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余白不知道他又搞什麼名堂，照理說這也是個大案，家屬又不差錢，如果受聘為辯護律師，有名有利。但這個不差錢的家屬顯然也很挑剔，面試面了半年，不知刷掉了多少業界大牛，這才輪到唐寧。態度再不端正一點，巴結一點，怎麼可能拿得下來？

等那邊電話掛斷，余白跟唐寧玩笑，問：「朱律師是不是擔心你又臨陣掉鏈子啊？」

他請余白和唐寧坐下。助理上了茶水，跟著坐在旁邊，把案情簡單說了說，簡單到和他們在網上查到的差不多。

好一會兒她都在回憶前一天查好的法條和案例資料，以證明自己不是真的傻了。

周董五十幾歲，身材敦實，理個平頭，沒有肚子，樣子很顯年輕，乍一看也不像會罵人。

唐寧當然知道她這是拿那個央批部督的案子說事，當即掛下臉來，說：「余白這人太不地道了，你那時候一走了之，現在還要笑我，考慮過我什麼感受么？」

或引渡，或勸返，跨境追逃的確不容易。但人跑了，遺留下的問題也很多，律師照樣有錢可賺，怎麼看都是個應該爭取的好機會。而且還是朱豐然介紹的，要是時隔幾年再掉一次鏈子，就算人家是你世叔，看在唐律師的面子上，估計也不會有下次了。

當事人名叫周謙，是一家互聯網金融服務公司的 CEO。大約半年之前，公司旗下的現金貸產品涉嫌暴力催收，各部門負責人被抓了個遍。周謙本人在逃，先ｈttps://wｗｗ•heｔｕｂook.cｏｍ•ｃom是作為涉黑涉惡人員被全國公開通緝，後來警方確認人已在境外，又成功上榜了國際刑警組織的紅色通緝令。

緊接著，她就想起了那句名言——一孕傻三年。

助理髮現余白在看，解釋了一句：「這些都是周董資助的貧困山區的孩子，每年暑假邀請一批到市裡來參觀大學。」

有那麼值得高興么？余白想打他，而且還覺得自己的記憶真有那麼一點錯亂。前後差好幾年的事情怎麼就記岔了呢？

「哭還能哭成什麼樣？」她裝作不屑。

「哦。」他失望。

兩人太熟了，余白一聽就知道他要幹嗎，心說撒嬌比慘就這麼有意思么？讓我也試試。

她跟唐寧早就說好，他手上涉黑涉黃的兩個案子她都要跟著一起做，而這就是那個涉黑的。

余白一聽有些意外，富豪搞慈善助學的不少，但要見面，要表彰，非得考上名校，拿到錄取通知書不可。活像《圍城》里說的，科舉中人要看報條，商人要看契據。周忠建倒是沒有那麼現實，只負責給錢，以及願景。她覺得這種方式很好。

「你說呢？」余白看他一眼。

車都已經開上了高速，朱豐然又打了個電話過來，關照一二，說：「周忠建這個人脾氣不大好，也沒讀過多少書，罵下面的員工是家常便飯。你別嫌他說話難聽，真要給他罵幾句就罵幾句，千萬別還嘴。」

於是，余白和唐和-圖-書寧就這麼去了 H 市，大考之前根本沒背過書似的。

唐寧他們多少要做些準備，去 H 市朝覲之前，兩人已在網上查了個遍，但所得十分有限。

「你什麼感受？」唐寧那邊正中下懷。

那是一個高爾夫別墅區。季節正值隆冬，雖說天氣晴朗，但四周空曠開闊，風很大，氣溫都要比市中心低幾度。車子一路開進去，不管是俱樂部還是果嶺都沒看見有人，大片的草坪也正好過了觀賞期，顯出幾分荒蕪寥落。不禁引人遐想，周董如今深居簡出，避人眼目，就是特別選在這個地方見面的。

幾天之後，朱豐然打電話給唐寧，通知他可以去「面試」了。

書房的一面牆上掛滿了照片，最大那幾張的當然是領導合影，周董的生意里有房地產，也有各種投資，政策最要緊。

余白想了想，還真不是！那這又是什麼時候事呢？

憑藉對此人多年的了解，余白知道他就喜歡出其不意，點點頭表示：你隨便作，我拭目以待。

這件事已經預熱許久，不需多說，連余白都知道是哪個案子。

余白可以理解，兒子潛逃在外，盯著他們的眼睛一定不少，估計每隔幾天就有民警打電話來了解情況，以及勸返。謹慎是一定的。

車到周宅門口，鐵門自動向兩側滑開，顯然已經有人在候著他們了。再往裡面開，就看見一個中年女人等在一棟歐式大屋門口，一口標準的浙普，態度熱情親厚，自我介紹是周ｈｅtuｂoｏk.ｃｏｍ•cｏm董的助理，直接把兩人帶進了一樓的大書房。

