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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金羅曼史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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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丁之童當然不會自認是隊伍里實力最差的,但就是這一千米,讓她又找回了一些學生時代體育課的感覺。
只是比賽之前短短的幾分鐘,各隊正站在一起拍照。那邊自然也是三男一女,女隊員看起來年紀很輕,一把豐美的長發束在腦後,身上穿著一套粉|嫩的lululemon,十分亮眼。三個男人裏面,除了甘揚,還有一個緯度驚人的光頭大叔,和一個戴眼鏡的瘦子。
丁之童深呼吸一次上場。波比,划船,跳箱,俯卧撐,仰卧起坐,壺鈴深蹲推舉……女子比賽要求比較低,甚至還沒有她平時訓練的強度大。第一輪動作完成,她已經領先。
「沒錯,是我校友。」丁之童點頭確認,沒再朝那裡看,專心開始做熱身。
幾分鐘之後,又有男選手陸續跑完。其中有人把上衣脫了,然後就越來越多跟風的,賽場里一時間連綿成了胸肌和腹肌的海洋。他們用的當然是那種健身房和球場上最常見的脫衣方式,手探到背後抓住脖領子,一下從頭頂拉掉,再單手扔到場邊。
分開之後最初的那三年是最難捱的,唯有掙錢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只可惜再多的項目總也有做完的時候。而且,秦暢有時還會給她一個最後通牒,定下期限讓她去休掉延了太久的年假。「再存著就作廢了,不能換錢的。」這句話對她這種財迷來說還是有點作用的。
隔著紛亂的的人群,他總算也看到她了,朝她這裏走過來,直到近得可以看到他胸前汗水洇濕的痕迹和手臂上凸起的脈絡。
她想說,甘揚不一樣。可再轉念又覺得自己好笑,她知道些什麼呢?她也許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富二代。」丁之童給了個最簡單直接的答案。
無論做什麼,她也許一直無意識地在腦中描繪著他的面孔,恰如電腦後台運行著一個總也關不掉的病毒程序。以至於在這一刻,她可以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並把他嵌入自己想象的那個樣子里,分毫不差。
丁之童搖頭:飯都約了,急什麼?
他也在練Cross-fit?這難道就是他同意參賽的原因?
回頭再看隊友,Wilson到底是玩過鐵三的,無論是爆發力,還是柔韌性,乃至節奏的把控都完勝其他人。健身教練也不辱作弊的使命,順利完成。只有李佳昕咬牙切和_圖_書齒,動作要求不高,重量不大,他平常也是擼鐵的,但心肺功能還是跟不上。
頒獎結束,輪到捐款。
「行,一起吃飯,」其實也就只有半秒鐘的停頓,甘揚點了頭,而後又添上一句,「我手機號碼就是原來那個,丁總還記得嗎?」
M行這次參賽,原本就是來捐錢的,她根本沒想過一定要贏,直到此時在下面看著,卻又起一種微妙的勝負心。她有點後悔開頭那一千米跑壞了,直到想起李佳昕,才不得不承認實在是帶不動,能排第五已是實至名歸了。
電子鈴聲就在這時響起,比賽開始了。
但這句話卻還是讓丁之童想起了從前,康村西區宿舍門口,他也是這樣問她,你有沒有我的電話號碼?心裏那片羽毛眼看就要落地,又被一陣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吹起來,飄搖直上。你還記得嗎?那一瞬,她也想這樣問他。
那一瞬,在她的眼中,其他的人和物都在迅速地遠離,直至變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甘揚是清晰的。
就在這時,DJ換了音樂,頒獎和捐款儀式開始,所有人都往看台那邊聚過去。大屏幕上公布了各隊的成績,甘揚那一隊排在第三,被請上去領獎牌。
直到這一天,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想象過他的樣子的,也許就是在那些看著《行屍走肉》的午後,或者是後來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下了決心做出一些改變的時候,甚至更近一點,就在她讓李佳昕發出這一次邀請的時刻。
