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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為天上月

作者:錦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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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何處惹塵埃

第五十二章 何處惹塵埃

明月抬眼望著遠飛的子規,百感交集,她歸去的地方,還有她的一席之地嗎?
她找到閻羅那時,他正在留園的花園裡逗弄著一隻子規。她靜靜站在身後,獃獃望著他。閻羅明明察覺到身後有人卻依舊無人般的自娛自樂著。
閻羅打開鳥籠,那隻子規立即著急地往外飛,好似怕差一秒便又會關在籠子里。他道:「他們的叫聲是『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如今的自己已然來到了江南,住在這所留園裡。這是閻羅買下的園子,甚是宏偉建築。她的臉一直由著那個洋大夫治療著,大夫說,她臉上雖有腐肉,卻因這幾年保養的好,動個小手術即可。明月鎮定地點了點頭。洋大夫反而好奇起來,此時大清子民可對洋人的手術甚是不理解,為何她這般放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月冷了一張臉。
盧興祖拍拍她的背,似在安慰。他道:「明月啊,跟父親離開這個地方,父親再也看不得你吃苦了。」
明月抿了抿唇,道:「閻老闆。」
明月睡眼惺忪地抬了抬眼瞼,帘子後面那微微的籠光輕巧地溜進來,讓她產生一種恍惚。門,在此時被打開了。
明月此時卻哭了,用手捂住嘴,喜極而泣。用多少堅持去述情深,教有情人再不能夠說再會?
明月一直覺得閻羅是個深不見底之人。他年紀不小,卻依然單身一人,連個妾室都未納。也許是商人愛漂泊,覺得有了家反而不方便吧。
她笑了笑,有些凄婉,她沒對著盧青田,而是對著茶几對面的杯具道:「莫怪我薄情,只能怪他沒在正確的時間打動我。」
「要走了?」他依舊笑著,但這笑容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盧青田亦覺得無趣,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她道:「讓你見個人。」
兩人找了一間房,便坐下了。
當明月看到來人之時,驚訝地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如何了。她道:「父親。」

如果,也許……
原是他還記得這件事。她本想推脫,卻見他這般堅定,而父親在旁又諸加勸阻,她只能答應了。她從未看透過這個男人。
「我腳受傷了,走不了,回不了家了。」小男孩吸吸鼻子,一臉難過,可憐兮兮地樣子望著明月。明月此時手裡提著籃子,籃子里有拜佛用的用具。她遲疑地想了想,從籃子里拿出一個饅頭,「不哭不哭,姑姑背你回家可好?」
盧興祖頓時老淚縱橫,蹣跚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明月面前,抱住明月,「明月啊,是父親不好,讓你受苦了。」
明月捏了捏額頭,有些疲憊地轉身離去。留下沈婉站在原地回味著「他的責任與我的婚姻理論背道而馳」。沈婉終於明白,她輸給這個女人的真正原因。不是才華不是美貌,而是一種特立獨行的執著。
她不知如何去答謝閻羅,再次見到那個男人之時,他還是如從前一般,目光清冷,不苟言笑。父親對他很敬重,自然,救命恩人。明月上前對他作揖,「謝謝閻老闆。」
明月一怔,從亭子里走來一名男子,依舊如當初一般,眉目清朗,面如冠玉,一身月白的長袍下,清癯身形。他抱住向他跑來的小男孩,「額娘拐回來了,便帶回去給你生弟弟去。」
次日,明月扶住盧興祖上了馬車,她最後一眼望向留園,送別之人里沒有閻羅,也沒有沈婉,只有盧青田。她站在那邊依依不捨地看著他們,手帕攥得緊緊的。
閻羅望向蔚藍的天空,淺淺一笑。
沈婉深深地多看了她幾眼,不禁苦笑,「你夠無情。」
前雨嫁了人,一戶清白人家,丈夫便是茶樓的掌柜。
明月一時尷尬起來,只道:「我相信閻老闆。」
「這次,我是向你道別的,謝謝這三年來你的照顧,我臉上的傷已好了許多。」
沈婉笑道:「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吧。畢竟你們相愛過。」
「感情就像蟬,終究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看見天光,要的只是時間而已。不僅是你愛的痛苦,有一個人他身上不僅扛著天生的責任,還要努力又依依不捨地抱住他的愛情。他說,愛一個人,便是即使不開心,也想在一起。」
小男孩抓著饅頭,點了點頭。
閻羅輕輕閉上眼,凄涼地道:「你走吧。」
盧青田上下打量她,輕笑,「臉上的傷好了差不多了,現在便想拍拍屁股走人?」
明月眼瞼下垂,一聲不吭,最後深望著閻羅那依舊挺直的背影,她道:「保重。」她轉身的那刻,一群南飛的大雁自蕭索的天空中劃過。
小男孩卻不回答她,直徑下來,小跑到那團白道:「阿瑪,我把額娘拐來了。」
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事了,她不是笨蛋,怎會不懂?可……她怎能?
