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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叟猛地又從虛空中收回視線，厭惡地一瞥王硯，立刻移開。

他喉嚨中呵了一聲：「的確不是。」

王硯精神一振：「虛真？屠捕頭的爺爺？還有其他的邪魔否？一共幾隻？」

王硯施施然叩了叩座椅扶手：「這女子的確本部院原本不應見到。只是幾十年前她不幸被你見了，幾十年後才又有冤屈遺骸，現於本部院等面前，待由我等解這樁陳案，令爾等喪心病狂的兇徒伏法。」

老叟厲聲咆哮，又有兩個衙役上前將他按住。

老者慢條斯理道：「大人這就忒，老夫這般的草民，戶籍冊子里錄個名罷了，哪會有什麼事迹記錄。我知大人為何會問這個問題。但，除卻我，其他人均已做鬼多年，大人這般追問，又是何必？」

堂上縣衙諸人脊背都有些發涼。

張屏翻過一頁紙：「自蒲氏女屍骨上驗得傷痕，系她死前曾被人綁縛拷打，且她乃一妙齡女子，鬢髮卻是白色。」

「我年輕時武藝不精，不能除去那魔，讓她平安。我為見她，欲闖地宮，或與那魔斗，皆被傷過。但只要她看著我，便不覺得疼痛。」

張屏再道：「你方才所言，與事實相去甚遠。業已查證，蒲離離乃古井屋主蒲定與村民姚存善之妹姚連珠所生。父為商賈，母為歌伎，外祖家世代務農。」

「虛真說，地宮裡的陰氣太重，與那陰陽池的緣故！她這樣，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她，她……」

老叟陡然大喝：「胡說！你是何處野人，敢冒充道人！她冰清玉潔，哪來的孽種！我與她自有連引！待功德圓滿，自雙雙超脫三界外，逍遙寰宇！」

張屏道：「亦未有你年少時，未入慈壽觀前，曾修習過風水術數的記錄。是否也屬疏漏？」

「我怕公羊大人屠和_圖_書老袋他們是為了和王的寶物，所以驅邪都是我按照虛真說的親自來。是會有一點點苦痛……」

「可她還是魔障著！符水，葯，七天七夜做法，三十六天罡刺、十八星宿燈……後來，後來她好像好了。肯好好地和我說話了。她還讓我與她到她的宮中去……」

「虛真說，和王的石棺，還是有些邪性，說不定有鎖魂的功效。所以她才沒有什麼變化。我當時也不與他爭辯，她是公主，冰肌玉骨，豈會消融于泥土？但那石棺縱然是她先人之物，終歸是別的男人的。不能讓她在裏面。」

那天夜裡，幾個人都在。

老叟神色又一凜：「他們怎配躺在那裡？屠老袋幾個埋的吧。」他的鬍鬚輕顫，「這些人當真該早死，大人他們或許就不會……」

無昧向後縮了縮：「施主，你被騙了。那釘叫封魂釘，只是偏門咒術所用。誆你的那虛真道長出身自上化觀，上化觀的住持已親證了此物的用法。貧道淺薄，也從未聽過有釘釘成仙的法門。」

「為何如此做？」

張屏再問：「屋主因何而死？與道人有關？」

他也告訴她了，忍著一點，一下就會好。可是……

老者不屑地嘶嘶：「蠢鄙凡夫，眼裡只見得地上俗物，豈知這浩瀚寰宇，別有天地，自有所主！你們這些污濁之人，怎配知她！」

「據貧道看來，柳樹下的女屍被封在紅漆的柳木棺中，棺上所釘的十八根釘乃旁門左道所用封魂的法器。埋棺的位置，還有那棵柳樹，恰與山頂布置成了一個風水局。此局……」

老叟自虛空中收回些許視線：「那戶宅子，原本是有主，屋主當時已經死了，他沒死時也不怎麼在。」

我就在山上，何須再種青杉。

「那時和-圖-書只是匆匆一瞥，卻不想，其後我閑來行走，又遇見了她。我本也與爾等一樣，以為她是那宅院人家的女子，又詫異為何會這般不染凡塵。她亦羞澀不肯吐露真情。後來才終於被我發現秘密。」