「一整夜倒是沒有……」她繼續鋪墊。

唐寧卻只是笑，說：「你聽我的就是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心裡有數。」

雖然有這層關係加持，但這「面試」的過程卻十分詭異。按說要交流案情，家屬總得提供一些信息，周董那邊卻什麼都沒給。

她這才抖包袱：「就是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腫了，手機人臉解鎖都不認識我。」

沒等幾分鐘，書房門又開，本尊來了。

這人果然笑了，可笑了一半又突然停下，說：「哎不對，你那時候用的手機不是人臉解鎖的！」

旁邊就是全家福，夫妻倆並肩坐在一起，妻子看起來跟他年貌相當，應該是原配。兒子站在他們身後，很配得上「青年才俊」四個字。

而且，警方收網那天是工作日，樓上樓下上班的職員都出來看熱鬧。警車在大廈門前排了一整條街，一次性拘了快兩百個人，用十幾部中巴車浩浩蕩蕩拉回去訊問。就連周董的公司做為關聯方，也有高管被帶去配合調查。

「哭了沒有？」他循循善誘。

「嗯。」她點頭，想起當時還真有點感懷，轉頭看著窗外。

他便更具體了一點：「就是稍微流了兩滴眼淚，還是哭了一整夜啊？」

周謙的父親周忠建，年紀與朱豐然、唐律師他們相仿，每次名字寫出來，後面總是掛著一連串的頭銜，董事長，企業家協會會長，還有福布斯富豪榜上歷年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排名。

唐寧偏還要打斷她，說：「朱律師的話聽過就算了，等會兒不用跟周董客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知道了嗎？」

「是不是我們上次分手啊？」唐寧已經給她分析出來了，一臉的興高采烈。

案發當時，他名下有好幾家公司，辦公地點都設在同一棟寫字樓里，H 市 CBD 中心的地標建築，三百多名員工佔了整整兩個樓面。

案發之後，周忠建應該就開始為兒子物色律師了，直到現在才輪到唐寧。其實也不奇怪，在候選的那些律師當中，唐寧可能是最年輕的，能夠面見周董也是因為有朱豐然的引薦。朱豐然跟周忠建是同鄉加朋友，至呈為周董的公司提供法律服務也已經有二十幾年了。

只知道周謙回國創業幾年，一路做過 P2P、現金貸、區塊鏈，也就是說這幾年爆雷跑路的熱點都讓他給踩上了。

他又問：「哭成什麼樣兒了？」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集體照，都是些十幾歲的學生，圍著周董，笑得挺開心，背景是 H 大的校門。

幾個月之前，警方發布那則通緝令，下面的評論都差不多：人都逃到境外了，怎麼可能再回來？

按照這個陣勢，再加上周謙的背景，妥妥地是要上熱搜的。但從當時到現在，網上除了警方發布的通緝令，以及幾篇內容雷同、語焉不詳的文章，再找不到更多信息了。正規媒體且不去說，各種公眾號、up 主怎麼可能錯過這種大新聞？唯一合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猜測就是周董在這上面花了不少錢，刪文刪評。

她於是反問：「你呢？你考慮過我什麼感受么？」

雖說現時今日古惑仔已是夕陽產業，很難想象還有人敢搞黑社會，但這幾年涉黑的案子偏偏就是多起來了。而在眾多「黑老大」之中，周謙之所以特別，只是因為他有個比他更出名的爸爸。

周謙是家中獨子，已經三十幾歲，出事之前也算是富豪二代里的佼佼者，計算機專業本科畢業，又去澳大利亞讀了個金融碩士，學成歸國，沒有接父親的班，一直在創業。

照拂晚輩的口氣，唐寧忍著沒笑，嗯嗯啊啊全都答應下來。

車下了高速，進入 H 市地界，按照事前約定的，直接去周董在市郊的住處。

「你是不是覺得周謙不可能再回來了 ？」她瞎猜。

遍尋不著，只得作罷。

涉案的現金貸 APP 上線僅僅半年，平台流水就將近二十億，獲利超過兩億，而且在催收過程中還造成一人死亡。周謙作為主犯，面臨至少六個罪名的起訴，十年以上到無期的刑期。

手機連著車載藍牙，余白也都聽見了。朱豐然這描述，跟她查到的資料互相印證。周忠建是農村出身，種過地，賣過貨，當過採購員，南到廣州北至牡丹江，四季訂貨會上的風雲人物，從一家店開始，到後來的商業集團，然後又開始做投資。雖說沒讀過多少書，但真是做一樣成一樣，每一樣都踩准了節奏，跟他那個在幾年裡把雷點踩了個遍的兒子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