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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問唐嘉恆沒有明說，但幾條線上的人應該都很清楚。

唐寧自然遵命照辦，余白也跟著走過去。她本來還覺得這人純粹就是瞎操心，有孩子是多好的事啊，她爸爸根本不會為了這個跟他過不去，但看此刻余永傳的臉色，她還真有點吃不準了。

陳銳反正裝傻：「啊？托誰？找我什麼事？」

換而言之，如果他們繼續追究，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

陳銳大概也知道她已經把其中的因果都想明白了，只是嘻嘻哈哈道了聲新年快樂，就把電話掛斷了。

「那個……」唐寧開了個頭，「我跟余白……我們有件事要宣布。」

但唐嘉恆要的就是這效果，根本不理他，繼續說下去：「人常說面對這種事，不沉默，不妥協，但要我說，更不能衝動。程序上一定要合規，每一步都要謹慎，但凡是應該做的一點都不要客氣。余白和王律師還是繼續擔任柯允的辯護人，至於此後性侵的案子，應該有一個男律師加入……」

余永傳纏不過她，乾脆上了他們那輛車，只當她不存在，開口對唐寧道：「我這個人講不來話，但聽說余白懷孕，我想來想去，有幾句話還是得跟你說。」

這是余白第一次看見他嘴瓢到這個地步，光是低頭在旁邊聽都替他著急，如果可能的話，簡直想裝作不認識他。

也許是因為轉折太過突然，唐嘉恆的這番話說完，余白一時沒轉過彎來，陳銳大概也差不多，只聽見王清歌在電話那邊輕輕說了一聲「卧槽」，意識到不合適，又趕緊道了歉。

「我知道你們工作都忙，」余永傳看著他，語氣難得的溫和，「從懷孕到生，只能靠余白和圖書自己。但是等到孩子生下來，她一個人肯定不行，你一定要幫她，讓她有時候也能睡個整覺，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有，她要是跟你亂髮脾氣，那可能是產後抑鬱，你別覺得她蠻不講理。」

所幸消息足夠勁爆，在座的各位根本不介意他的表現。奶奶感謝主，爺爺鼓掌，唐律師大力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屠珍珍差一點喜極而泣，只有餘永傳沒說話，默默把余白面前的紅酒杯換成了果汁杯。

唐嘉恆回答：「她說翟立至今躺在 ICU 里昏迷，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幾次。醫生跟她溝通過，哪怕將來人醒過來，預后也不樂觀。柯允又是情況特殊，家庭條件也不太好。她作為被害人家屬很理解柯允母親的處境，願意出具諒解書，也不會另外提出民事賠償的要求。此外，還有孤獨行星學校。她不希望這件事情繼續發酵，影響學校的聲譽，以及其他慈善志願者的積極性，也算是不辜負翟老師在這方面多年的努力。」

唐寧當然恭恭敬敬，點頭道：「爸爸您說。」

關於自己出生時的情景，余白其實已經聽過無數遍，但每一次都是屠珍珍講的，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父親敘述的版本，更沒想到，父親也會哭。

高明。

所以，結論呼之欲出——這麼做還有意義嗎？

如果陳銳不負囑託，夏晨其實根本沒必要來再找唐嘉恆，只要直接把這個案子攔下來自己做，事情到他那兒就結束了。之所以有後來情況，就是因為有人找陳銳打了招呼，而陳銳卻啥都沒做，只是把余白也派到了這個案子上，說起來是保險起見，其實卻意不在此。

而在此和-圖-書過程中，柯允，學校，乃至其他孩子，都可能受到影響。

接下去的談話完全圍繞著這個主題展開，幾個月了？預產期什麼時候？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工作會不會太辛苦？余白一一回答，反正都說開了，感覺特別輕鬆。只有餘永傳還是沒什麼話，唐寧在旁邊看著山色，也不敢得意忘形。

唐教授又說，上個月他們還去島上玩兒過一次。

唐嘉恆送客一直送到樓下，看著他們分別上了車，一前一後駛出地庫。余白坐在車裡，以為今天的任務就這麼圓滿結束了。可等到兩輛車駛出了小區，卻看見余永傳打燈靠到路邊停下，開門下了車。唐寧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跟著停下了。

唐嘉恆看著他，知道他的用意，卻並不尷尬，靜了一靜方才開口：「所以，我希望你們不要計較這一個案子的輸贏，也不要計算暫時的得失。你們為此做的每一件事，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未必會有即時的回報，但一定是會有回報的。哪怕只是為了讓更多人意識到這種事離他們有多近，讓類似的受害者知道有人願意為他們發聲，也讓那些潛在的加害者心裏顫上一顫，把他們的爛手收回去，你們這麼做，就是有意義的。」

屠珍珍解釋，是因為余永傳來給爺爺奶奶送過土特產。

等緩了緩，余白才察覺到唐寧握著她的手在微顫，本以為他是激動的，轉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這人搖頭忍著笑。

唐嘉恆倒也不介意，耐心解釋：「法律、法庭、公眾輿論都是從男性視角出發的，僅由女律師代表性侵案的受害人其實並不合適，非常容易陷入特定的思維模式，忽https://m.hetubook.com.com略可能出現的問題，所以團隊里至少應該有一個男律師。」

