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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是急性會厭炎，再晚來一會兒，你這條命就交代了。」陳銳解釋。

「我一晚上都沒睡好，一直在想事。」她貼著他說，氣息掃過他胸口。

「好……啊……」這個他倒是沒想到，趕緊又解釋，「我不是不想自己帶，但是你看過小孩兒嗎？剛生出來的那種，就那麼一點大，像脫了機甲的外星生物，我怕給我弄壞了。」

他又氣得兩夜沒睡著，直到想明白問題就出在「工具」上。他去找她解釋，她看起來不怎麼相信，但又好像沒所謂。

而她也真的對他說過：唐寧，我搞不太懂你這個人究竟怎麼回事。

林飛揚睨他一眼，說：「沒想到你這種人還會玩暗戀這一套。」

他看到她身上濕了，不知是汗水還是雨，藉著窗外的一點微亮，彷彿撒上了一把細碎的閃粉，包裹著溫柔的光芒。他吻上去，愛撫著，一寸都捨不得錯過，只覺有什麼東西在身體里炸裂，一次一次，一波一波。

那段時間，他總是跟著鍾占飛全國跑。火車上，小旅館里，半夜睡下去，或者凌晨突然醒來，他總是會想起那個雨夜，被催眠了似地，捕捉到其中越來越多的細節。

繼十三歲那一次之後，世界又崩塌了一遍。

Now or never！走出那個公園之前，他給自己下了最後通牒。

十一名被告人，再加上涉案的兩家銀行，遍布三個省市，橫跨全國。

他還是搖頭，沒有。

「嗯，好。」他回答。

結果，還真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分手了？」此刻這傢伙卻是笑了，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那天晚上，他去 Show box 找她，是想要她留下，或者乾脆他跟她一起走。她要是抱抱他，他說不定會趴在她肩膀上哭出來。

那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他東拉西拉地策劃了那次同學聚會，又在席散之後一路跟著她走。她果然攢了好多話跟他說，就像他一樣。都是工作上的事，跟他做的案子太不一樣，而且他的神經元全都忙著盤算一會兒怎麼跟她開口，一句話都接不上，只記得她好幾次提到同一個名字——吳東元。他沒在意，要是換了他說起那段時間做的案子，鍾占飛的名字出現的頻率只會更高。

轉念又覺得這句話毫無根基，自己也想對自己說：你好像也沒有多好，人家憑什麼喜歡你？

也是在同一天，鍾占飛告訴他，已經準備註銷執業證，不再做律師了。散夥分行李一般，師父給他推薦了幾個去處，讓他自己選擇。

誰能料到她這樣一個好學生，不怎麼會打m.ｈｅtubｏｏk•ｃoｍ.ｃｏm扮，嘴還不饒人，在那回事上居然會這麼野，動不動就劈頭蓋臉地親人呢？！

你不認真，我也不認真——於是，他也這麼惡狠狠地想。她要炮|友，他奉陪就好了。 這種事要是換了別人可能巴不得是這樣，他覺得自己沒理由不接受。而且，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他一直存著一種幻想，總有一天事情會有一點不一樣。

等到再收到她的消息，她告訴他打算去美國讀書了。

此刻打了針，他又能喘氣了，但高燒還是沒退，他還是覺得冷。

他看得笑出來，輕輕起身去拉窗帘，想讓她再睡一會兒。

「起來了嗎？」他給她發去一條簡訊，一瞬不眨地看著屏幕，等著她回復。

「想什麼事啊？」他暗自好笑，心想這人昨晚明明沾枕頭就著。

緊裹著被子躺在急診室的床上，蠶蛹似的。

可他一動，她倒是醒了，睜眼看著他，眼神尚有些懵懂，卻已經鬆開被子，把他包進去，伸手摟了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胸前。

