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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鄴抖抖索索叩首：「大人明察秋毫，老漢與黃氏的父親有些交情，所以時常暗中接濟……」

馮邰一拍驚堂木：「混賬！你母綁架幼兒，你既知道，為何不早早報官？曾有人去你家查問，你那時怎麼不報？」

爾等所行之，乃我意欲令爾如此也。

懷王再頷首：「遭此災厄，著實可嘆。不過這家十幾年前就闔府皆亡，頂多算是這婦人瘋病的由頭，這樁案子再牽扯他們卻是牽強。」

懷王再點點頭：「如此，委實可嘆。馮卿真神斷也。然孤的皇侄下落不明，孤實無心其他。」

莧莧渾身顫抖，仍抬頭看向馮邰：「大人，我都招的話，你能饒我娘一條命嗎？」

馮邰厲喝：「混賬，強|暴一個心智不全的女子。令其瘋症加劇，不認其產下的女兒，致使其以瘋癲之身在鄉間非議中存活，愈瘋愈劇，乃至沉迷妖妄，綁架圖害孩童。而今種種，皆汝子與汝之罪行而起，豈是年少無知，糊塗等言詞可塗飾！」

懷王哦了一聲。

黃稚娘緩緩抬頭，眼中崩出奇異的光芒：「你們這群蠢昧的凡夫，時辰已錯過，事已無法挽回。天譴將至，我們一個都跑不了，都要被烈火之刑燒至灰飛煙滅！」

後面馮邰審的這些，他沒聽仔細，常生恍惚，昔日在別莊，教蘭徽游水時的情形浮現在眼前。

莧莧擦擦淚點頭：「他們說自己姓吳，一個叫吳名，一個叫吳影。我覺得肯定是編的名字，他們兩個還自稱本俠什麼的。我們那裡常有這樣從京里跑出來說要去闖蕩江湖的小少爺，我把他們帶家裡去，也是想著他們家裡人如果找來，可以領些賞錢。真的是他們自己跑來的，我跟我娘沒有劫人！」

懷王向馮邰道：「若只是落水，多派些人手沿河仔細找尋。啟檀水性不錯。」

馮邰又側身稟道：「此地多年前有每隔三年便挑選兩名男童侍奉那觀中泥像的陋俗，擇選的孩童都是六歲，最早的兩次還曾有九歲。與另一樁案子有關。瘋婦黃氏迷信陋俗，恰好九歲與十二歲正是跟六歲相隔三歲，因此觸動其惡念。」

馮邰摔下供狀，著其畫押，又命人去捉拿馮鄴之子。懷王道：「馮府尹，我這裡有些糊塗了。是說這那個小姑娘，是這鞏和_圖_書翁之子強|暴黃氏所生？」

鞏鄴匍匐在地，不敢抬頭。莧莧獃獃地跪著，兩行淚乾涸在臉上。

馮邰神色更厲，懷王緩緩開口：「小姑娘，人未尋到，你便無一絲要求的資格。前因後果，你不說，經其他途徑也能查到。馮府尹問你，已是給你一個機會。莫再糊塗。」

莧莧哭道：「就只有那兩位小少爺兄弟二人。」

馮邰回道：「正是。臣在查黃氏時，得知黃稚娘當日莫名有孕，就覺得有些奇怪。鄉野教化未開處，心智不全又有些姿色的少女，被無恥之徒姦汙時常有之。且，黃氏如此瘋癲，其父亡故數年，若無人暗中接濟，絕不可能如此順利養大一個女兒。」

莧莧又流淚叩首：「府尹大老爺，我娘真的是突然失心瘋了！我猜，可能是因為火。我娘她怕見火。她以前都不能進廚房，連早上晚上紅點的霞光都見不得，也見不得煙花焰火。過年過節的晚上，她都得鎖在屋子裡，把窗戶封上。外公剛死的時候，我家吃的東西都是旁人給的，我娘不能燒飯。後來她跟人家一道去姥姥廟燒香，那邊道長給了她符水喝，她漸漸才好了。還天天燒香給慈壽姥姥神仙上香燒紙錢。她這些年就只是磕頭燒香魔怔些，其他都好好的，旁人還找她做活呢，真的！」

