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約見
「好。」
肖依伊在顧昭明對面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像是朋友間的約會，稀鬆平常地開口：「耽誤你上班了。」
劉馨問她要不要帶著陽陽跟他們一起去，她儘快訂機票。
多年前他拉著她從婚宴上離開，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他回家取了一趟行李，大概在家又跟父母生了什麼爭執，回來后和她說了很多以前沒說過，之後也再沒提過的事。
肖依伊三十五歲生日在梁千雅期末考試的前一天，午休過後，她接到劉馨的電話，除了生日問候之外，主要是說去南方過冬的事定好了，她大爺一家不去，所以他們也不打算去太遠，就去海南，這周五晚上就走，年三十兒回來兩天，初三初四的再回去，寒假結束前回來。
肖依伊淺淺笑了笑：「好，我盡量吧。」
「現在吧，我就現在有點兒時間。」
多年後再回想起當初他的那些話，總覺得有些感慨諷刺，倒也不是為了他曾經對她的信誓旦旦，她只是想，他這些年在仕途上的汲汲營營，到底是真的在為自己而活，還是依舊是那頭原地打轉的驢子，拚命追著眼前那根蘿蔔，所有的追逐是不是只是想要向父親證明，不就是一個莫須有的正科嗎，我能爬得更高。
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能丟了正式編，要不至少能升到正科；要不是因為你，你媽也能找個工作，不至於全家靠我一個人掙錢；要不是因為和*圖*書你，咱家也不至於一直住這兒，早也能換個大房子了；要不是因為你，咱家的錢都是你哥的，他也用不著那麼早就一個人出去奔去；要不是因為你……
他搖頭說我了解我爸，他是真心覺得不管我取得怎樣的成績，都比不上他那個莫須有的正科。他讓她不用為了婚宴上的事有壓力，說他在婚宴上跟他爸翻臉，也不全是為了她，更多是為了他自己，他不想再為他爸媽活了，他想為他自己活。
肖伊依怔了一下，淡淡地應說：「哦，有事兒嗎？」
「謝謝。」 顧昭明微仰著下巴，依舊用些許的傲慢掩飾心中的悵然。
「想見一面。」電話里顧昭明的聲音依舊冷漠，像是迫不得已例行公事，「不會耽誤你太久。」
他說他高中成績一直很好，其實可以考更好的大學，但是填志願的時候他猶豫了，他承受不了萬一高考失誤他爸對他的冷嘲熱諷，所以填志願的時候就保守了一些。即便他爸就是一個大專生，但看到他高考成績時的第一個反應不是高興地稱讚恭賀，而是皺著眉頭責備他不會填志願，明明可以上更好的大學。
店裡客人不多，肖依伊沿著窄窄的樓梯上了二樓。顧昭明坐在靠窗的位置，聽到聲音，轉頭向她看過來。午後的光線很足，讓浴在陽光之下的他未顯怎樣憔悴的病容，只是確實比上次見面時消瘦和蒼白。
肖依伊其實覺和-圖-書得沒什麼是電話里不能說，非要見面的，但因之前他媽找來的事兒，怕對方出什麼幺蛾子，也想趁此說清楚，不想再多糾纏。和顧昭明約好時間地點，她和科長請了會兒假，說出去辦點兒私事，不會太久。
顧昭明約她在一間茶室見面，店面不大，藏在某商住樓群里，她把車停到了地下停車場，拿著手機導航找了許久才找到。
肖依伊有些茫然，還是回了他一聲謝謝，轉身離開。
他有一個哥哥，父母原不打算要老二，不過是意外懷孕，一時不忍心打胎，他的出生完全是一個意外，因為他這個意外，全家人的生活質量被拉低了一個檔次。他爸從小就這麼對他念叨，他自己也這麼認為，所以他從小就很懂事聽話，爸媽不讓乾的他就絕對不敢，爸媽希望他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他自嘲自己這麼多年就像是一頭驢子，拼了命地往前走，卻永遠也吃不著眼前那根蘿蔔。
這兩天她也想了許多兩人的過往，好的，壞的，很多事真的都淡了，甚至回想起來都懷疑是否真的發生過，反而是他曾經對她傾訴過的心事，倒還記得。
肖依伊才要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要說，包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丫丫的來電，她猶豫了一下，點了接通。
「我媽找你的事，我事先不知道，已經跟她說了，以後不會再去打擾你。」
快到樓梯口時，她聽到顧昭明在她身m.hetubook.com.com後喚了一聲：「依伊。」
顧昭明注視著肖依伊的目光，想從其中分辨出一些情緒，真的沒什麼可說嗎？他可能會死，哪怕是怨懟，是不屑，甚或是大仇得報的暢快和幸災樂禍，但那雙眸子始終如一譚靜水，波瀾不驚。
顧昭明滯了滯，手中的茶杯又貼到唇邊，垂眸呷了一口。
