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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賦立刻行禮道：「下官到門外聽候吩咐。」

他記得，馮邰所著的《沉疑浮證錄》中有雲，取證大忌為取未成反毀之。且看此時，馮大人及屬下身上都套著玄色的罩衫，面上蒙了布巾，指尖上戴著桑皮紙套，腳上也包著布套，就是顧慮到了鞋底的泥土會與墳坑的土混淆。怕汗氣或吐息噴嚏會破壞證物。而用銀挑銀勺驗看，更可以在查看泥土時，順便驗毒。

馮邰取證驗屍乃本朝一絕，張屏對其一直十分仰慕。馮邰曾和鄧緒一樣，將自己的斷案經驗寫做一書，名曰《沉疑浮證錄》。但鄧緒所著之書文字都簡潔直白，收錄各種所見所聞所斷的案子為實例，或險或奇，還常穿插些妙趣詼諧之語，故極受歡迎，連識字的販夫走卒與閨閣里的女子都常捧一本當傳奇看。而馮邰的《沉疑浮證錄》多是論述，用詞古奧，或有案子為例，也是寥寥敘之，以證其論。除卻朝中官吏與些許文士拜讀瞻仰京兆尹大人之高才外，無甚其他流傳。鄧緒的手錄一本接著一本，馮邰就止此一本，便再無他作了。

馮邰對他的賣弄聰明已習以為常，向隨從道：「將其他的窗扇也打開。」又審視棺木，「看坑穴形狀深長，下窄上寬，再看棺身痕迹，此棺乃棺頭向上豎插在土中的。」

王硯一笑：「敬農啊，棺材都挖出來了，這可是實打實的鐵證。」又一瞥張屏，「看情況，你查出來的事，還怪曲折的。本部院尚且不知這口豎插在大柳樹下幾十年的棺材與我刑部之案有何牽連，不過，有些許蛛絲馬跡wｗｗ.hｅｔｕｂｏoｋ.coｍ.cｏm，卻是與我刑部之案重疊了。三言兩語，你必然也解釋不清楚。就待合適的時間，你再與馮府尹及本部院細細說來罷。」

兩人一同出了小屋，馮邰又盯著貼著窗檯的張屏道：「你也向後站站。」

無昧連連喊饒，王硯道：「且慢。」瞅著無昧道，「你方才說的，是個什麼風水局？」

往小屋去的路上，張屏一直盯著棺材，還來來回迴繞著圈走。到了屋門前，張屏突然道：「可否稍停片刻。」

張屏在一旁聚精會神地瞅著。

張屏點點頭，離開小屋門前，屠捕頭稟告，仵作也已經到了。

仵作還遵照張屏離開縣衙前的吩咐，帶了一堆盆盆罐罐。屠捕頭已簡略告知他，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大人駕臨，暫時不能開棺。仵作對此事倒是驚喜多過失落，不是跟張知縣，說不定就是隨府尹大人和刑部侍郎一同辦案了，便欣欣然跟著裝滿東西的馬車一道，在一旁空地上候著。

張屏立刻趕向大柳樹，遠遠只見無昧正匍匐在地，脊背微起伏，似在說著什麼，王硯與其隨從站在他面前。旁側馮邰正在驗看侍衛呈上的坑中泥土。

隨從們又颳了些樹皮，剪下枝葉，翻尋挖土時翻開的草皮，切下小塊放入小瓷盒內。

張屏知道，這是馮邰擔心棺中有濁氣或機關，傷到了他。他默默向後站站，心中暖暖的。

馮邰再看向張屏：「張知縣，你先出去。」

張屏快步走上前，向王硯施禮，王硯向他微挑起眉，尚未開口，馮邰自放置泥ｈetｕboｏｋ.cｏｍ•com土的漆盤上抬起頭：「張知縣，官府辦案之處怎會有個野道？你眼中到底還有無朝廷的章法。」

《沉疑浮證錄》張屏早就爛熟與胸，此時看著馮邰勘察，一些不甚解之處頓時豁然。《沉疑浮證錄》中，馮邰還提到過他查案的器具都是專門打制，附上了一兩幅簡圖，其餘的，張屏默默想象過，但書中所述實在太簡略，想象不了太多。他瞅著京兆府的另幾個隨從背著的木箱或皮囊，打開口的幾個，裏面密密有序擺放的，肯定就是他想象不到的那些了。張屏內心澎湃不已，恨不能上前摸一摸，看一看。

無昧得以退下，頓覺撿回一條命，跌跌撞撞遁了。馮邰繼續驗看泥土，他的隨從又從墳坑底、中、邊沿各部分別用小銀勺挖取泥土，封裝進白色的小瓷瓶中。

京兆府的侍衛只是奉命辦事，並不想跟這個小知縣作對，沒多說什麼。任由張屏指點著衙役們把兩張長桌拼成了一個架台，放置好棺材。

張屏道：「是。」

馮邰在心中冷哼一聲。

馮邰再向屋中侍衛示意，侍衛們手臂一起，利落地側掀開棺蓋，迅速蹲下。

張屏躬身：「稟大人，道人無昧與下官從小一起長大，從家鄉前來探望下官。下官讓他到此，是因此案或與風水有關。」

幾個侍衛暗覺好笑，看來這位張知縣剛做官，之前出身必然也不怎麼樣，神叨叨的，談吐行事都拎不甚清。一個侍衛道：「大人真折殺卑職了，都是卑職份內事。卑職遵府尹大人之命，定會守好此處。」