馮邰雙眉一皺，懷王道：「你遇上的，只有兩個孩子？沒有別的人？」

馮邰道：「黃稚娘非因目睹火災而瘋，乃是本來便有瘋病，目睹火災后，瘋症更甚，又因迷信，便當作了天譴。只是本府覺得，其瘋言瘋語中，點滴碎片，卻像火災時，她就在附近，目睹經過。」

自作聰明的微末雜碎，正以為得計，豈知對弈真諦？

鞏鄴顫巍巍伏身：「青天府尹大老爺，老漢再不敢欺瞞，當年孽子年少無知，做下喪盡天良事，是老漢糊塗，竟替他遮掩。孽子已改過多年，確實不曾再做過錯事……」

馬蹄聲自樵夫身後漸遠，樵夫仍悠然前行，嘴角噙出一抹淡笑。

黃稚娘仍高聲叫嚷神威天譴，馮邰命人堵住她的嘴，先按在一旁，莧莧向堂上拚命叩首：「大人老爺，你審什麼，我都招。求大人老爺記得此前答應的話，饒我娘的性命！」

豐樂縣和*圖*書衙大堂，鼓聲再響，馮邰升堂。

「臣提鄉長里正來問話時，這鞏鄴作答，神情便十分奇怪，似有遮掩。臣便心下起疑，再略一查證，便得真相。這黃氏年輕時，甚有姿色，偶被鞏鄴之子看到，就趁夜姦汙。黃氏心智不全，以為自己是同心儀男子蔡公子神交而有孕，其父無證據，拿不到案犯，只能羞憤不言。鞏鄴知其子做下的罪孽，卻為其掩蓋，或還嫌莧莧是黃氏所生，不肯相認，然終還是一絲良知未泯，不能泯血脈天性，一直暗中周濟。」

衙役呵斥無禮。坐在上首旁聽的懷王看向馮邰：「馮府尹，你與這女童有何承諾？」

莧莧伶俐，立刻知道懷王身份高過馮邰，轉向懷王叩首：「這位貴人大老爺，我娘只是瘋了，並沒有真的傷著兩個小少爺，就是鎖過他們。我，我還救過他們兩回。我娘她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她不是存心的。我願為奴為婢，求貴人大老爺放過我娘一條賤命！」

就算黃稚娘是個心智健全的婦人，憑針線紡績所得，也難置辦得起這些。

莧莧的額頭已磕出了血，泣道：「她是我娘，我也不想她被抓。我以為她能把人放了……我，我是同謀……後來我看事情確實不好，才去喊人。也是我報官晚了才害兩位小少爺落水，至今生死不明。大老爺，大老爺要砍，就先砍我……」

眾人縱馬奔至小路盡頭，轉上大道。遙遙二三騎人馬，向他們迎來。

馮邰接著道：「那蔡府家主曾在朝為官，臣已請調其履歷與當時火災結案卷宗。」

懷王眯起雙目，蘭珏仍面無表情坐著，座椅扶手的花紋深陷入掌心。

馮邰微微頷首。

馮邰重重一拍驚堂木：「瘋婦，公堂之上，還敢妖言妄語！」

懷王也沉默了。立在旁側的雲毓輕聲道：「想是剛從刺客手中脫身，真是聰慧絕倫。」

懷王又微微皺眉，王硯靠上了椅背，馮邰繼續緩聲問：「誰，沒有出來？」

馮邰向蘭珏看了一眼。

馮邰皺眉：「怎的又是因為火？簡潔說關鍵。」

莧莧立刻又叩首不迭：「大人，民女不敢欺瞞，那兩位小少爺是我在路上遇見的。他們問能不能跟我買東西吃，我就帶他們去了我家。我娘是瘋，www.hetubook.com.com但她此前真沒害過人，我真的不是誠心要害他們！」