丁之童見他這反應,辨不出是意外呢,還是純粹的傲慢。但李佳昕的那句話又一次提醒她關注正經事——不管對面的人是誰,掙錢最要緊。
「不至於吧,我們學校就沒這樣的……」李佳昕照例捧哏,跟著笑起來。他自己也是美本出來的,表示對這種歧視聞所未聞。
李佳昕看得有點激動,也想脫,礙著女上司在,沒敢這麼做。

不過也是,對他來說,一千米還不夠一個熱身的距離。
哪怕所有無關緊要的細節都像是一次次記憶的回閃,但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結果到了下一輪,真的狀況頻出。這人的節奏越來越慢,動作走樣,心率還一直降不下來,每做完一組動作就被判強制休息,很長時間才能https://m•hetubook.com.com緩過來。
甘揚捏著那隻手握了握,沒說話。
李佳昕當然拒絕,雙手叉腰喘著粗氣搖頭,說:「不用,不用,我行的。」
電子鈴聲又一次響起,無間歇動作開始了。
看這人的身形,水平一定是更加精進了,說不定已經集齊了世界幾大城市馬拉松的完賽獎牌,成績跑進了兩小時三十分……她一意孤行地想下去。
就是接著這句話,丁之童對甘揚道:「真的很久沒見了,一起吃個飯吧?」
「哦~」李佳昕心領神會,顯然認為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人剛才被虐慘了,完賽之後有點低血糖的癥狀,被他們隊的那個健身教練駕到旁邊喝糖水去了,這時候看見甘揚,卻又頑強地挪過來,朝著人家伸出右手,說:「甘總,M行資本市場部的Carson李,我們上周在『訓練盒子』見過的。」
最後一輪動作完成,她從史密斯架上下來,和隊友一起按了完賽按鈕。成績不好不壞,十個隊里排第五。但Wilson當然又要跟她擊掌,大聲地說:「Tammy你太棒了!」
她最後只是對李佳昕說:「等一會兒結束了過去聊聊吧。」
Wilson也在近旁,但是替她解圍的還是她的馬仔李佳昕。
最近幾年,她專註做買方的項目,知道富二代雖然有錢有資源,其實卻是專業投資人最不想沾邊的類型。
儘管早有準備,但丁之童還是高估了自己和時間的力量。
丁之童一直不太能理解這種赤膊運動的習慣,汗水沒處去順著身體肆意流淌不難受嗎?還有這形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要打北斗神拳。
丁之童猜得到他想到了什麼。
「這麼巧?」李佳昕演技到位。
丁之童嚇了一跳,像是幹壞事被抓了現行,這才記起自己今天是為什麼來的。
最初是因為不敢,後來是自以為忘記了。
那些假期,她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出去旅遊,或者逛街買東西,揮霍掉新分到的獎金。她寧願大白天呆在家裡,拉起遮光窗帘,盤在床上睡覺,醒了就看電視劇,看累了又睡過去。香港服務公寓里做清潔的大嬸來打掃房間,好幾次撞到她穿著衛衣衛褲兜帽戴在頭上,黑燈瞎火地窩在沙發里看《行屍走肉》,換了床品抹兩下灰趕緊退出去,大概覺得她這個人精神有點問和圖書題。
她沒敢盯著他看,但那個形象卻已經炙灼在她眼底,移開目光之後仍舊留在她的腦海之中。
時隔11年,丁之童再一次覺得詭異,甘揚跟她又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種尚屬小眾的健身方式,What are the odds!
走到門口拐彎,才發覺的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其實是甘揚同組的那個女隊員在看她。這人剛才一定也注意到她最後一輪做了男子動作,此時跳上史密斯架拉了幾個引體向上,不用屈膝交叉雙腿,而且還不帶擺動的那種,只有腦後紮成馬尾的長發隨著動作的起落跳躍著,比她標準,引來周圍一片的讚美。
她大概是那一批倒數幾個從跑步機上下來的,但Wilson顯然屬於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讚美人的老外,跟她擊掌,說:「Tammy你太棒了!」
他也叫她「丁總」,跟過去完全不一樣。
「這是我康奈爾的同學……」她開口給李佳昕介紹。
他沒朝她這裏看,她不曾失望,反倒放了心,隱蔽在人群後面暗中觀察。
「你行不行?不行說話,我去問問能不能跟你換。」她的意思是讓李佳昕做女子的動作,引體向上換成俯卧撐。
都說男人比女人禁老,但其實從20出頭到30多歲,男人的變化並不比女人的小。
李佳昕臉上也已經掛好職業的笑容,朝著那邊揮手,然後告訴丁之童,瘦子就是「訓練盒子」的CEO,一身黑的就是那個穿獨角獸T恤的二股東。
她又一次地想,他們是有多久沒見了?
