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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屋已被大理寺拆了，連地面都被挖過，張屏在原地站了一時，爬上了馬車。

前年蘭徽剛開始換牙的時候，曾把一顆脫落的槽牙誤吞進肚子里，以為自己要死了，遂將一封淚痕斑斑的遺書夾在蘭珏正讀的一本書內，裏面將他藏錢的地方全都交待了，還把幾個丑得蘭珏不忍直視的玩偶和其他一些偷著藏下的小東西攏在一個匣子里，在遺書中讓蘭珏想他時就看看。

蘭珏放下書卷看他：「何事？」

張屏又點點頭。

蘭珏藹聲道：「你不是曾說，要和爹爹一樣么？」

張屏亦琢磨了一下，要不要去拜見馮邰。

張屏道：「是查了一群騙子。」

蘭珏一時興起，就把那罐子挖出來，往裡面擱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錁子，再埋好。過兩天，又放進去兩個，再過兩天，放進去三個。待又放進去六個的時候，晚上蘭珏在燈下看公文，穿著睡袍的蘭徽撓開書房的門，扒著桌邊問：「爹爹每天很累吧？」

張屏握著筷子，凝望著蘭珏，蘭珏頓感一陣無力。

蘭珏另有件事有些擔心。吃飯的時候，蘭徽一直不斷看著張屏，兩眼閃閃發亮。

蘭珏揉揉他頭頂道：「爹爹每年過年都不能和你一道守歲，實在是對不住你。」

永宣帝年少，此舉正表明他雖為少主，亦看重老臣。

尚書卸任歸鄉，途徑轄地，如何接待、下榻處安排、席宴菜色、迎送人等……樣樣分寸都須把握到位。

張屏嘴角微微揚起：「對。」

蘭珏在心中向自己道，不應要求太多。

蘭徽不情不願地挪回座位，嘀咕了一聲：「剛才爹爹說的最多。」

蘭徽猛點頭：「明白。」又往張屏跟前湊了湊，「張先生，那案犯都被抓住了么？」

馬車乃鄧緒讓人替他備下的，張和圖書屏本還打算去豐樂縣看看，先踩踩地皮，熟悉一下，因不便開口，也只得作罷了。

蘭珏出了卧房，蘭徽立刻奔過來喊爹爹，蘭珏將他抱在膝蓋上，蘭徽卻掙扎不大樂意坐，之前他在王硯家時，王硯的兒子就曾恥笑過他「你不會天天都坐在你爹的膝蓋上哭鼻子吧」，而今他大了一歲，更不是小孩子，坐爹爹膝蓋這種事不當再為之。

我蘭珏的兒子，變不成那樣。

蘭珏道：「我前日就想問，宜平離豐樂不遠，你是二月底卸任去豐樂？」

張屏道：「學生有書看，未覺寂寞。大人客氣。」

他亦思量，要不要提醒張屏去拜謁馮邰。此乃理所應當事，且張屏是聖旨封的知縣，更加得去拜見。

邵知縣甚是悔，沒有對張屏更好些。永宣帝讓張屏留任到二月，亦是為了讓他在縣丞這個位置上差不多湊夠半年，多出的兩個月只是添補。邵知縣自然明白，恨不得把張屏插香供起來，數度懇求張屏不要再編縣誌了，又派出數人協助。但張屏仍是在兩月之內編完了縣誌。

張屏點頭：「嗯。」

蘭珏沒奈何把吳士欣叫來，吩咐他假裝不經意地告訴蘭徽，牙齒吞下去會拉出來，死不了人。而後當沒發現般任蘭徽把信和東西偷偷摸摸地收回去。

唉，要是再會說話一些更好。

蘭徽雙眼頓時又煥出光彩：「唔？」

蘭徽轉而扒住他胳膊：「爹爹很累就不要做了，徽兒可以養你！」

蘭徽道：「那……」

張屏道：「尚未。」

但是蘭珏欣慰地發現，自己的兒子還是挺謹慎的，雖然以為遺書蘭珏沒看過，還是把藏錢和東西的地方換了。這回收了忒多壓歲錢，不知會不會再開闢出一個新地方。

蘭珏微微笑道：「我大wｗw.ｈｅt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約也是二月底開始，告假一月歸鄉掃墓，我家鄉九和縣，就在豐樂縣旁邊。說不定到時還能順道去看看你。」

