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的確是本王頭一次從樓子里往王府中帶人，本王在清風裡覺得很辛酸。
少頃，打探的人回來了，稟報道：「是柳丞相的官轎擋在了前頭，好像有人喊冤告狀，攔住了柳相爺的轎子，整條道都被堵嚴實了。」
我忽然覺得有些蹊蹺，申冤告狀的本王見識過不少，按理說這個案子冤情挺大，這幾個申冤的人哭得是挺慘烈，卻未免顯得太沉得住氣了，沒有立刻奔向興兆街，只在這裏磨磨蹭蹭，也不怕耽誤了時辰攔不到張屏。
不抓緊時間趕緊去攔張屏的轎子，在這裏打聽本王的封銜作甚？
醒悟到這一點時，我居然先齷齪地浮起一絲酥麻的喜意，方才鬆手向後退開。
柳桐倚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臣這就是所謂陣腳大亂，不但傻了，還傻透徹了。」
飯後，我獨自在中庭轉轉消食，略感寂寞，便換了件便服，去能尋到些快活的地方走走。
我正要頷首說好，隨侍的人掀開轎簾，柳桐倚的目光落向了轎中。
我等了片刻，道：「怎了？」
那男子的目光猛地又凄厲了幾分，厲聲道：「難道柳丞相竟對這等冤情視而不見！打算將小民等人敷衍過去，眼睜睜看著皇上的子民在朗朗乾坤下受狗官逼迫，任憑污穢官吏草菅人命！」
人群議論聲嘈嘈雜雜，裡頭加著丞相府侍衛讓閑雜人等不要擁擠離丞相轎子遠些的呼喝，更有撕心扯肺的凄厲哭喊高於眾聲之上，應該是那喊冤聲。
這條盛隆街在京城裡算比較寬的街道了，朝中的許多官員們平時上朝下朝皆必經此路，皇上偶爾陪著太后出宮去寺廟裡上個香拜個佛也常走這裏，正因為它寬敞。皇上太后的儀仗加在一齊在道上鋪開都綽綽有餘，並不擁擠，本王下轎后卻望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平頭百姓。一條寬敞的大街硬是被堵了個嚴嚴實實，水潑不進。
咳，剛才htｔｐs://ｍ.ｈeｔubｏok.com.cｏｍ情急之下，本王不由自主，脫口喊了幾聲桐倚，不知道他聽了后心裏會怎麼想。
我道：「不用再裝了，你受誰指使，為什麼要來行刺柳丞相，刑部大堂上，自然有人等著你說。」向侍衛抬抬左手，「拖下去吧。」
轎外隨侍的人回話道：「稟王爺，前面的路堵上了，不知因為什麼事，已經派人去打探了。」
楚尋算是我這一二年常找的人，他模樣清秀，擅應對，脾氣和順，總能在恰當的時候說恰當的話，不該說的時候一句也不多說。即使在朝廷里，能做到這些的也已經算個人物了。
扶著我的，我那有眼色的家僕之一立刻道：「王爺真的太英明了，這種小角色怎麼可能在您眼前作怪。」
圍觀的人群嘈雜聲便低了許多，讓出一條道來。
楚尋笑了一聲，聲音還有些懶：「王爺不是從不帶人回王府么。」
他舉著血書的一隻手忽然動了動。
我的家僕們已經有幾個前去請太醫了，剩下這幾個一直扶著我的便隨著我一道往轎子那邊走，柳桐倚和我一道走著，到了轎前，我道：「柳相先回府休息去吧，本王不礙事的，那匕首短，只扎了肉，你看下臂跟手都還能動，到家讓大夫拔了，上上藥包紮包紮，估計不用十天就能全好了，皮肉小傷而已。」
楚尋撐起身，抬手扯過內袍披在肩上：「嗯。」
柳桐倚抬了抬衣袖：「不過，王爺療傷時，外人不便在場打擾，臣還是先遵命告退，王爺快快回府罷。」
他額頭都磕出了血，順著滿是污垢的臉流下，手舉的那捲白布紅跡斑斑，應該是卷血書。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毛病，要是趕上忙的時候，總覺得怎麼也睡不夠，到了要起時，恨不得趁著下面人送洗臉水的工夫也想歪回床上再躺一躺。但真的像今天這樣左右無事，沒人來打擾本王好夢和圖書，我在床上橫睡豎睡，還沒睡到中午，便睡不下去自己起了。