十一年之後的甘揚,沒有胖,沒有禿,也沒變成世故油滑的大叔。他依舊雙肩舒展,身型挺拔,看起來甚至比二十齣頭的時候更壯了些,手臂裸|露出來的部分肌肉線條分明,面孔的輪廓也比從前凌厲,就像是一張照片一下子被調高了銳度,呈現出來的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只是退去了曾經一眼見底的少年氣,已經全然是個男人的樣子了。
「什麼背景啊?」李佳昕又問。
最後一輪,兩人換了動作,在賽場內引起了一小陣騷動。大屏幕上出現她的特寫鏡頭,看台上有人特地跑到這一邊來看她,拿著手機拍視頻。雖然在box里解鎖引體向上的女生不少,但在這種業餘比賽里還挺少見的。丁之童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有一點故意。
她又不自覺地朝甘https://m.hetubook.com•com揚那條賽道看過去,這人倒是沒脫。
「可以這麼說吧?」丁之童又看了一眼甘揚,像是徵求他的意見,而後笑著對李佳昕解釋,「甘總在那裡讀了四年本科,我只呆了一年半。他們美本的人,一般都不把我們這種一年生的水碩當校友。」
「是啊……」反倒是丁之童笑著回答,語氣很是自然。
她叉腰站在那兒調整著呼吸,把氣喘勻了才又轉頭朝甘揚那裡看過去。
而現實里的她只是搖頭,笑著說:「實在不好意思,我回國之後換了卡,手機也換過幾個了,好多從前的聯繫人都沒保留,你別介意啊,再告訴我一遍吧。」
丁之童已經完成,他才剛做到第三個動作。她不想成績墊底,也怕自己帶來的人出個好歹,舉手叫了裁判。
還是熟悉的情節,只是這一次沒什麼意外。是她讓李佳昕推了自己的名片給他,他記下了她的手機號,但在比賽之前的那幾天當中,又沒有主動聯繫的意思。丁之童不知道這算什麼,只是對自己說,無所謂了,哪怕所有無關緊要的細節都像是一次次記憶的回閃,但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一張張KT板印刷的巨型支票輪番上台,下面長槍短炮的鏡頭對著台上一通猛拍。M行自然也有,Wilson被工作人員請上去象徵性地送支票,他舉手招呼丁之童,直等到全隊四個人都到齊,一起站在大支票後面合了影。
丁之童知道,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是有故事的,雖然她猜不出那故事是什麼,但卻可以肯定他已不是那個有著一張沒被社會欺負過的臉,在伊薩卡種菜跑步的甘揚了。
要不要繼續聊?李佳昕跟上,回頭看丁之童的眼色行事。
第一輪做完,丁之童看他臉色有點發白,後面還有兩輪,杠鈴推舉之後是引體向上。
她其實很想再說點什麼,比如像老同學一樣問一句最近怎麼樣?在做些什麼?無奈腦中又是一片空白,等到終於想起來該說什麼,早已經過了把它說出來的時機。
第一個項目是作為熱身的一千米接力,每隊四個成員,一個接一個地上跑步機。沒有規定次序,但大家似乎都默認了女士優先,大概也算是一種策略,要是落後了,後面幾位實力強的還可以追。
她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卻也參加過幾次同學聚會,中學的,大學的,見識過許多青蔥少年和-圖-書胖了,禿了,或者變成了油滑世故的大叔,有一張縱慾過度卻自我感覺良好的面孔。但她從來沒有試著想象甘揚後來的樣子,甚至很少想起關於他的事。
世人忙忙碌碌,只為碎銀幾兩。唯獨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可以不接受這普世的法則,他們任性,擰巴,偏執,還有可能會鬧出各種各樣奇怪的狀況。她經歷過最極端的例子是併購正在談著呢,對方突然失聯,等刷到新聞,才知道人已經進去了,罪名是容留他人那啥,外加故意傷害。哦不對,還有更極端的,項目做到一半,收到了葬禮的邀請,醉駕。
但他甚至沒怎麼笑,只是看著她說:「你好,很久不見了。」
不就是前男友么?不就是要在他頭上掙錢么?她又一次地對自己說,該出局的還是得出局,該掙的錢,照樣得掙。
What are the odds!她又一次地想,他們要買斷出局的股東就是她的前男友,而且還是分手分得很難看的那一種。
「哎,就在那邊,第五道。」李佳昕也發現了目標,湊過來跟她彙報。
最後一次見面是2008年的6月份。2008至2019,一道最簡單的減法題,她卻好不容易才算出來,答案等於11。她跟他已經十一年沒見了。
她的心跳其實一直沒有回到正常的水平,呼吸的節奏從一開始就完全錯了,胃裡翻騰地想吐,只是幾年運動積累下來的肌肉記憶讓她跑下去,再跑下去,最後還是跑完了。
四個人展開了一面隊旗,旗子上印的是一家綜合訓練館的標誌。
不過一旦回到掙錢的主題之下,她反而覺得自在了。不就是前男友么?該出局的還是得出局,該掙的錢,照樣得掙。
儀式接近尾聲,這一天的活動差不多也就該散了,丁之童從台上下來,又碰到甘揚。她對他笑了笑,道別,然後轉身朝場外走,隱約感覺到背後的目光,卻一直沒回頭。其實也不是存心的,但不知為什麼,這麼做,還是讓她有些微的快意。
邀請已經說出口,甘揚就站在那裡看著她。她臉上還在笑,卻不敢細辨他的表情,心像是虛懸在空中的一片羽毛,隨著他胸口呼吸的節奏起伏,無著無落。
甘揚沒說話,避開她的目光,拿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丁之童默默笑了,走進更衣室,只在心裏肯定了一句:嗯,是個金剛芭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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