明月笑道:「要是不走,豈不是更麻煩他了嗎?」
明月愣怔一下。
盧青田曾單獨與她在一處時對她m•hetubook.com•com說過,當年他好不容易從澳門請來洋大夫為她治臉,而她卻離開了,他總不想欠人人情,尤其是女人,所以他便把那洋大夫養在家中,等有朝一日進京為她看臉。他打聽到盧興祖在寧古塔為奴,便特意去了趟那個地方,巧妙把他救了出來,為來為去,就是不想欠她人情。
閻羅望著手中的鳥籠,自言自語道:「你可知子規的叫聲是什麼嗎?」
盧青田突然正眼緊緊逼迫著明月,「你懂嗎?」
「怎會是父親不好?」明月頓時鼻子一酸,也哽咽起來。她用力地抱住父親,原本挺直的背脊已然有了佝僂,曾經丰韻的身子板已是瘦骨如柴,想必是吃了許多苦。明月緊緊抱住父親,「父親,你吃苦了。」
「好耶。」小男孩高興地轉頭望向明月。
明月抿了抿嘴,一時不知如何去感謝。盧興祖語重心長地道:「明月,你的遭遇父親都知道了,你就是因為娘家無人,任人欺負了。」
明月愣了一愣。這是盧興祖執起明月的手道:「是他把我從寧古塔帶來的,他找一個跟我很像的屍體,假死。那邊的官員收了賄賂,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廣州,明月開了一間茶樓,專門只泡鳳凰單樅的茶樓。盧興祖由於在寧古塔為奴撂下了病根,身體不甚好,便只能呆在家中療養。
明月這幾天總是心不在焉,有時還會無端地落下淚來。知情人皆曉,這傷心是必然的。京城傳來,納蘭容若偶感風寒,由於日積月累,加上心情抑鬱,最終不治而終。當時明月聽到這個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自那日起,她再也沒有生存的激|情,每日一邊流淚一邊忙事。
初見到她父親,她甚是驚訝,那還是在雙林寺中,她每日如一日的誦經念佛。她其實並不是真的看破紅塵,緊緊只是不去想一些煩惱。她依舊記得那日,天朗氣清,前雨碎步跑來告訴她,有人拜訪。她不知是誰?倘若是容若,前雨定會幫她推脫掉,倘若要是其他人,她也想不出誰來拜訪她。她滿是疑問地去見那個人,卻嚇了一跳。
在一旁的前雨樂呵呵地笑道:「可以回家了?」
沈婉再道:「其實我巴不得你走,走得越遠越好,可你認為你走了,便會像蟬一樣有個好結局嗎?逃避並不能解決一切。」
在江南呆了近三年,她的臉有了好轉,父女兩在留園也逗留了這些年,明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和_圖_書便想找閻羅道謝並且告辭。
盧青田愣怔一下。明月轉頭正欲跪下,盧青田蹙眉道:「我哪有這種能耐?要謝去謝閻羅去。」
「哎!」盧興祖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得開便好。」
她不知,大雁的叫聲是——歸來兮,歸來兮。
「其實憑你這般聰明,你應該知道他。」盧青田打了個哈欠,極為慵懶的樣子,「我跟我哥哥這麼多年,是一一看在眼裡的。他本想一直呆在遠洋的那一頭不再回來,可最後還是回來了。他本想娶妻生子,可最後還是放棄了。你知這一切是為什麼嗎?」
閻羅抬頭看了看今天的天氣,如今又是一個深秋,許多年前,他也是在深秋時節遇見了她,好似一個輪迴,怎麼也抓不住。
「我們聊聊?」
她的蟬,終於破土而出,看見了天日。
她不甚懂得她這是什麼意思?