「……相爺，我全家五條性命，冤深似海～～小民老父至今仍在牢中，命懸一線，請相爺一定要為小民做主申冤～～全州知縣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柳桐倚沒回我的話，他的手扶住了我的右臂，「王爺的手臂受傷了，快來人包紮，速請大夫！」
柳桐倚輕嘆道：「王爺還是趕緊回府讓大夫療傷，莫在這裏和臣開玩笑了。今天之事，是臣一時不察，連累……」
周圍頓時大亂，我也沒覺得什麼，柳桐倚被我緊緊護住，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我一疊聲地問：「桐倚，你傷著了沒有？哪裡疼么？」
我懷王府的下人就是比旁人家的識時務有眼色，這時方才過來左右扶住本王，柳桐倚也放開扶住我右臂的手，我仔細地看他，他神色雖然平靜，卻有那麼些關切在裏面。
其實本王對清不清身倒不怎麼介意，只是，不是清身的，若非名聲大的頂尖人，一般不敢陪本王，可能因謠傳中，本王極其難侍候，對此我很無奈，我覺得我不是個計較人。興許我對模樣的確有些挑，整個京城，尖上尖的人能有幾個，於是我連逛個樓子，都比旁人寂寞些。
我道：「那是以往，又不是什麼規矩。」
我向人群里去，幾個王府侍從在前面喊道：「懷王殿下在此，閑雜人等速讓開道路！」
我走到柳桐倚身側站著，柳桐倚向那人道：「王爺之言，乃是實情，你與其將狀紙交給本相，不如前往大理寺，你所言的冤情，本相已大略知道，待大理寺受理后，本相定會多留意此案，督促刑部與大理寺詳細審理。」
我道：「讓你去大理寺，並不是敷衍，需知朝廷之中，要按規矩辦事。柳丞相替皇上分憂天下事務，雖然刑部和大理寺歸他管，但只是督管，一般並不親自查案。倘若柳丞相現在收了你的狀
ｗｗw•ｈeｔｕｂoｏｋ•com.ｃoｍ子，這張狀子就要明日上朝之後方能轉給刑部，再由刑部交由大理寺審理，這其中要轉經數個官員之手，說不定還要加寫兩三份文書，蓋幾個官印，最快也要拖到後天或大後天，你的冤案才能在大理寺歸檔候審，你說你的老父現在還在大牢里命懸一線，多拖一天就險一分。不如趁現在申時未到，趕緊去興兆街攔住張大人，他收下狀子，柳丞相再向刑部和大理石說一句關照此案的話，最遲明天下午，大理寺就會開始調查審理這件冤案。」柳桐倚已經彎下腰，去接那血書，那人仍低頭跪著：「柳丞相，小民一直以為，你是個清廉之相，和當年的柳大人一樣，是個好官。」
我半坐起來看他：「同我回去吧。」
笑話！我瞧了瞧他道：「本王並非天天走這條道，今天是無意中路過，難道你竟然能算到這一步，提前預備下刀子等？」
楚尋挨著我坐，他沐浴完即刻就跟著我走了，轎身微顫時，身上剛沐浴過的香氣便若隱若現地滲出來。
我從來沒敢奢想過這輩子能有機會把柳桐倚抱在懷裡，今天居然意外地抱著了，我覺得再被扎個三四刀也值。
我只得僵硬地點頭：「那麼，本王就先行一步了，柳相也先回去好好安歇吧。」
那男子怔怔地看著本王和柳桐倚，片刻后又開始猛叩頭道：「多謝指點，大恩大德，小民永世難忘。」他又微微抬起頭，目光感激地看著本王，「小民聽柳相爺稱呼這位貴人為王爺，不知是哪位王爺？」
京城裡像本王這種喜好能進的樓兒閣兒小巷兒不少，但本王可去的地方卻不多，因我的口味與旁人不大一樣，他們一般都愛那年紀小聲音嫩面容嬌的，我好的歲數稍微大些，但尋常像我好的這種年紀尚是清身的不多。
緩過來之後，就發覺不妥了，本王和柳桐倚這麼緊挨著，剛才我護他護得緊了些，他現在一和-圖-書隻手又托扶著我的右臂，就好像我和他在大街當中眾目睽睽下抱著一樣。