她竟那樣看著他，那樣的字眼竟會從她的口中喊出！

老叟陡然失去表情：「她是被邪魔所害！」

「此局……極其……。」

張屏皺眉：「傳道人無昧。」

怎能中他圈套？

公堂中其餘人鴉雀無聲，錄案的書令奮筆疾書。

虛真為她作法時她的眼神，她的神情，她是被魔惑去了心智才會這樣的……

老叟的面孔再陡現厲色，姚岐姚廬兄弟亦雙雙變色。姚岐失聲脫口：「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他溫聲答：「我與她約下，要時時處處在一起。」

老叟一瞥他，王硯接話：「想來也不是什麼好德性。」

張屏道：「你是為了不讓蒲氏女的魂魄離開，才從了虛真之法，將蒲氏女的屍身挪進木棺中，釘封在柳樹下？」

「布這個局的人，是誰？」

王硯做不解狀：「但屋主的屍首跟那幾個道人的屍首都埋在了屋子旁邊。你埋的？」

老叟依舊不理會。

當時那樣的狠絕，但又後悔了？

他挺直身體：「我也是偶然。這是老天賜於我的緣分，註定我與她當要相逢。她並非那什麼生書中瞎扯的一般。她只是嫌地上污濁，不是只能待在宮中。她喜歡地上的花兒，尤其河邊的花。」

他啞聲道：「誰都不能帶她走，我們永遠在一處。」

張屏面無表情：「佟杉，你將自己的名字附會為東山上的松柏，但是蒲離離詩中的蒼柏在東山，所指並不是你。東，意指東真國。真正與她有情的男子，是名東真國遺族。」

「你乃慈ｈttｐs://ｍ•ｈｅtubｏoｋ•cｏm.coｍ壽村人士，本姓佟，名杉。自幼失怙，十三歲從從縣中木匠習木匠手藝，入慈壽觀后更名為劉長杉。」

張屏亦緩緩道：「真相無論生死。將屍首封進柳木棺，埋在柳樹下，可是你一人所為？」

久候在屏風后的無昧立刻轉到堂中。

「他們以為她回來，是為了別的事。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獨自一人。虛真說的也對，那石棺並非她的，她住的不安心。」

張屏盯著他：「你看見她下了那口井？」

他看向虛空中，那一刻的情形，刻在他的骨縫中，時刻想起，便又回到眼前。

老叟赤紅的雙目霍然盯向他，繼而冷笑。

他淡淡道：「並非俗姓的劉，而是留住之留。老夫雖未入冊，畢竟幾十年裡也算半個道人，得有個道名。估計一向眾人都聞音而生了歧義，謝縣丞來做知縣時，整改縣裡山上，又將老夫錄回俗籍，小文吏不曉事，將留長杉寫成了劉長杉，老夫眼花沒細看，就此錯了罷。」

張屏點點頭，又看向堂下劉叟。

然而，那魔卻又……

王硯道：「就不會發現地宮？發現她？」

老叟暫時頓住了掙扎：「看見她，自然就能知道。」

王硯呵呵道：「神道愚人之術，真是千奇百怪，拿著大鐵釘子就能飛升，那市集里豈不是遍地跑著太乙金仙？跟個瘋子扯什麼閑誕，審正題罷！」

張屏點點頭：「你，見到了。」

石棺里的她，還是那麼美。與那日他為她梳妝后，放進石棺中時，幾乎沒有變化。

老叟不耐煩地皺眉：「好像是害過幾個道人。然後道人又來把他殺了。大人與屠老袋幾個方才知道和王墓的事。虛真也是這麼找來的。」

可惜做得不好。

他渾身顫抖，關節咯咯作響：「她，她被魔和*圖*書所惑，已不可救，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看著她……」