讓余白沒想到的是，唐教授夫婦居然是坐著她爸爸媽媽的車一起來的。也難怪唐寧之前說要去接，被他奶奶婉拒了。

余白更加意外，余永傳的姿態放得這麼低，而且竟然還知道產後抑鬱。

「當年余白出生的時候，」余永傳卻還沒完，繼續望著車窗外的夜色回憶，「她媽媽進產房十幾個小時，順產沒順下來，醫生說胎心快沒有了，臨時拉進手術室做的緊急剖腹產。護士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產房外面的走廊上等了一天一夜，一會兒跑出去買巧克力，一會兒又要買藕粉。旁邊有個家屬跟我開玩笑，問我看到孩子還覺不覺得累？可我那個時候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媽媽這一天一夜又是怎麼過來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唐寧最後看了一眼余永傳，也是豁出去了：「我們要當媽媽了……哦，不，不是……是我要當媽媽……不對，我要當爸爸，余白要當媽媽了。」

「啊？為什麼？」王清歌又頭上出角，發聲打斷。其實余白也有同感，只是覺得不好在唐律師面前造次。這實際上是一先一后的兩個案子，兩者之間本身並不存在利益衝突，她和王清歌是可以一起做下來的，為什麼非得有個男律師？吉祥物么？

唐嘉恆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平鋪直述：「夏晨說，她為了這件事心力交瘁，現在只希望案子能夠儘快結束。」

「夜裡外面冷，你到車上去跟你媽一塊兒坐著吧。」余永傳甩甩手轟她走。

最後就算真的查出了什麼，以翟立眼下的身www.hetubook.com.com體狀況，也不會再受到實質性的刑罰了。

「你過來，我們聊兩句。」余永傳站在街沿朝他招手，冬夜裡口中吐出一小團白霧。

那意思彷彿是，唐律師你戲也太多了吧。

余白聽到這裏，不禁佩服夏晨的話術，又或者這其實也是唐嘉恆的話術，寥寥幾句就把接下去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分析到了。

父子倆相視一笑走出去，王清歌也已經掛斷離開。

正如她剛才在電話上說的，既然有她，就有唐寧，然後就不用擔心上面的態度了。哪怕唐律師真的反對，自有唐寧頂回去，他陳銳只用在後面嗯嗯啊啊就可以了。

疑團解開，剩下的又是個完滿的元旦。等了沒多久，其他參加聚會的家庭成員也都到了。

余白心裏說，她跟唐寧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呢？這還是親生的么？

一頓飯吃完，散得還挺早，爺爺奶奶就留下住了，叮囑余白也早點回去休息。

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來，等著聽他講話。

「唐律師，您這有點那什麼了吧？」王清歌仗著自己的名字都沒被記住，什麼都敢說。

唐寧倒是笑了，問：「那理由呢？她不是被害人家屬么，希望案子儘快結束？她跟您說過為什麼嗎？」

余白本來還在擔心兩家人聊不到一起，現在看起來純屬瞎操心了。但再細想又覺得奇怪，他們什麼時候處得這麼熟？

說到，做到。

「還能怎麼說？」唐嘉恆攤手，「我說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跟你們談。」

幾個月沒見，與會氣氛很好。屠珍珍對余白噓寒問暖，就連余永傳也主動問了唐寧一句最近工作忙不忙？

直到電話會議結束，唐寧才看著唐嘉恆，把憋了半天的問題問出和-圖-書來：「您剛才跟夏晨怎麼說的啊？」

余白還留在書房，即刻按掉了免提，把手機拿到耳邊，叫住陳銳說：「我還有件事問你？」

「我都記著了。」唐寧又點頭，十分誠懇。

大方向既定，幾個人又簡單商量了接下來要走幾步。

不多時，菜都上齊了。唐嘉恆早就開了一瓶紅酒醒著，一個挨一個倒下來。余白不好意思拒絕，在桌子下面輕輕踢了唐寧一腳，示意他差不多可以說了。

但唐寧卻偏要聽他說出來，又問了一遍：「那您希望我們怎麼做呢？」

余白開宗明義，低聲問他：「夏晨是不是也託人找過你啊？」

晚飯是請廚師上門做的，七個人只消圍著餐桌坐下，聊天即可。

「你是想說我性別歧視？」唐嘉恆卻是笑起來，「可能有吧，但在這個大環境之下誰又沒有呢？而且，這種以性別為基礎的思維差異的確真實存在，外部條件徹底改變之前，也很難被消除。尤其是在這樣一宗案子面前，作為律師，不能用這些孩子的利益去冒險，只為了證明自己可以。」

余白呵呵一聲，說：「所以你才會把我也派到這個案子上，有我，就有唐寧，對不對？」

「爸爸你跟他說什麼啊？我也要聽。」余白總歸還是老辦法，撒嬌叫爸爸。

余白想起前因後果，不得不佩服。

王清歌語塞，而余白根本就是已經被說服了，她記得自己也看過持類似觀點的文章，女律師其實並不適合擔任性侵案被害人的代理人。而且，無論資歷或者專業，這個被害人的代理律師，顯然還是唐寧更加合適。

陳銳警惕：「什麼事？」

余白一聽更加好奇，父親特地停車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