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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兩個人幾乎沒說什麼話，但各種各樣的猜測已在腦中競相湧現，與曾經那些獄內離奇死亡的傳聞疊加拼接。

譚父比他們早到一步，已經進了設在醫院的警務室。譚暢還在手術中，也不能見。

余白避開案情細節，簡要概括了一遍。律師與嫌疑人之間的談話不應該透露給警方或者公訴方，但如果涉嫌串供串證，或者其他更加妖異的事，情況就不一樣了。一瞬間，她腦中的猜想又添了新的版本。

「認識，」余白回答，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就是今天上午通過顧送窗口送進去的衣服。」

但窗還沒找到，腦中又出現剛才看到的那張照片，那件染了淡紅色血跡的白色內衣，以及所有經由想象補全的畫面。她腳步快起來，朝著走廊盡頭洗手間的標誌跑過去，推開門，衝進隔間，把晚上吃的那點東西吐了個乾淨，直到胃裡什麼都不剩下。

從裏面出來之後，她俯身在洗手池邊洗臉漱口，身後有人走近，伸手輕撫她的背脊。

有些荒誕地，她突然想到一句話：契訶夫說過，在第一幕中出現的槍，到了第三幕一定會發射。

消息傳來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

雖然，看守所的來電並沒有說明譚暢這一次就醫的原因，但不說反而更加顯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警察沒說，」譚教授回答，「但術前談話的時候，醫生跟我說了，是自縊，昏迷之後救回來了，X 光m.hｅtｕｂｏok•cｏｍ•ｃｏｍ做出來還吞了異物，造成食道撕裂……」

而且，他們當天上午才剛見過譚暢。那個時候，人還好好的，不說毫無異樣，至少目測沒有什麼傷病。不過十個小時之後，卻已經到了需要入院搶救的地步。

余白只道：「我同事那裡有記錄。」

第一次會見時，嫌疑人隨口提起的內衣，在第二次會見之後的夜裡，同樣再次出現了。

她可以確信自己和唐寧沒有違規的地方，警方肯定也已經查過視頻記錄了，而且並沒有在其中發現任何異常，否則就不會有消息先傳到他們這裏，而是直接上門傳喚了。

看守所那邊打電話通知唐寧，說譚暢正在醫院搶救，已經通知了家屬，讓他和余白也一起過去一趟。

一方面，就像陳銳說的，現在出了事，他們倆還能互相做個見證。

余白低頭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張照片，打了閃光燈拍的，中間高亮，四周暗下去，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燈照著台中央的主角——一件撕開之後又被搓成長條狀的棉質衣物，白色螺紋織物上有淡紅色的痕迹，像是染了血之後又浸過水。

她知道，這人大概又想起了他們之間的那一番對話——

這問題來得奇怪，譚暢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心跳快起來，腦中竭力回憶著會見室里的情景，試圖一秒一秒，一幀一幀地想，卻越想越亂。

那所醫院就在新區看守所附近，距離碳平衡和_圖_書城所在的舊城市中心將近二十公里。好在此時早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時間，車子駛出過江隧道到了濱江新區，再往市郊去便是一路坦途，不過半小時就到了。

話問完了，余白走出辦公室，唐寧還沒有出來。她只看到一個男人坐在手術室外的金屬長椅上，年紀大概六十幾歲，身材高瘦，一眼就能看得出和譚暢相像的地方。

警察的態度是客氣的，但還是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只說：「現在還不是很清楚，等手術的結果吧。」

「是她上一次會見的時候向我同事提出的，」余白便也更加具體了一點，「然後由我根據顧送須知的要求去購買，再通過顧送窗口送進去的。」

其實，不用陳銳提醒，這件案子唐寧本來就做得很小心。至今兩次會見都有詳細的筆錄，以及譚暢的簽字確認，一樣都不少。這一點，她並不擔心。

她想對他說，這其實是個好現象。她等晨吐已經等了好一陣了，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發生，搞得她自己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晨吐，還是因為吃得太多，或者純粹是看了那張照片的關係。

「你們是代家屬遞送嗎？」警察問。

余白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可又覺得難以置信，甚至不敢去深想，只是問：「警察跟您說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嗎？」