我到了暮暮館，和楚尋下了一陣棋，吃了幾杯茶。
柳桐倚望著我滲透血的衣袖，皺起眉：「王爺此時的話才叫做客氣，不管怎樣，我…臣一定要隨王爺一道去懷王府。不能耽誤，趕緊上轎罷。」
我打斷他道：「柳相，你要真的想謝我，現在就別說這種話了。」
為首的男子向前爬了幾步，將一卷東西高舉到頭頂：「相爺，這是小民的訴狀，請相爺收下，為我全家申冤！」
我謙虛地笑道：「在柳相面前，怎麼能這樣奉承本王，讓柳相看了笑話。」
我驚覺不對，想也沒想地撲上前，一把抓住柳桐倚，疾聲道：「桐倚，退後！」
本王不禁開口道：「每日申時三刻之後，大理寺卿張屏的轎子必定從興兆街上經過，你等與其在這裏向柳丞相喊冤，還不如趕緊起來趕去興兆街，去攔張屏的官轎。」
這時候還是下午，離傍晚尚有些時候，本王來暮暮館，不想太張揚，所以坐了頂小轎，待到回去時帶了楚尋，就覺得稍微擁擠，擠擠也好，有情趣些。
刺客兄再掙扎，卻不出聲了。
我拉過楚尋的手，剛要再做些別的，轎子顫了一顫，停了。
平時的時候，我雖然覺得楚尋好，但大概是因為今天有點寂寞，覺得他格外難能可貴。
難道是覺得柳丞相和本王已經知道了這件案子，所以覺得有把握翻案了？
那男子顫巍巍地抬起頭，柳桐倚微側過身，躬身道：「王爺。」我急忙道：「柳相不必多禮，本王剛好路過這裏，一時好奇，過來看看。」
第二天，我總算得了個空閑日子，一皇宮那邊沒有傳召，二無客來訪。
本王在床上攬著楚尋時，愈發覺得他合心，我撥了拔他額上方才被汗濡的有些濕的發，半真半調笑地道：「要麼你跟本王回府罷。」
我再向前去，只見柳桐倚站在官轎前，他hｔtps://wｗｗ•hｅtｕｂｏok.ｃoｍ•ｃｏm正前方不遠處的空地上跪著兩三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女，正在哭天搶地，痛述冤情。
柳桐倚這一動，外加答了這句話，我慢慢地緩過勁了。
我便真的帶著楚尋回王府了。本王縱橫秦樓這麼多年，這是頭一次帶人出樓往府中領，想到這一點，我忽然覺得我有些辛酸。
我立刻掀開轎簾：「居然有這等事？本王過去看看。」
柳桐倚道：「這位是懷王殿下。」
頭磕完了，他卻還不趕緊走，又向前爬了兩步，舉起那捲血書：「小民即刻便去興兆街，但還請相爺先看看小民的狀子，懇求相爺一定要幫小民申冤！」
柳桐倚望著我，我回望向他清澈的雙眼，一時之間，心裏的感觸很難描述。我笑了笑道：「不過，方才柳相大概受了驚，也有些傻了，匕首還扎在本王的肉里，你就喊人包紮，這可不好包紮。」
一旁喧鬧的很，我接著抓著他道：「桐倚，你到底傷著了沒有？」
那男子又怔怔看著本王，目光閃爍，再猛叩頭道：「多謝懷王殿下，多謝懷王殿下。」
那三個喊冤人已經被眾侍從們五花大綁，掀翻在地，為首的男子一邊掙扎一邊高喊：「柳桐倚，你居然和懷王這個奸王狼狽為奸，白姓了柳，白白侮辱了你家的好名聲！」
清風將轎簾掀起了一道縫隙，本王從縫隙處望見柳桐倚的官轎沿著另一條路遠遠地去了。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一抹寒光指向柳桐倚左胸直刺而來，我只來得及伸臂將他護住，一點涼意瞬間刺破衣料，扎進了我右臂。
我眼睜睜看著柳桐倚神色不變地垂下眼帘：「柳相……本王……」
我懷中的那片藍色動了動，輕嘆了一聲道：「王爺，臣沒事。」
身邊有這樣一個人，能抬手便摸的到，想抱便抱得到，說話有人應聲，心裏覺著比較實，不像昨天晚上到上午時那麼虛了。
他後面的兩個男女也跟著磕頭。
柳桐倚頷首道：「好。」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