他從初中開始就沒在十一點前睡過覺了，高中的時候每天夜裡都是一點多才睡，寫字檯玻璃板下壓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獎狀，不過是為了得到父母多一次的肯定，讓他們覺得他這個「意外」其實也不錯。但即便是表揚，話到他爸嘴裏，也只是「嗯，還行」，有親戚朋友誇他，他爸的回答永遠都是「我為了他連正科都不幹了，不學出點兒樣兒來也對不起家裡為他付出這麼多」。
況且造血幹細胞移植也並非一定要近親，以汪書啟的地位，想保女婿的命就一定能找到合適的配型，動用頂尖的醫療資源，至於手術是否成功，術后能否病愈，能活多久，就看老天爺收不收他了。
肖依伊又點了下頭。
顧昭明轉頭望向窗外，未幾，肖依伊的身影從店門走了出來，她拿出手機似是看了一下時間，然後走向她來時的方向，步子不緊不慢，最終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她沒應話，等著他開口約她的目的。
肖依伊轉身看過去。
「我跟我爸在超市呢，我爸說今天晚上要親手做兩個菜。」
www.hetubook.com.com當著顧昭明，肖依伊也不想多說，只應了一聲：「哦，是嗎。」
掛了劉馨的電話，沒幾分鐘，手機鈴音又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掃了一眼，是一串未顯示姓名的電話號碼，沒多想便點了接通。
「喂？」
「是在住院，不過偶爾出來一次應該還死不了。」顧昭明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苦笑，「 就是醫院看得緊，出來不是很方便。 否則也不會這麼倉促地約你。」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她問。
知道他得了急性白血病，有可能會死，她心情確實很複雜，倒不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愛恨，就像梁宇琛說的，不論怎樣的過往，總不至於盼著對方去死。
「我都不知道他還會做飯呢，我都沒吃過，不過我爸還真挺認真的，我看手機里有食譜還是清單什麼的，照著拿呢，拿一車了，光醬油就拿了三種，也不知道要做啥，您今天能不能早下班兒啊？回來看看我爸做飯的英姿。」
顧昭明側身靠在椅背上望著她，一隻手握著桌上的茶杯，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生日快樂。」
但她不會讓陽陽去做配型，她和顧昭明是有過不可能徹底抹去的過往，但陽陽從來就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她甚至也想過，即便非要在保護陽陽和救顧昭明的命中選擇其一，她也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肖依伊想了想，回說：「祝你早日康復吧。」
肖依伊點頭：「嗯。」
「我以為你在住院。」肖和圖書依伊說。
肖依伊回說時間太緊，你們先定機票吧，我這邊如果安排好了，之後帶著陽陽飛去找你們也一樣。
「您猜我在哪兒呢？」梁千雅在電話顯得很開心。
離婚之初，肖依伊和顧昭明還在一個系統，相互迴避著，沒多久他提副處調出，就再沒什麼交集了，這幾年，也只是之前碰到過那一次。
「什麼時候？」
感到了肖依伊平靜之下的冷漠，顧昭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許多想說的話，似乎沒什麼必要再說了。
「是我。」
他說：「依伊，我知道好多人都在等著看我們的笑話，覺得你嫁給我是下嫁了，我知道我現在還給不了你什麼，不過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沒選錯人。」
掛了電話，肖依伊抬眸看過去，顧昭明已經撂了手上的茶杯，目光從她的手機上收回，安靜地看著她。
「那我先走了。」肖依伊拿了包，起身離開。
她安慰他說可能很多父母都是這樣，即便心裏為孩子感到驕傲，但稱讚孩子的話卻總是吝於出口，父母那一輩自小就是被他們的父母這麼帶大這，耳濡目染，想要改，也難。
「不論找不找得到合適的配型，我是明天死還是後天死，都跟你們沒關係，你可以放心。」
「你呢？」顧昭明反問，「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他說他從小到大，聽他爸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不是因為你」。
「在那兒？」肖依伊盡量長話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