」

「那我跟爸爸一起去。」唐寧道。

直到洗完了，他扶她從淋浴房裡出來，讓她坐在馬桶蓋板上，自己單膝跪在她面前，替她擦乾身體。

一方口口聲聲 「我們老年人」，另一方又都是律師，警察壓力山大，尚未開口先檢查了一下肩膀上的執法記錄儀還有沒有電。

而後，再去拍X光片。

拍完片子再回到診室，請醫生過目。所幸沒有發現骨裂，只說靜養三天，不能受力。唐寧作為家屬，被打發去外面的藥房買醫用護踝，余白坐在診室門口等著，看到旁邊有廠家做廣告的拐杖，便拿起來試了試。唐寧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她胳膊底下夾著一個三角拐，已經勾著一隻腳走到護士台旁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