「爾等雜碎，盡可辱我，但不可辱她！你們就算等上十輩子，也不可能睹她真容！」

老叟未理會他的話，仍繼續望著虛空。

留。聽得這個字，爾這小小縣令，難道還不明究竟？

老叟猛地撲向無昧，被衙役按住。

姚氏兄弟再又變色，姚岐哆嗦了一下。

無昧閃退到旁側，張屏再問老叟：「你與蒲氏女，當真相識？」

「正是那邪魔所為！」 他嘶了一聲，指尖摳進肉中，「公羊大人，屠老袋，確實是有私心，可虛真，當真，當真也是為了替她驅那魔。可是，可是……」

他啞聲道：「當然。我當時方才十九歲。」

他慢慢慢慢穩住心緒，淡然不語。

「她真正的居處，本是我們凡人無法去得的。還常有邪魔企圖滋擾。」

是了，這小小知縣，只是為達目的，裝腔作勢罷了。

其實你還是捨不得我吧。

「一派胡言！」老者猛躥起身，被衙役牢牢按住，雙目幾欲迸出利刃，剜向張屏。

「她不是自己喝了水銀！」他厲聲大喝，「是那魔……是那該千刀萬剮的魔！是他一直纏著離離！他該死！離離心中愛的是我！有那牆上的詩為證。她將自己比做河邊蒲，我是東山上的松柏，她想要永生永世與我在一起！」

他正要吐出上天不能下地不得等話，忽然想起太後娘娘的忌諱，趕緊咽下。

無昧同情地看了看他：「無量天尊。但……據貧道所知，這個局，當真不是什麼好局，也不能讓你與那女施主的魂魄長相廝守。就是讓她……不能成仙，也不能轉生。不能動不能言，永遠不能翻身的意思。並且，對她後人也不好。你有情于這位女施主，怎能忍心這般對她和她的孩子。」

「我和圖書乘船順水而下，便見她站在蘆葦叢中，即便畫中仙子，也及不上她。」

他的臉上溢滿了甜蜜與溫柔。

「離離乃楚朝公主，爾等敢以賤民娼妓辱她身份，該當碎屍萬段！」

他撲倒在地，狠狠抓著地面。

他知道，那些都是因為魔，那惡毒的字眼，都是魔在作祟！

他哼道：「大人豈會連這個都想不到？還能有誰，自然是虛真。」

張屏猛一拍驚堂木：「一派妄誕胡言！佟杉，幾十年前你是一木匠，偶爾遇見蒲氏女離離，繼而尾隨窺視。據你方才招供，當時的豐樂知縣公羊遜，捕頭屠某與上化觀道人虛真等人，得知了蒲氏守護和王地宮的秘密。你等便抓住蒲離離，拷打逼供。蒲離離將你們帶入地宮，自飲水銀而死。」

「縛妖鎖、通神水、驅邪鞭、震孽杵……這些全都不管用……」

王硯一嗤：「你這瘋老兒才該碎屍萬段。楚朝已亡數百年，中間還夾了一順朝。今我大雍天下。哪裡鑽出個野路子公主？當懷亂賊子論，你全家碎屍萬段都不夠。」

「她的棺木是我親手所造。」

張屏皺眉：「你初次見她，是在河邊？」

張屏又道：「你因什麼以為，蒲離離是公主？」

爾等竟敢辱沒她的雜碎，必遭天罰！

張屏道：「那宅院的原本有主，屋主當時不在？」

一直沉默旁觀的蘭珏溫聲開口：「風華正茂。」

他們從小到大與此叟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從未見過他露出此刻這副面孔。不禁毛骨悚然。

張屏繼續盯著他：「她究竟為何而死？」

老叟不屑地冷冷傲然一笑。

張屏道：「她也看見了你？」

張屏取過一疊紙：「驗屍所得，蒲氏女乃因吞服水銀致死。古井地宮中證據可證，她是在陰陽池機關附近飲下了水銀。那時，你可在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