蘭徽挺起胸脯：「丈夫者，當平天下不平事。」

陶周風末了問：「可已見過馮大人？」

蘭珏睜開雙眼時，天竟然已經快黑了。小廝道，蘭徽已經接回來了，張屏亦已經到了。

仇大人不比龔頌明年輕幾歲，正直有雅望。論資歷，論學識，論處事，蘭珏摸著良心感覺，都遠比自己當得起禮部尚書之銜。

蘭珏的眉頭又跳了跳，站起身，摸摸蘭徽的頭頂：「嗯，立此志向，亦甚好。但不論何等志向，若不好好讀書，都是空談。初五之後，繼續用功。」

然，蘭珏不知道算自己倒霉，還是龔尚書太衰，二月二十二，蘭珏打算遞假條的這日，出了一樁事。

蘭珏會在龔尚書正式請辭前，二月底的時候，告一月長假。

蘭徽挺起胸膛一本正經道：「父親當以公務為重。即便兒獨自在家裡，父親在宮中，同心同念時，便是一起過年。」

他笑向張屏道：「士欣回家過年去了，方才無人陪你說話，是有些怠慢了。」

蘭珏揚了揚眉，當沒聽見。

蘭珏又問：「在外公家吃得好么？桐表哥帶你玩的？舅舅舅母給你壓歲錢了？」

凈還是些問小孩子的話，蘭徽不情願地答道：「甚好，拿了壓歲錢。」

回到宜平，邵知縣待張屏愈發熱烈。張屏已將調任，且因之前的案子，邵知縣亦得了些獎賞。再無憂患，情更切切，意更依依。

但，一則，他不認識馮大人，不知道怎麼去；二則，他真不知道該送啥。

二月越過越少，邵知縣只嘆光陰不等人，每每攜起張屏的手，雙目蓄滿淚水。

玳王和圖書啟檀在清思殿偷窺塔赤國王子察蘇察里克洗澡，被當場撞破。

蘭珏的那本勸學冊子，在禮部眾官齊心協力下，亦於二月完本，刻版印后，頒發地方，龔頌明將於三月初二正式請辭致仕，例當辭三次，永宣帝方會恩准。約在三月末，新尚書將到任。

蘭珏微肅起神色：「徽兒，對長輩怎可不用敬稱？何況還曾教過你學問。快快賠罪。」

這麼一想，張屏便打消拜見之念，徑去蘭府辭行。

蘭珏樂得不行，亦知道不能再繼續了，次日就往再加了七個錁子，留下一張左手寫的紙條——天機既泄，緣分已盡。把那瓦罐丟了。

張屏望著蘭珏，又道：「學生等著大人。」

當天下午，蘭珏看見蘭徽在池塘邊蹲了很久。晚上，蘭徽又腫著眼泡撓開蘭珏書房的門：「爹爹……」

蘭珏繼續微微噙著笑道：「龔大人致仕歸鄉時，應在你上任后，必將從豐樂縣行過。屆時……」

蘭徽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

蘭珏其實已聽小廝說了，這回柳家給蘭徽塞了不少壓歲錢，還有一堆箱子盒子跟著蘭徽一道回來。蘭珏也不去問蘭徽到底拿了多少，只忍不住猜他這回要把錢藏哪兒。

想到這裏，蘭珏唇邊笑意不由得更深。又著人讓張屏來小廳。

蘭徽眼巴巴地望著他：「爹爹也幫你們忙了，對吧？前幾天爹爹說他生病了，其實是裝的。後來我知道了。」

蘭珏摸摸他的頭：「乖，快去睡吧。你還小，等爹爹老了，再讓你養。現下爹爹得好好做官。」

蘭珏笑道：「罷了，說這事還有些早，到時候一應安排，會知會你，你按照列出的單子做便可。」

蘭珏道：「唉，爹爹要養家啊。」

陶周風掂須沉吟了一下：「也罷，待上任時，再拜謁，更莊ｈｔｔｐs://ｍ•hetuｂｏok•com•coｍ重些。」

蘭徽見蘭珏並沒有欣慰地望著自己說「吾兒所言甚是」，微有些失落，嗯了一聲。

陶周風慈愛地叮囑他，做了幾個月的縣丞，便升任知縣，足見皇恩浩蕩。一定要好好做事，不負皇上，不負社稷百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還是別讓他去拜會馮邰了。

