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苦笑：「原來是那些泄了底。讓柳相見笑了。」
柳桐倚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方才看那邊的書架上儘是《天寶神道》，《亂世奇俠》。」
我前去接著，引他到後院的近水榭中坐。
柳桐倚怔了怔，隨即便又微笑：「王爺願意這樣稱呼，不勝殊榮。」他今日發未全束，身穿玉色薄衫的身影幾乎要溶進碧天湖色之中。
柳桐倚抬手幫忙，道：「方才還在想，連著岸上的浮廊收起了些，茶水要如何送，原來如此安排。」
我壓抑住如水波般的心緒：「柳相，你說的是真心話？」
我道：「我時常在這裏獃著，所以各種東西都備得齊全。」其實本王除了夏天乘涼外，一般不怎麼到這裏來，當年王妃挺喜歡這裏，時常來此避靜，這樣她看不見我，她嘆氣彈琴吟詩流淚我也不知道，兩廂清凈。
然思向我挑明了月華閣，有何用意？他這句話出，我心中有無數滋味，又都不是滋味。
像是一把鎚子，驀然砸碎了我那雲里霧裡的夢，我情不自禁笑道：「其實，我硬說出那些話費了很多心力，早知道你聽得也那麼受罪，我就不那麼受罪了。」
我看向水榭外的湖面：「今日索性把話說得再透一些，你方才沒有回答，我很欣慰，因為然思你，沒在我面前說假話。」
我接著道：「我時常想，假如我不是懷王，你不是柳桐倚，是否你我起碼，能做個不錯的朋友。」我嘆了口氣，「假如沒有這個懷王的頭銜，本王真的https://m.hetubook.com.com只想做個自在的閑人。若不用做丞相，柳相想做什麼？」
斟上茶水，我道：「然思今天來得甚巧，我剛從月華閣回來。再晚一刻，可能就錯過了。」
柳桐倚拿著挑茶葉銀勺的手頓了頓，沒說什麼。
柳桐倚道：「因為王爺的話十分坦蕩，臣若再遮遮掩掩，豈不做作？」他笑一笑，也放下茶盅，「王爺之前每個字里都藏著詩意，每句話，都浮在半空，無限脫俗，臣才是真的很庸俗，面對脫俗的王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如此了。」
我目不轉睛地望他，柳桐倚的神色平靜：「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可能自己都不大清楚，外人又怎能說得透？奸或忠只是一種立場，不同位置的人，看法也不同。所謂世事並無絕對。」
我覺得，雲毓派一百人過來，用亂刀把我紮成蜂窩，換得這句話我也值了。
我僵了又僵，終於扶住額頭，長嘆一聲：「果然哄不住你，裝樣子和真風雅，還是看得出來。」
柳桐倚來了，是來做什麼的。
柳桐倚走到我身邊：「對與錯很難說清，大概人人都會遇到如此的事情，我有句話，也不知對錯，卻想和王爺說。王爺傷還未愈，月華閣之類，不宜多去。」
所以水榭里的所有擺設，這兩天都剛換過，散發著一種嶄新的味道，希望柳桐倚沒有留意到。
我站起身：「的確難得，不得已的事情太多，譬如現在我在做一件事情hｅｔｕbｏok.cｏm.ｃｏm，不知是對還是錯。」
我得寸進尺地問：「那你，會不會覺得，本王接近你，是別有居心？」
柳桐倚依然帶著笑意：「王爺。」
我側身凝望著柳桐倚，有句話在我心中翻騰數次，終於還是問出了口：「然思，本王這次受傷，你是否懷疑其實是刻意安排。我……為了接近你。」
他說的明明白白是客套話，我只當他的確願意了，便即刻喚了一聲：「然思。」
這座近水榭可謂整個懷王府中，最能顯現本王之風雅的地方。
他果然沒說話，只是，片刻片刻后，我聽見一聲輕微的嘆息。
柳桐倚挑眉，我道：「這裏以前是父王建的，叫勤奮屋，小時候我天天被他關在這裏念書，收起浮橋的機關原本在岸上，不在這邊，他把浮橋一收，我就只能在這裏乖乖獃著，簡直是座水牢。所以即使後來翻修了，我依然對這裡有些犯怵。」
本王心中千種百種的滋味翻騰不休，不由自主道：「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本王和你所言，對你所做，都不會別有居心。」
可能覺得情理上應該常來看看我的傷勢。
柳桐倚看了看我，唇角動了動，道：「王爺的確是個超塵脫俗之人。」
我的手停了一停，把茶盅放在桌上：「然思言語坦率，出我意外。你一直和我一口一個臣客套說話，我還以為得你一句交心話甚難。」
所以我領著柳桐倚穿過層層院落往這邊來，中途他客氣地說過數次：「王爺，隨便找個地方一坐便可m.hetubook.com.com。」我都依然堅持著，一定要近水榭。