「不是，」她搖頭，「是嫌疑人委託我們購買的。」

但看唐寧的神色，又好像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和*圖*書。

仍舊沒有人跟他們說明原因，只是分別請他們去談話。余白這邊是兩個看守所的警察，唐寧那裡還有負責這個案子的經偵專案組的人。

余白胃裡還想吐，心裏卻覺得舒服了一點，隨便他擺布。

余白點點頭，以為是指今天的事。家屬是簽過手術知情同意書的，應該已經知道譚暢入院搶救的具體原因。

最後，她還是耐不住這一陣靜默，開口問：「譚暢到底出了什麼事？」

余白知道這或許也是詢問技巧的一種。在這種時候，對方沉默，她也不應該多話。但腦中卻忍不住勾現出一幅幅畫面，宛如 CSI 里的血案現場。

電話掛斷之後，唐寧過來對余白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跟大家打了聲招呼，說他們有事要先走。兩人匆匆出了飯店上車，過江往新區那邊去。

深夜的醫院，又是在警方聯控區域，走廊上幾乎看不到其他人，消毒水的氣味尤其濃重，她只想找個可以開窗的地方透口氣。

叫你跟著我來立木。

「都跟她談了些什麼？」警察又問。

她不想再聽，起身走遠了一點。

余白如實回答 ：「會見之前，通過顧送窗口送了幾件衣服進去。」

「沒有。」余白即刻否認，當然沒有！真的沒有嗎？她起初很肯定，後來又有些懷疑了。

警察那邊頓了頓，換了一個問題：「還給過她什麼東西嗎？」

電話接通，對面隱約是個女聲。

余白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ｍ•h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父親想不通的只是女兒為什麼會涉嫌犯罪，而不是她為什麼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哪怕人正躺在手術台上。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音樂聲，譚教授這才停下來不說了，從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

兩人在分開之前，短暫對視了一下。余白看到唐寧眼中的神色，真不知道自己當初堅持要參与這個案子究竟是錯了還是對了。

「委託你們？」警察更進一步。

哪件事錯了？

事情的發展與一種猜測越來越契合，可如果真是那樣，就有點尷尬了。

有那麼一會兒，警察沒說話，只是低頭做著記錄。

她又提了一遍顧送窗口，如果專門負責收衣服的輔警在檢查之後都沒能發現風險，那麼她作為律師也不可能預見。

核對身份之後，女警察直接開口問她：「今天上午，你們會見了嫌疑人？」

警察又問：「那會見的時候呢？有沒有給過她什麼，或者遺漏了什麼東西？」

譚教授抬頭，也看到了余白。余白上前自我介紹，坐下聊了幾句。

「這女廁所。」她開口提醒，頭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唐寧。

「我是真想不通她為什麼要這樣。」譚教授對余白說。

當然，她也知道會見室里有監控，4K 高清畫面，纖毫畢現。曾經有律師袖子里變戲法給嫌疑人送紙條，在監控室里看起來簡直就像現場直播一樣，拉近放大，一點懸念都沒有。

「又沒別人。」他回答，把她拉起來，一隻手摟了，另一隻手抽www.hetubook.com.com幾張紙巾替她擦臉。

「……嘖，不要告訴他們，我一個人在這裏就可以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完呢……」

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大概是做錯了。

嫌疑人在押期間出了事，看守所是有責任的，作為辯護律師要代表家屬向警方問責。而反過來說，看守所方面也正在調查律師在其中的責任，比如是不是因為他們跟譚暢透露了一些消息，或者給了她什麼東西，最終導致了這件事的發生呢？

就這麼想著，一男一女兩名警察把她帶到一間閑置的辦公室里。

「就這些？」警察跟她確認，意思是讓她再回憶回憶。

「是。」余白回答，不多一個字。

「這個你認識嗎？」警察拿出手機，解鎖之後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余白知道，這位應該就是譚暢的父親了，A 大經管學院的譚教授。

「她自己大概也明白過來了，」譚教授繼續說下去，「所以才有今天的事……」

可緊接著就聽見譚教授繼續說下去：「從小都挺優秀的一個人，當年 A 市高考數學狀元，工作能力強，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你說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根據聽到的隻言片語，余白猜得出他這是在跟家人通話——後來的家人，與譚暢無關的那一些。對話雙方都覺得這是一件憑空多出來的事情，很麻煩，很難堪，卻也不得不處理。

另一方面，卻也多了一分對彼此的擔憂。

余白聽著，覺得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