蘭珏緩聲道：「徽兒，飯時不可多言。」

等到上湯的時候，蘭徽又看向了張屏，開口道：「你幫大理寺破的那個案子，是關於什麼的？桐表哥不肯告訴我。」

年前年後折騰得筋疲力盡，蘭珏嗅著剛印出的勸學冊的油墨香，想象著即將睡到日上三竿，踏踏青，泛泛舟，賞賞春^色的好日子，甚暢甚慰。

張屏收下牌子，誠心向鄧緒道謝。進大理寺或刑部，對他來說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事。

蘭珏想了想，還是等晚膳開席后，向張屏道：「聽聞你年後將遷任豐樂縣知縣？」

張屏道：「三月中旬。」

但馮邰這個人，素來較真。要是張屏話沒說好，禮沒行對，反而不如不去。

但看現在的張屏，一副渾然模樣，頂多能再吐出一個「哦」字，算捧場了。

等上任的時候，拜謁上司乃儀式，應該會有人來引導，那樣不會出錯。

年初二，鄧緒讓柳桐倚把張屏帶到鄧府中，吃了頓飯。

年初三，張屏動身回宜平，臨行前，又向陶周風和蘭珏辭別。

鄧緒向張屏道：「小子，實不相瞞，這回的案子讓本寺覺得你實在甚有天分，本想讓你到大理寺。但皇上調你去了豐樂縣。你我暫無同僚緣分。不過本寺看人再不會差，你將來還是吃這碗飯的料。」又拿出一塊令牌，「本寺不說虛話，若有什麼事需要本寺出手，拿這塊牌子到大理寺，可直入衙門，告知於我。和*圖*書」

「張大人啊，來日，你會記得宜平這個小地方吧。」

張屏正色：「但不可細說。」

張屏只能回答：「會。」

新尚書人選蘭珏已經知道了，是翰林學士、通議大夫仇祜。

蘭珏看著他，笑意更深了些：「還不一定。若是能過去……」本想說便讓你請客，但又覺與王硯等這般玩笑尚可，和張屏這樣的下級晚輩說，不甚妥當，便沒有吐口。

蘭徽從會走路起幾個慣藏錢的地方，蘭珏都知道，床板底下，屏風座台下，卧房的細頸桃花瓶內，書房的經集盒子里，還曾溜到市集上，偷偷買過一個長得特別像夜壺的瓦罐，裏面藏了幾個金錁子，埋在花園的太湖石旁，在石頭上劃了個記號。

張屏這番過來，帶了拜年的禮物，不過些果品之類，蘭珏卻十分欣慰，畢竟是越來越會做事了。

蘭徽耷拉下腦袋。

張屏道：「嗯，學生要把縣誌編完，三月初也行。學生沒什麼東西，無需多收拾。」

不過，在宜平待的那段時間，讓他覺得，做知縣，也不錯。

蘭徽走到蘭珏面前，神色鄭重：「爹爹，兒想待長大后，秉公正，洗冤情，平懸案。」

張屏一一應下。

張屏道：「抓住了。還沒抓住的，也逃不掉。」

結果到了晚上，蘭徽又扒開蘭珏卧房的門：「爹爹。」

蘭珏的眉頭一跳。

不知怎麼的，蘭珏的眼前恍然浮現，長大后的蘭徽，耷著眼皮，幽幽地說：「爹，你吃碗面睡吧，我得回衙門，不陪你過年了。」

離開京城后，張屏又到陳籌和離綰曾住的那茅屋中看了看。

蘭珏含笑：「此乃值得賀喜之事，但日後你得要更忙一些了。何時到任？」

蘭珏笑道：「說得很好啊，看來這兩天跟你舅舅和表哥又學了不少。」

張屏立刻道：「學生等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