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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風,致你

作者:臨淵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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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第二十縷涼風

正文

第二十章 第二十縷涼風

程遇風知道陳年寫得一手好字,所以特地選了鋼筆做禮物,雖是他慣用的牌子,但考慮到是女生用,花了些心思才挑到這支,看她反應,便知道她是喜歡的了。
「不、不用!」路招弟連忙擺手,「我已經……吃過了。」
路招弟在家裡挨罵成了習慣,平時都是乖乖受著,要不然呢?頂一句嘴雞毛撣子和竹鞭就會伺候到自己身上,但這一回她不知哪裡借來了膽氣——
路招弟雙腿發軟地癱在地上,看到爸爸心急如焚的樣子,心裏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快意,她是故意不告訴他外婆很可能在山上,讓他也試試無頭蒼蠅到處亂撞的滋味。
這一幕看著好溫馨。
「你們回來了!」
陳年看得捧腹大笑:「機長,人要實心,火要空心啊。」
陳年只好說:「太久沒做了。」
陳年拿起長方形的小盒子,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支鋼筆,沉穩大氣的黑色,筆蓋處泛著一層銀光,看起來很別緻。
陳年難得回來一趟,想要多陪陪外婆,這也是人之常情,路招弟點頭表示知道,轉身往家裡走了。
陳年看得目光都有些直了,她聳聳肩,讓他不要抱太大期待。
外婆又點點頭:「不過這道番茄炒蛋倒是還不錯吃。」她招呼程遇風,「阿燁你別干坐著,趕緊吃吧。」
「沒事,」路招弟搖搖頭,「搽了葯就不怎麼疼了。」
但更多溺死在這條河裡的,是那些一晌貪歡的產物或者帶著原罪降臨人世的女嬰,她們可能出生才幾天,就被父親或者父親母親聯手灌下混了安眠藥的牛奶,然後在一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夜晚,悄然無息地被桃源河吞沒。
路招弟咬著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他說了。
陳年輕聲喊他:「機長。」
路吉祥大叫一聲,急匆匆就出門去找人了。
程遇風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目光很深,像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
男人笑起來,朗朗月光下,一張俊hetubook.com.com臉更顯清雋:「你廚藝怎麼樣?」
跨出門檻時,他又回過頭,「還不跟上?」
程遇風偏頭看她:「嗯?」
「是嗎?」程遇風挑挑眉,「那我更期待了。」
鍋里的油熱了,陳年回過神,把切好的土豆絲倒進去,外面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她卻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底深處的聲音——
陳年:「……」
接著是程遇風煞有其事的回答:「還好,最近廠里的活比較多,等忙過這陣就好多了。」
陳年正發愁著呢,路招弟這就雪中送炭來了,她接過沉甸甸的木籃,順手搭上她肩膀,「你也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路招弟用盡全身力氣喊回去:「我奶奶不見了!」
陳年有一種面對教導主任的感覺,她只是一時開心忘形和他開個玩笑,沒想到他好像當真了,她認命地垂下腦袋準備聽訓。
月亮出來了,是一輪滿月,清輝照人。
雖然陳年有點心不在焉,但三個菜都還炒得不錯,不僅看著有賣相,吃起來味道也不錯,她自己這關是過了,所以很想知道程遇風的評價:「怎麼樣?」
家裡空蕩蕩的,只有客廳亮著燈,路吉祥半小時前被尿意憋醒,從廁所出來就看到垂頭喪氣的女兒,他本來心情就糟糕透頂,看到她哭喪著臉更是覺得怒氣都頂到肺部了,就順口發飆罵了幾句。
其實哪裡有心情吃?她只不過很不好意思和一個陌生男人同桌吃飯,生怕自己緊張起來出了什麼丑,給陳年丟面子。
聞言,程遇風把木柴抽了兩根出來,果然火又旺起來了,他拍掉手上的木柴碎屑,別有深意地看了陳年一眼。
當然要吃!