明月牽出一抹微笑,「我和他之間,無法擺脫的不是感情,而是……身份。我不適合做他的妻子,他是高貴的葉赫那拉氏,他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責任,而這種責任與我的婚姻理論背道而馳。」
明月唔了一聲,點頭。
父親唉聲嘆息,「我與納蘭明珠見了面,我說我帶你走,從此再也不踏入京城半步,他答應了。」也許他是巴不得答應吧。明月笑了笑,她一走,納蘭明珠將會有許多的打算,而自己也不想呆在這裏,她允了父親,離開也許更好的。
明月愣怔一下,她一向覺得閻羅這個男人是揣測不得的,他的心思很深,她怕她細細去追究,會讓自己有挫敗感,所以這個男人做的一切事情,她從不多想,抑或者她不敢多想,刻意去逃避什麼。
明月蹲下身,小男孩便趴在她的背上,笑嘻嘻地道:「你好像我娘哦。」
猛然發現,以前的種種早已被親情化解,妹妹終究是妹妹。盧興祖老淚縱橫地望向盧青田,努力地揮一揮手。盧青田抿了抿嘴,倔強地轉身回去了。
明月抬眼望去,只見沈婉的目光中帶著一種艷羡,她不禁愣了一愣。沈婉卻笑:「你字御蟬?我也字御蟬。當年我還未家道中落之時,也是個小姐,我家屬書香門第。父親為我取御蟬是希望我能如蟬一般,懂得有種蟬的幼蟲,埋在地下幾十年之久,終於破土而出,看見天日。希望我的感情,像蟬一般有個好結局。」
明月微微一怔,點頭。
這麼多年過去了,明月發現當初認識的人早已物是人非。父親不再如當初那般m.hetubook.com.com直板,對待生活態度也圓潤了許多,有時他會抓著明月的手對她道:「經歷生死人,總會明白許多道理。」
一如她,在經過難產過後,血崩以後,她懂得有些事情再執著也是枉然,容若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他主動達不到她的要求,而她也不可能去臣服於這樣的家庭。有些事,不是說能改變便會改變,畢竟一種身份便是一種責任。
明月聽后,只覺得自己在欠他人情,一張臉而已,他早就還夠了。而她這次之所以願意跟他走,也只是為了能離開這個地方,這個不適合她的地方。
在凌晨時分,她再次來到天上人間,方一邁進去,便見到盧青田有些疲憊地指揮著下人收拾場子。她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極累的樣子。偶爾一睹,見到門口的明月,臉上多了一層霜。她朝明月走來,「找閻羅?」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父親,盧興祖。
她頓了一頓,「是你?」
盧青田見她失神的樣子,冷笑:「他辜負了傾心於他的許多女子,他已過而立之年,卻至今未娶妻,確實夠失敗的。」
明月哭笑不得,忽而想到那一出生便被自己拋下的兒子,感慨萬分,「我不是個合格的娘。」
明月愣怔抬頭看他,他目光極其堅定,「我定要治好你的臉。」
「明月,你想清楚了?跟著父親南下?」盧興祖不甚確定地望著明月。明月笑了笑:「其實,我一直喜歡廣州,那裡有我愛喝的鳳凰單樅。」
盧青田涼涼地也望向茶几上的杯具,自言自語,「過客不過是錯過了正確的時間。」在心裏還沒駐紮任何人之前。
盧青田開門見山道:「你不覺得閻羅並不愧欠你什麼嗎?」明月笑了笑,「是我愧欠他的。」