我看向柳桐倚望過來的目光：「然思，其實我，喜歡你。」
我再怎樣努力地盡量和他近些近些，他現在和我說話，註定只能客套。
柳桐倚道：「這個么，應該也是個遊歷四方的閑人罷。果然閑散最難得。」
在此情此景中，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情不自禁道：「原來在這樣的時候，我心中所想，能與你有共鳴之處。不知，我能否偶爾喊你一聲然思。」
水霧繚繞，滿室茶香，我道：「然思，勞累你最近常來看我。」
柳桐倚肯定地道：「嗯，聽王爺的話語，臣也覺得半漂半浮的，離開了凡俗。」能得他這樣肯定，我由衷地高興。
近水榭架在湖中，有道浮廊連通岸上，當日我修水榭時，特意讓人把浮廊多折了幾道彎，蜿蜒在水面，遠看甚有意境。
說出來，我自己先覺得好笑，「不好，這話假了，應該說，全部都別有居心。」
柳桐倚微笑頷首：「真心話。」
我感慨地道：「是啊，傷了一下，只能暫且更庸俗了。」
雖然此時，我只能對柳桐倚道：「多謝。」
茶葉，茶具，清水，果品點心等等也是我去接柳桐倚時吩咐曹總管趕緊備下的。
柳桐倚果然道：「是臣連累了王爺受傷，王爺再這樣說，臣當不起。」
總之一定不會因為想我了，才過來的。但不論如何，他能來，我便情不自禁地喜悅。
柳桐倚往壺中添著茶葉：「此處雖然幽靜，但建在水上，潮hetubook.com.com濕氣重，王爺傷還未愈，最近還是多在少潮的靜室中休養。」
柳桐倚沒有回答。
可能是得知了我去月華閣之事，前來查探。
柳桐倚的神情里果然又多了幾分驚詫和探詢，我再謙虛地道：「這個能收起的廊也是本王想的，特意找了工匠來做。」我遙望向鏡一般的湖面，「因為我經常在凡塵俗世中陷得太深，收起浮廊，能讓我的心更徹底地遠離塵囂。」
水榭只有五六間屋大小，除了後面兩角一間浴房一間廁房是單屋獨房外，其餘統成一體，寬闊明朗，中間只用屏風珠簾或雕花木架稍做隔斷。我帶柳桐倚四下略微看了看，而後在水晶簾后的小桌兩邊坐下，我拿起桌上的茶具，動手烹茶。
霧散了，雲開了，原來一直在半空中的，並非是柳桐倚，而是我自己。
柳桐倚道：「並非湊巧，我知道王爺今天去了月華閣。」他端著茶，側首看我，「我想著王爺差不多該此時回來，便過來了，不算湊巧。」
柳桐倚回看向我，神色和目光依然像水一般平靜：「我，不曾如此想過。王爺沒有這樣做。」
我僵在脫俗的茶霧裡，一時有點懵：「那個，然思……我……我是覺得……你……」
我望向柳桐倚：「然思，既然拋卻客套做作，我想問你，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朝中都說，本王是本朝最大的毒瘤，是弄權奸王，心懷禍胎，你如何以為？」
其實我一直懷疑，她和那個侍衛，是不是在此處幽會。說不定那個娃，都是在這裏的床上懷上https://m.hetubook.com.com的。
柳桐倚靠在椅中，微皺眉：「其實王爺的態度我一直想不明白，王爺和旁人說話時，並不是這個模樣，但只要一和臣言語，立刻像變了個人，因此，在王爺面前的態度，臣一直都在戰戰兢兢，斟酌拿捏。」
走了約一刻鐘左右，終於到了四季湖邊的浮廊口處，我謙虛地向柳桐倚道：「水榭和浮廊，都是本王親自監督修建的。每當到了水榭中，看著湖水，我都會感到心已脫離了凡俗，像水一樣，像風般，觸碰得到天。」
我道：「那麼然思你，以為我是哪個立場？」
柳桐倚的神色頓了頓，我苦笑：「你還是別答了。」
柳桐倚的唇角再動了動，也很懇切地望著我：「王爺，臣覺得你這樣脫俗已經很可以了。」
我道：「多謝柳相今日直言，否則我還不知道要這樣到哪年哪月去。實話告訴你，其實這個水榭，我不常來，今天為了招待柳相你，才特意借它妝點門面。這裏曾是我監督修的不假，但只是翻修，並非重建。」
我凝望著他，懇切地說：「不，本王是個庸俗的人，我常常自省。」
走上浮廊，到了半中腰的一個小亭中，我在柳桐倚肩處一按，停下腳步，柳桐倚也隨即站住，露出些許訝然之色。我向他微微一笑，將亭柱邊的一隻石鶴推著轉了半個圈，原本連著岸的浮廊跟著喀拉喀拉的機關聲收起一截，與湖邊不再相連。
桐倚或然思這四個字在我心裏念的次數多如天上繁星。卻只能藉著抒發|情懷之勢，才問得出口。
我引著柳桐倚進了水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