「明天。」她回答。

他搖頭，不用。

唐寧覺得熱。

林飛揚說幾句，他嗯一聲。

他涎臉笑，真的覺得有點像。

他自覺跌到谷底，也許這還不是底，只是他已經悶得透不過氣了。

於是，他每天都守在閱卷室里，看著四台複印機一同工作，渾身抖動發出轟然的聲響，好像馬上就要變身的機器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硒鼓的味道。

他又笑，在心裏說，他跟余白之間的那種關係，算不算得上暗戀都不一定。

「你別是剛失戀吧？」林飛揚笑了。

再睜開眼，一道陽光從窗帘的縫隙間照進來，落在床上。

「我媽來了，我爸肯定也會來，我不希望你每天下了班寧願坐在車裡聽歌不想回家。」

還想說：我們再做一次。

他不知道這番話說出口會得到她怎樣的反應，但無非就是如下幾個結果：

……

而他只是抱著她，輕輕順著她的頭髮，笑得心滿意足。

那段日子，他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起來，把自己收拾乾淨，挪去上班。工作到深更半夜摸回家，癱倒在沙發上打 candy crush，直到實在累極了，眼睛一閉就睡過去。第二天天亮，起來沖個澡，又開始一天的輪迴。

他聞到她頭髮上的淡香，又聯想到海的波光，心像是跟著涌動起來。

「我幫你打電話給你家裡人吧？」陳銳把手機拿到他眼前。

他看著林飛揚，像是忽然明白了余白眼中的他是什麼樣子。這件事他也有責任，他從來沒有好好地追求過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敢站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情竇初開一般赤誠的內心，怕她又像他們初見時那樣一笑而過。

鍾占飛答應收他為徒，標志著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已經開始。

結束法院的實習之後，他就去鍾教授那裡應聘，進了一家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小事務所，在那裡正式開始了他的實習期。

果然是有的：「最多深呼吸一次再進來。」

進至呈是唐律師的意思，去相親也是唐律師的意思，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叫他在雪地里脫|光了裸奔，他大概也會照做。反正做與不做又有什麼區別呢？

「醒了？」眼前出現一張臉，從模糊到清晰，是跟他合用一個辦公室的陳銳。

那個時候，他還真這麼自暴自棄地想過，要麼就結婚算了。只可惜那時的他就連自暴自棄都沒資格。

她撐起腦袋看著他道：「我打算工作到生之前，等孩子生下來，我也是要繼續工作的。」

我多好啊，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有無數次，他都想這麼問。

那時，他已經過了實習期，開始獨立做案子。從前拿不準，不敢做，或者做不好的事，他現在都能做了，甚至還被鍾占飛批評過在法庭上太凶，可他偏偏就是拿她沒轍。

在至呈，這種庶務大多由律師助理代勞，但唐寧還記得鍾占飛對他說過的話——作為律師，親眼看到、親手摸到案卷，和坐在辦公室里瀏覽電子文檔是不一樣的。整個案子的關鍵很有可能就藏在某一張散落的內頁上，或是角落裡的一個鉛筆批註，甚至筆錄簽字旁邊幾點乾涸的水跡。

就連難得一見的唐律師都看出來他不對勁，讓他加了一個微信，叫他去相親。

其實，他是想跟她好好談談的，對她說：余白，我不想再那樣了。要麼我們別再做了，不對，也不是說永遠不做了，就是暫時不做了。好好地約會，從吃飯看電影，過馬路拉個手開始。

合用一間辦公室的陳銳因此百般看他不順眼，他知道，卻根本無意辯解。

直到人家忍無可忍，直接問他：「你要不要去看看病？」

送他案子顯然比介紹相親對象更加適合。那段日子，他沉迷工作，無法自拔。

「我不會坐在車裡聽歌的。」他保證。

「你？」林飛揚卻是真的覺得好笑，「中學里撩了多少女同學你忘了？」

不止說過一次。

「就上次來所里找你那個。」陳銳補充。

從過去一段時間的行為模式來分析，「她不喜歡他，跟他說對不起」的可能性好像更高一點。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想繼續給她欺負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不想冒這個不再被她欺負的險，一點都不想。