四年以後……
「父親,我從來不怪你。」明月淺笑,「這都是我自找的。」
「你這次來,可是不走了?」沈婉當即便問。
明月臉色白了白。
與她斷絕關係的妹妹竟從江南蘇州趕來看望她?她確實有些「受寵若驚」。與其說是看望不如說是看好戲。盧青田依舊一副冷傲的樣子,甚是諷刺地道:「你費盡心思地嫁給納蘭容若,最後卻得了這個結果?」
父親與盧青田的關係變得好了許多,雖盧青田尚有些彆扭,對待父親也是一種忽冷忽熱的態度,然,父親卻比以前寵了她許多,不再硬碰硬。明月看在眼裡,總會笑。父女之間哪有隔夜仇?雖父親不是她親身父親,待她也不薄,盧青田自然和_圖_書是看在眼裡,要不是為了她當初那件事,父親向著她,她也不會記恨著父親。
馬車策起,開始南下,漸行漸遠。留園的門口,盧青田望著馬車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此時門突然開了。
她輕輕點頭。
「怎麼會呢?我覺得你很好。」小男孩一邊指揮著她怎麼走,一邊跟她聊天著。她攀上山,九轉十八彎地來到一處小亭子旁。亭子里若隱若現間,好似有一團白在晃動著。她愣了一愣,「你確定這是你家?」
她只是笑,並不作答。
「哈哈……」盧青田突然仰天大笑,正頭之時,她臉上已無任何表情,她對明月道:「我們可以聊一聊嗎?」
「嗯,可以回家了。」明月也跟著笑了起來,也許兜兜轉轉,家還是最好的。
「盧明月?」沈婉帶笑地望著明月,明月方想甩開她的手,卻被她抓得緊了幾分,她一絲懊惱,「你這是什麼意思?」
閻羅整個身子僵硬起來,微微閉上眼,帶著一種絕望。他深深吸口氣,帶笑轉身,「明月找我有事?」
「走,我會帶著父親走得遠遠的。」明月回答道。
明月吸吸鼻子,淚以婆娑。在一旁的前雨也不禁落了淚,猛得擦著臉上的淚水,對盧青田跪下,「謝謝二小姐救了老爺。」
在她離開前的那晚,她又喝了點酒,從房間出來,明月有些醉意,她踉蹌幾步,差點摔倒之際,有人扶住了她,她望著那雙指骨纖細的手,慢慢抬起頭,見到了沈婉。
兩人笑了笑,紛紛舉起酒杯,乾杯喝下。
她想上山去拜佛,心情欠佳,她獨自一人上了山,在半山腰上,遇見一個哭泣的小男孩,他蹲在台階上,嚎啕大哭。明月上前走過去問:「你怎麼了?」
明月頓了一頓,眯起眼看向她,「你想我怎麼報答?他要錢有錢,要權力也有自己的能力,我一貧如洗,拿什麼報答他?」
「那你不覺得你該用什麼報答他嗎?」盧青田再次反問。
「父親。」明月幫盧興祖上了馬車,自個也跟著上了馬車。
盧興祖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裏。他自知他這個女兒,從未忘記過那個男人。
又是聊天?明月冷笑一下,點點頭。
他道:「你要是真想謝我,便跟我走。」
只是現在的她,千瘡百孔的心再也無法接納任何人了,錯過就是錯過,驀然回首,只道當時已惘然。
沈婉不言。明月目光轉向她,「請幫我轉告他,好生照顧我們的孩子。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明月望去,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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