道旁樹林間，樵夫擔著柴不緊不慢地走著。長長一列人馬從他身側兩三丈外呼嘯而過，朝壽念山處飛馳而去。

「大人，嫌犯今早不見了！卑職等一直嚴密把守山頂山下，不知他如何逃脫。卑職等無能失職，求大人責罰。」

懷王冷冷道：「九歲與十二歲何意？」

黃稚娘啊地一聲厲嘶：「蔡郎，蔡郎你跑啊——！你快出來！蔡郎——」她突然拚命扭動，欲掙開身上鎖鏈，「爹，你放開我——我要去救蔡郎——你別攔著我——讓我和他死在一處——！蔡郎——！蔡郎！！！」

懷王揉了揉眉角，馮邰再一叩驚堂木：「那汝母為何歹毒相害？！」

馮邰抬了抬手，侍衛們又取過布團，塞住黃稚娘撕心裂肺的吼聲，按住她如瘋狂的困獸般掙扎的身軀。馮邰看向懷王與雲毓：「十幾年前，豐樂縣與臨縣交界處有一蔡府，因火災滿門皆亡。這黃稚娘痴戀的一位蔡家公子也在火災時罹難。其方才會有今日天譴言語。」

馮邰打斷他：「推脫的廢話就不必說了。本府已查得，黃稚娘家裡的布料物件，大多是你所送，尤其是女童莧莧身上穿戴，有些還是你娘子親自做的。本府可招針線匠與你身上所穿衣物當場比對，再提你娘子問詢。」

何況她還痴迷拜慈壽姥姥，香火錢也需要不少。

爾等所得之，棄卒也。

馮邰喝道：「胡說！分明是被你母所傷！你娘也鎖了你，所以你才不能報官。你身上刀傷，乃阻止你母行兇時所留，對否？孝乃大善，然愚孝縱大惡便是大過。你母究竟可有傷到那兩個孩童？！」

「案犯黃氏，綁架兩名孩童，意圖燒殺，可是你所為？！」

馮邰神色一厲：「即是綁架男童，燒殺獻祭？！」

馮邰垂目望著她：「你臉頰、手臂均有傷，傷從何來？」

鞏鄴一怔，伏地：「老漢不知……」

蜿蜒的小道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黃稚娘住的地方在村落邊緣處，她的鄰居顯然都不喜歡她，不像能多麼周到地接濟她。可黃稚娘一個瘋瘋癲癲的弱女子，帶著個小女孩，卻一直過得不錯，沒有被惡霸欺侮，也被有遭匪盜搶虜。顯然和_圖_書，一直有人暗中保護她，保護她的那個人，還在這一帶有些勢力。

馮邰施禮：「眾侍衛正在儘力找尋。臣亦為順清一切線索，方才回來審訊。」

馮邰簡潔道：「人手足夠，但請放心。」命侍衛將莧莧先帶到一旁，拖黃稚娘到堂中，取下其塞口的布巾。

馮邰再一砸驚堂木：「混賬，還敢滿口胡言！你與你母，分明是共犯！你等受何人指使，如何綁架，如何行兇，此前還害過多少人，快快從實招來！」

王硯安慰地望向蘭珏，蘭珏仍是握著座椅扶手，沉默地坐著。

馮邰凝起神色，語氣突然放緩：「你曾見過？在何處？」

蘭珏一動不動坐著。懷王再道：「他們可有告知你性命來歷？」

堂下的鞏鄴之前聽馮邰自稱臣時，便骨縫戰戰，如今再聽得這句，便如五雷轟頂，癱伏在地。莧莧也僵僵向懷王轉過頭，簌簌地顫抖起來。

爾等所知之，是我讓爾知也。

黃稚娘的喉嚨中咯咯不停：「那火，乃從十八層地獄燒上來，接著天。誰都出不來，出不來……」

張屏勒馬停住，迎來的捕快翻身下馬。

「黃稚娘廚中米糧不缺，且都是細糧，佐料齊備，還有肉蛋。衣物，尤其是其女莧莧不少衣衫布料絕非鄉中土產，而是織坊料子，針線手法與黃稚娘的許多衣服不同。其家中甚至還有頭油、擦臉的油膏和沐浴洗髮的皂粉，都是城裡商鋪中才能買到。」