路吉祥雖然為人窩囊又懼內,但畢竟是老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要說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久病床前無孝子,加上苗鳳花那邊堵得滴水不漏,母子倆這才日漸日地和_圖_書疏遠了,何況人又是在自己家裡丟的,要是她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不孝的名聲落到自己身上,料不定這脊梁骨要被人戳多少年,這一下他的酒意全化作冷汗出來了,「怎麼回事!?」
外婆問:「阿燁啊,在水泥廠吃了很多苦吧,這次回來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當然這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現在還有沒有,陳年想,應該沒有了吧?
「也是送我的生日禮物嗎?」她驚喜不已。
一路走來,程遇風步伐平穩、氣息均勻,外婆大概也覺得很安心,在他背上睡著了。
陳年雙手合十,做了個「拜託拜託」的動作,壓低聲音告訴他:「外婆把你當成我爸爸了。」
彷彿烏雲蔽空,閃電忽然在天邊撕拉開一道口子,撥開重重濃雲,直擊她的心扉,令她心魂震顫。
「還好,」程遇風說,「路邊攤上隨便挑的。」
月上樹梢,程遇風看看時間,準備離開了,他正要開口,陳年不知想到什麼,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機長,你能不能陪我去做一件壞事?」
陳年以前都不怎麼正經吃晚飯,就算吃也頂多吃個七分飽,所以胃裡還有多餘的空間,她捧著蛋糕,用塑料勺挖了一塊送進嘴裏,甜味在唇齒間散開,她連連點頭,「好吃。」
哎哎哎?!
程遇風面向她,聲音帶著細碎笑意:「蛋糕化開了,還要吃嗎?」
程遇風幫忙看火,不過他並沒有燒老灶的經驗,往灶口餵了幾根木柴,火勢卻慢慢地變小了,他輕皺眉心。
「我奶奶不見了!」
意味著再也沒有未成年保護法保護了,意味著要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負責,意味著……
「你外婆睡下了?」
程遇風失笑,按他這年紀來看,怎麼也不像她爸爸吧?他洗乾淨手出去了。
「嗯。」
還沒等她默念完,程遇風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陳年心虛地點頭:「知道。」
陳年在小廚房忙碌著,小www•hetubook.com.com鍋坐在爐灶上,正「滋滋滋」地往外冒著熱,她熟練地翻著鍋鏟,把蒜蓉炒出了香味。
桃源鎮的男人在殺自己的女兒這件事上幾乎是駕輕就熟,且似乎不用背負任何道德和良知的譴責,畢竟頭上壓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祖訓。他們生來好像就只會做一件事,生兒子。只有生了兒子才對得起列祖列宗,只有生了兒子,這輩子才算圓滿,最後斷氣也斷得瞑目。
「陳年,從今天開始你已經正式成年了,你知道成年意味著什麼?」
「對了,奶奶今晚是回你家睡吧。」
不過外婆顯然還把她當成了女兒路如意,「你爸當年可是手把手教你的,怎麼這麼快就生疏了?」
想到這裏,陳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往程遇風身邊靠了靠。
年紀輕輕,懂得的道理還不少。
陳年可不像程遇風那麼淡定, 她揉了揉手腕,覺得那處皮膚熱度驚人,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面那道頎長的背影, 神色若有所思。
這一句吼得路吉祥人都蒙了,他大聲喝道:「你說什麼?!」
外婆找回來了,好在有驚無險,虛驚一場。陳年的一顆心徹底落下來, 被清涼晚風一吹,整個人都輕鬆得不可思議, 她鬆開發繩,黑髮立時披了滿肩, 她又用手隨意地撥了撥,快步跟上去。
外婆握了握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再忙也要顧著自己身體啊,你乾的是體力活,三餐一定要按時吃,不吃哪裡來的力氣?」
陳年嘿嘿一笑。
看到外婆平安無事地回來,她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