那人睡得好香，夢中抿抿嘴，現出左邊嘴角的那一個梨渦。

他這才回過神，卻沒有吵架的心思，只說了聲：「對不起。」

「還有，」她繼續，「孩子我們得自己養。」

她看他的眼神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就好像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把他看清楚似的。

「什麼時候走？」他問。

對方就是林飛揚，正被家裡催著結婚。

他覺得自己準是沒救了。

還有每次做到最後，她微微睜開的雙眼，臉上帶著那種沉迷似的表情，在他耳邊輕輕地叫出他的名字，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也就紛紛碎成了渣渣。

唐寧覺得冷。

但等到她主動來找他，笑起來現出左邊嘴角的那一個梨渦。他又只剩下滿心的委屈，想起他們多久沒在一起了。

「我以為你會想讓你媽幫著帶。」他實話實說。

他輕笑一聲，心裏說：也就一般吧。

唐寧不予置評，仍舊緊裹被子躺著，絲毫不打算破繭而出。

鍾占飛隱退，他便從了唐律師，去至呈工作。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鍾占飛接了生物研究所的案子。他擔任第二辯護人，再加上手上其他的案子，一時間又忙得不見人。

她走的時候，他沒有去送機。

而且，也是他不爭氣。他甚至不太了解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又到底想要做什麼。放在古時候，這已經是個成家立業的年紀，但他卻什麼都沒想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又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夢，不醒了。

然而，站在角落的陰影里，他卻看到舞檯燈光下的她正欠身與吳東元擁抱。男人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她笑起來，現出左邊嘴角的那一個梨渦。

每一次，他都沒能給她一個解釋。

自從知道他是怎麼進的至呈，又看到林飛揚開著一輛豪車來找他，陳銳就在辦公室里陰陽怪氣地感嘆：現在這個社會，都是強強聯合，有錢人終成眷屬！

又在第二天一早他收到她的回復之後，從頂峰自由墜落。

「我說你要不要去看看病！」林飛揚重複。

直到這一天，他被救護車從辦公室送進醫院急診室。

他放棄了，又回到抬杠加上床的模式上，把原因歸結于兩個人都太忙，男女之間這種事似乎也沒有倒帶鍵。彼此高潮什麼樣都見過了，還怎麼在吃飯看電影過馬路的時候維持羞澀的形象？

余白對他說，我喜歡你好久了，你喜不喜歡我？這份快樂便攀上了頂峰。

後來那段時間，他們抬杠，上床，在床上抬杠，簡直百玩不厭m.hｅｔｕｂook.ｃｏｍ.cｏm。

余白，他閉上眼自言自語，我這麼慘，你心裏會不會有點痛啊？

但這事又沒法說理，他是男，她是女，難道控訴她欺負了他還不負責？

所幸，唐律師聽說相親沒有結果，又送給他一個案子——中央批示、公安部督辦的大案，跟著朱豐然做。

他想說：余白，我愛你。

有時候，他會冷她一陣，甚至存心做些噁心她的事，一點也不溫柔。

脫了機甲的外星生物？她無語，是親生的嗎？

可是每次看到她在他面前解開發繩，長發散落在肩上，便會讓他聯想到海的波光，一顆心也跟著涌動起來，根本無法控制似的。

「暗戀啊？」林飛揚又問。

「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暗夜中，他總算說出來。

回想畢業之前，他去法院實習，在一次公開庭審中看到了一場堪稱完美的辯護，甚至連律師那一口不太標準的浙普都無損於這種完美，反而更增加過耳難忘的個人風格。

她已經把他拉黑了。

他這個人，說了太多的話，但就是不太愛講心事。

感覺是不是太快了？

總算這一次他早有準備，理論上的，工具上的。

又懷疑會不會太猥瑣？

她攤手，你看是吧。

他也笑，答：「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失戀。」

他說不出話，只是腹誹，都看見我睜眼了，可不就是醒了么。

他吻了她，她也回吻了他，只是後來發生的事又有點失控。

事後，他覺得他們簡直就是天生一對。而她只是感謝他的傾情演出，給了他十五塊，說不用找了。

「那叫你女朋友來？」陳銳又問。

鍾占飛是個瘦小的中年男人，喜歡兩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走路，目不斜視，神抖抖，一米六五的身高能走出一米八五的氣場來。