莧莧再磕了個頭：「就是前兩天壽念山失火了，我娘突然就不對勁了，說神仙要降天譴了。這回拜姥姥的日子，我得了風寒，我娘守著我，沒上山去燒香，也沒給姥姥獻童子。她可能就以為，這是她的錯，她得向姥姥賠罪。」

莧莧仍繼續叩首：「民女蠢笨，是我自己磕的。」

馮邰再一拍驚堂木：「無知狡童，先不說你母欲害之人的身份，單是綁架孩童，意圖殺害，便是砍頭之罪。你有幾顆腦袋，如何擔替？！你既知你母綁人，怎不報官？」

黃稚娘咯咯厲嘶：「瘋？！無知之徒，待你們見到了，才會知道天譴之威。那火圍著你，天兵天將守著你，誰都跑不了！一個都跑不了！」

張屏神色凝重，皺眉望向浮雲下的壽念山頂。

莧莧搖頭：「沒有。我娘真沒有和*圖*書傷他們。她說獻祭時得乾乾淨淨的。就是給他們喝過一點喝了就睡著的葯……那個我也喝過，不傷人。那兩個小少爺在我娘趕他們下河洗澡的時候跑了，我見我娘快追著他們了，就去報官了。反正我最後見著他們的時候，他們一點傷都沒有，真的！」

老者在堂中跪倒：「老漢順安縣北壩鄉鄉長鞏鄴叩見府尹大人及諸位大人。」

他天生善通水性，定會平安回來。

馮邰肅然：「臣絕不敢懈怠。」再又坐正，一拍驚堂木，「帶北壩鄉鄉長！」

馮邰沉聲道：「此案緊急，本府便不同你廢話了。黃稚娘及其女莧莧同你的關係，速速從實招來。」

捕快牽著一個老者入內，卻是黃稚娘所在之地的鄉長。

馮邰再一拍驚堂木：「一派胡言！你家與黃氏家相隔數里，素不曾有來往，你家人看診，皆是請鄉中縣裡名醫，更不曾找過黃氏之父這鄉野小郎中。本府查得這許多證據，再加上看這黃莧莧的眉眼，真相便得。本府已派人緝拿你子，你還不從實招來，休怪本府無情用刑！」

莧莧哭道：「我娘就當這湊巧是天意，還說若不如此，慈壽姥姥會降天譴給全縣的人……她就是分不清事了。總之都是我把兩位小少爺帶回了家才有了這些事。大老爺要降罪就先罰我吧！」

爾等所為之結果，朕，將去摘取。

懷王再哦了一聲：「一個瘋婦的言語，也別太較真。眼下當務之急，是把人找著。望馮府尹分得清輕重。」

蘭徽沐浴時便喜歡撲騰水，到了溫泉湯池中撲騰得更歡，不用怎麼教便能自己浮起來，拍著水游到對岸，扒著石沿直跳：「爹爹，爹爹～～」

鞏鄴含淚叩首稱罪不已。

莧莧用力叩首：「我娘她此前當真從沒這樣過！都是民女的錯，是我貪財把兩位小少爺帶回了家。那兩位小少爺剛巧又一個九歲一個十二歲，我娘她就更魔怔了。罪魁禍首不是我娘，是我！」

莧莧囁嚅：「我，我那時睡著了。」

莧莧哭道：「娘，你快快醒醒吧……大老爺，你看我娘真的是人事不知……」

馮邰側身答：「她乃案犯黃稚娘之女，此前搜尋時，是她攔住了侍衛，告知其母行徑，侍衛方才追到河邊土崖處，但仍晚了一步，只拿到了這瘋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