河水滿漲, 河邊樹木的影子縱橫交錯鋪在水上, 像無數扭曲的手臂, 掙扎著衝出水面,看起來陰森恐怖。身臨其境,陳年不禁想起小時候聽老豆腐西施提過,桃源河裡浸滿了遊魂,不管是得了絕症生存無望一心求死的,還是連續生了幾個女兒都沒有生下兒子羞憤自殺的,往水仙橋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跳就算了事……
程遇風看她嘴角邊沾了奶油,抽出兩張紙巾遞過去,陳年接過來時,不小心碰到了他指尖,像觸電似的把手縮回來,目光不住地四處瞄,「咦,這是什麼?」
外婆剛進家門就醒了,此時正笑眯眯地坐在廚房門外藤椅上看兩人做飯,「阿燁你出來和我說說話,讓如意自己一個人忙活去。」
陳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蓋回去:「機長,問個煞風景的問題,這會不會很貴啊?」
果然聽到他說——
「退步了。」外婆率先說。
「不是說要去做壞事嗎?」男人刻意放低的聲音透著某種蠱惑,漆黑眼底甚至有一絲笑意閃過,「不過事先說好,壞事你去做,我只負責放風。」
路招弟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在山上時陳年已經打電話告訴她外婆找到了,讓她不用擔心,路招弟琢磨著時間,心想他們應該快回來了,沒想到真的在門口就打上照面。
一行人剛好走過水仙橋。
畢竟托科技的福,如今胎兒性別鑒定連小型私人醫院都能做,也很敢做,無痛人流廣告更是貼滿了大街小巷,一旦辨認出胎兒是女嬰,自然會有冰冷的手術台去對付,桃源河也因此平靜了十多年,可它無辜背負的那些冤屈,又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洗乾淨呢?
陳年一頭霧水。
程遇風剛才也出去了一趟,從車裡把小蛋糕和另一份禮物拿了回來放在桌上,老式燈光不是很亮,他的半邊側臉被勾勒得很柔和。
天色已經全黑了,路吉祥還沒回來,路招弟扭傷的腳隱隱生疼,人也累得要命,完全沒做飯的心思,她隨便沖了個澡,頭髮還沒幹透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了過去。
隔壁,燈火暈黃。
剛吃完飯,外婆就昏昏欲睡了,陳年燒了一盆熱水,幫她洗漱好,扶到床上,細心地把蚊帳邊角都掖好,確認她睡熟了,這才起身走出房間。
走到山腳下, 當天邊的第一顆星亮起來時,程遇和-圖-書風才鬆開陳年的手,他牽她的時候似乎有些急切,鬆開時卻很自然, 就像山風吹落一片輕飄飄的枯葉,連面上表情都是波瀾不興的。
她說著看了程遇風一眼,又飛快地閃開視線,落到陳年身上:「我給你帶了一些菜,待會你自己煮來吃。」
要是很貴的話,她就捨不得用了,得好好收藏起來才行。
快走到家門口時,她猛地想起自己這麼久沒回來,家裡應該沒什麼菜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下可怎麼辦?
陳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聲快把它們擠爆了!
程遇風有種想伸手揉她頭髮的衝動,但也只是曇花一現的念頭,很快就被打消了。
他明明看到土豆絲是同一鍋起出來的,怎麼做到的?
思緒如山間的風捉摸不定, 像想了很多事, 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了些什麼。
陳年又聽了一會兒,望著門外的方向微微失神,外婆問的全是是些和程遇風不相干的事,可他那麼耐心又溫柔地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甚至還能讓她寬心地笑出來……
程遇風一看過來,陳年就知道他吃出區別了,明亮的雙眼笑出得意的弧度,「家傳秘方。」
「待會你在我家吃飯吧。」
路招弟拖著傷腳走過來,陳年連忙扶住她,「你的腳沒事吧。」
程遇風拿起筷子,先嘗了青椒土豆絲肉片,意外發現裏面暗藏玄機,某部分質軟味淡,其他大部分微辣爽口,明顯是同一道菜特地做出了兩種口味。
陳年鼓起雙頰,機長後背是長了眼睛嗎,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她出來了?
陳年把削好泡在清水裡的土豆撈起來,切成細絲,她一心二用,耳朵還悄悄豎起來,聽外面兩人的談話。
陳年下意識想捂臉,外婆你別拆我台啊。
沒有人會關心她們去了哪裡,唯一能證明她們曾存在過的證據,是天亮后河岸邊燒過紙錢的黑印和旁邊的兩三支殘香,它們也證明著那未被全然泯滅但已經扭曲的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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