隨後做閱卷筆錄，組織專家論證研討，又是一整個月的通宵達旦。他家都不回，連朱豐然都看不下去，打發他回去睡覺。但他只是洗個澡換身衣服，又出現在辦公室里。

只是一瞬，他就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空氣。

依靠樸素的推理判斷，余白分明就是喜歡他的，所以才會那樣看著他，那麼主動地吻他，她的身體為他打開得那麼好。

Scenario2. 她不喜歡他，跟他說對不起，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就是在那一秒，他忽然明白了她為什麼會在那個雨夜裡那樣看著他，那麼主動地吻他，身體為什麼打開得那麼好。

鬆了口氣似的，他只覺這一段時間積聚的鬱悶和陰霾統統一掃而空。

他只是一言不發地送她到女生宿舍門口，臨別時拉著她的手，以為她肯定可以感覺到他滿手的依依不和-圖-書捨。

「你這個人吧，其實也挺拼的。」陳銳又道。

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他身體倦極了，腦子卻特別清醒。回憶再加上憧憬，反反覆復。他在床上翻來翻去，一直挨到天亮。

是因為，她有她喜歡的人。

「唐寧，」林飛揚看著他，倒是推心置腹，「我們也算是從小就認識的，你要是不想敷衍我，不來就是了，沒必要這樣。」

「不是你，是我的問題。」他實話實說。

Scenario1. 她也喜歡他，他們從此幸福快樂地在一起。

至於她第二天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給他十四塊三毛七，他覺得這事也怨他。他不是也沒對她說過什麼嗎？

不止兩夜。

十四塊三毛七，他氣得兩夜沒睡著。

突然有一天，他就想通了。

但等到他再一次說服自己，又發信息過去找她，卻發現對話框旁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驚嘆號。

那個律師就是鍾占飛。

「那當然。」他給她說得也認真起來。

「所以你說怎麼辦？我想了一晚上沒睡著。」她一頭栽下去，又投入他的懷抱，繼續煩躁。

案卷總共一百多本，光是在法院閱卷，拍照複印就用去好幾天。

他請她去吃飯，她倒是去了，坐在餐桌邊接到老闆的電話，當即拿出電腦來，一邊打著 con call，一邊改底稿。他又一次聽到「吳東元」這個名字。

唐寧是被凍醒的，被子被身邊一個人搶走了，緊裹在身上，像一條蠶寶寶。

這一次，是跌到底了。

Scenario3. 她不喜歡他，但是色令智昏，還是打算繼續欺負他。

她覺得他沒懂，補充：「我是說我媽肯定會提出來幫我們帶孩子，我不想那樣。」

他知道這是在說林飛揚。

他聽著，沒太明白。發病的時候，他只是覺得窒息。那種感覺如此熟悉，就像余白跟他說她明天就要走了一樣。

話他沒說出口，但計劃是實施了的。

這下輪到他懵懂點頭，這人還真是考慮了一晚上。

雨夜的水汽從四面八方滲入這個狹小的空間，車窗上起了一層霧，兩個人交纏的手指按上去，留下一個又一個形狀難辨的印子，水珠從指尖滑落。

她看著他，等著他下半句。

她不跟他計較，言歸正傳：「我媽也就弄過我一個，而且三十幾年沒弄了，你覺得她會比我們倆好多少？而且她洗澡特別疼，我到現在還記得，搓蘿蔔似的。」

他請她去看電影，她倒是也去了，看到一半睡著了。仰著頭張著嘴的那種睡法，甚至都沒靠在他肩上。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這麼純情的人。」他笨重地開著玩笑。

而她果然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