馮邰皺眉：「官府公ｗwｗ.ｈｅtｕbｏoｋ•cｏｍ.coｍ案之地，豈容此胡言亂語，做詭誕之言？來人，將這野道帶下去。」

馮邰對他貼上來的應答不予理會。兩名京兆府的侍衛從棺頭棺身棺尾等各處取下碎漆與殘餘泥土，又刮下些許木屑。馮邰注視棺尾良久，戴上桑皮指套輕輕撫摸，而後略一點頭，又有京兆府隨從上前，服侍他穿上罩衫，取出布巾，馮邰淡淡向王硯道：「王侍郎若要看開棺，最好也將口鼻蒙上。」

張屏又讓衙役們將與門在同一側的窗扇打開，對京兆府的侍衛們道：「請勿讓任何人靠近，有勞。」

王硯連敲帶打，非要摻進這案子，死皮賴臉之相著實可惡。不過眼下情形，拉上刑部及王硯下水，不是壞事。

小屋，棺材，都與張屏離開時一樣，甚至連門前的侍衛姿勢都無變化。馮邰率先踏入屋中，王硯隨後，張屏和謝賦跟著進去，再塞進幾個隨從，小屋頓時就滿了。

張屏躬身不語，馮邰也未吭聲。

無昧聽到腳步聲，回頭向張屏投來求救的眼神。

片刻后，幾名侍衛站起身，齊齊朝門外行禮。

張屏低頭：「這個時節，無向西北之風，下官只讓開著這側窗扇。」

馮邰點點頭，轉而對王硯道：「王侍郎，你我且去外面一站。」

張屏便就止步，向門內道：「莫將棺放到地上。」

馮邰遂淡淡道：「取證之事，不可草率，請王侍郎再稍待片刻。」

無昧梗住，戰戰不敢言。王硯抬眼看向張屏，張屏躬身：「稟侍郎大人，下官根據種種證據，推斷數十年前，慈壽……」

王硯道：「成。」

王硯道ｈtｔps://ｍ•heｔｕbｏｏｋ.ｃom•coｍ：「地方略狹小了些。」

棺蓋中沒有冒出煙霧，也沒有飛出什麼異物，更不曾跳起一具乾屍。

張屏躬身退下，跟著立刻出現在了窗口，馮邰眼角的餘光瞥到，只當沒有看見，吩咐隨從開棺。

王硯又向馮邰道：「現場取證這事，我不及敬農。不知你都驗出什麼了。那口棺材，咱們幾時開？」

無昧偷偷抬頭看了張屏一眼。王硯道：「你看他，就是不敢說了。為何？」

馮邰冷冷道：「數十年前？如此陳年舊事，你有幾分真憑實據？」

無昧立刻轉個方向叩首：「是啊是啊，府尹大人，貧道所言句句屬實！張，張知縣真可以為證。這邊，這邊這位縣丞大人也能作證！貧道本來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看出了圖紙上有個風水局，被帶到這裏。果不出貧道所料，樹下真有口大凶之棺！」

屠捕頭這裏正和張屏說著，一個衙役匆匆奔來，一臉慌張，氣喘吁吁：「稟，稟大人……與大人一同來山上的那位……那位道長，被刑部侍郎大人抓起來了……」

張屏道：「下官是從……」

幸而，不多時，馮邰便摘下了蒙面的布巾，示意一兩名隨從留下，繼續取證。王硯笑得像顆開花的大棗一樣道：「敬農呀，是不是要去看棺了？」

馮邰瞥了一眼毫無跟著退下自覺的張屏：「窗扇，是張知縣讓人開著的？」

衙役們將棺材抬進了小屋。

王硯道：「那你又怎麼知道，柳樹下有棺？」

幾個隨從自隨身木箱中取出了樣式奇怪的工具，將棺上的釘子一一撬起，拔出，麻利地在釘上纏上各色絲線標序，收進和-圖-書小匣中，而後有序退出屋外，換上幾名侍衛入內，身穿皮甲，雙手纏布，遮著面巾，抓著棺蓋邊緣，試抬一下，向馮邰一躬身。

靠近墳坑的柳樹根須也被剪了些許。

馮邰摘下指尖的桑皮紙套，著隨從幫他脫下身上罩衫，面無表情地一頷首。

眾衙役依言停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大人趴到了地上，鑽向棺下。衙役們不禁將棺材又奮力往上舉了舉，生怕手一軟，棺材砸扁了張大人。片刻后，張屏從棺材下鑽了出來，拍拍衣襟，衙役們將棺抬進小屋，京兆府的便衣侍衛上前一步：「對不住，張大人，府尹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京兆府的隨從們一直就覺得，杵在邊上的王侍郎那麼笑眯眯地一直盯著府尹大人，真是怪噁心的，忽而又感受到了張屏火辣辣的目光，一抬眼皮便接觸到張屏炙熱的目光，手裡的瓶子差點摔到地上，冒出一層層雞皮疙瘩。

府尹大人與刑部侍郎大人雙雙駕臨，貴氣陽氣逼人，感受到這種勁頭的加持，眾衙役心中的怵懼略少了些許。

無昧斟酌了一下，大庭廣眾之下，若貿然說出風水局的真相，說不定諸位大人查案之前，為保太後娘娘顏面，先把他給滅口了。

王硯親熱地道：「敬農你慢慢來，勿要被我打擾。」

張屏亦充滿期待地瞅向了馮邰。

他便含蓄地道：「貧道只是看出，若柳樹下葬棺，不合葬儀。」

王硯含笑道：「敬農所言甚是，我蒙。」他的隨從亦笑著向京兆府的隨從一作揖，京兆府的隨從只得又取出一條布巾。

馮邰再度走進門內，王硯跟上，向棺內一望：「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