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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聽得傻眼了，跪榴槤皮面壁，想想就覺得膝蓋好疼，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你現在……」

那場悲劇也改變了程遇風的人生軌跡。

知道孫子自有主張，辦事牢靠，從來不讓人操心，程立學也沒有別的好交待的了，只留下一句「你也不要太晚」，他就轉身走了。

她抬頭看去，和一道深邃的視線撞上，腦海中似乎有什麼炸開了，四肢百骸都漫上一陣奇異的酥麻。

萬籟俱寂,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下輕兩下重，是程立學獨有的步調, 他早年左腿膝蓋受了點傷, 走路不敢用力, 步子聲音就輕, 很有辨識度。

好開心啊。

同樣是失去至親，喪子喪媳的悲痛于程立學而言也是如同拆骨割肉，但對當時才20歲的程遇風來說，是整個世界都塌下來了。

見家長的坎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邁過去了，心頭大石放下，整個人輕鬆得就像在雲端遊走。

程立學回到房間，拉了張木椅坐下，他看著落在地上的清冷月光出神，姿勢一動不動，像座木雕，和底下的椅子連成一體。

還有，現在她要做什麼？

陳年問出心中的疑惑。

他放下毛筆，劃開屏幕接通，那邊一開口就是帶著點幸災樂禍意味的笑聲：「程先生，程爺爺沒對你怎麼樣吧？」

刷牙洗臉扎頭和_圖_書髮換衣服，然後下樓吃早餐，一切都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天氣也是格外的晴好，藍空高遠明凈。

這些年，她吃藥的頻率是按照一天三餐來的，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了。

「知道如果現在你在我身邊，我想對你做什麼嗎？」

書房裡的燈光溫暖而晶瑩。

只不過時節轉換，擔心出現什麼變故，遵循醫囑加大了藥量。

許久后。

「咬你！」

昨晚他居然一個字都不跟她提，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好嗎？

陳年。

屏幕上跳動著「陳年」兩個字。

晴天霹靂。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分神都因她而起，卻甘之如飴。

最艱難的時間都熬過來了，現在一家人和樂美滿，每天都像含著蜜糖度過，這樣的日子她還想過很久很久。

陳年留意到他呼吸間的變化，知道他又在騙自己，說了句「晚安」，果斷就掛斷了電話。

她又發現一件事，今天爸爸媽媽好像穿得有點正式，難道他們待會要出門嗎？

他消沉了數月後，做出了一個令程立學意外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的決定，他放棄美國名校炙手可熱的金融學專業，考進了飛行學院，用幾年時間成為一名合格的飛行員，再一步步地成為了如今昭航的機長。

另一邊，程遇風聽著嘟嘟嘟的忙音，微微失笑，他m.hetubook.com.com本來打算告訴她明天登門拜訪的事，轉念一想，其實這樣也好，估計說了她今晚就別想睡了。

又被騙了。

蹣跚的背影在月色中走遠。

「嗯？」他從旖旎中回神，「……沒有。」

心底深處有道聲音弱弱響起：為什麼感覺這陣勢，很像是上門提親啊？

月明星稀。

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爸爸，」陳年扭頭看向葉明遠，「媽媽的病，沒有辦法根治嗎？」

如意啊，這小子雖然年齡大些，但是個會疼人的，性格好，專一長情，也算有點本事，其他方面綜合起來看也還不錯，年年和他在一塊，我是放心的。

「好。」他說，「晚安。」

通話還在繼續，兩人都沒有說話，極致的安靜中，程遇風聽到一聲輕輕的「啵」聲，在這一瞬，彷彿產生了那柔軟的唇印在自己唇上的錯覺，他的心跳就那麼猝不及防地跳快了，眼底柔色漫無邊際。

程遇風把宣紙放到一邊，換了張新的從頭開始寫，直到凌晨一點多，書房裡的燈才暗去。

「傻姑娘。」男人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跟你開個玩笑。」

他重新拿起毛筆謄寫，風灌窗而入，頭頂的燈接連晃動，桌面影影綽綽，他一眨不眨地看著紙面上自己剛寫下的兩個字——

書和圖書房的燈還亮著。

葉明遠搖搖頭，「只能靠藥物治療。不用太擔心，醫生說，只要情緒不要出現太大的起伏，不會有什麼事的。」

她把手機關機丟到一邊，卷著被子在床上打滾。

陳年跳下床，光腳踩在地毯上，棉拖丟得東一隻西一隻，她撿回來穿好，進浴室洗漱。

陳年一定不知道，她根本不用做什麼，光是用軟聲軟語說出這句話，就足夠電話那端的程遇風心猿意馬，他幾乎啞著聲音問，「做什麼？」

一家三口吃完早餐。

他蒼老的眼底浮現一絲笑意。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陳年懊惱地把頭埋在枕頭上，長發披了滿肩，有幾縷滑落在臉頰，她往後撥了撥，粉|嫩的耳朵在發間若隱若現，白皙如玉。

「不早了，爺爺您先回房休息吧。」

按照程遇風的速度，兩個半小時就能把家法抄完一遍，十分鐘前本來已經到了收尾部分，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陳年倒了杯溫水放到桌上。

程遇風抬頭看去, 果然看到爺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外套衣擺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他整個人在明滅的光影中呈現出一種非常慈祥的姿態, 「好好準備, 明天我們去葉家一趟。」

風如冷刀割面，他趕緊關好窗戶，脫去外套上床睡覺，閉眼前還想，這麼晚了，那小子應該已經抄完家和-圖-書法回房了吧？

次日，一夜好眠的陳年天亮就醒了，外面冷，不想那麼早起，她從床頭拿了一本書翻看起來，不知不覺，太陽已升到半空，卧室里盈滿了光亮，纖塵浮動。

風撞得窗戶砰砰響，客廳的鍾也敲了十一下，程立學起身走到窗邊，夜深如水，庭院的地面上鋪滿落葉，折射著絲絲縷縷的銀光。

「啊？」居然這麼嚴重。

容昭吃了葯，伸手撫平她皺起來的眉心，「媽媽沒事。」

葉明遠好笑道：「遇風沒告訴你，他和爺爺今天會過來？」

兩字跟在繁瑣的書法後面，一筆一劃清晰地印入他的眼，如春|水蕩漾，嫩芽破土而出，又如夜空低垂，繁星閃爍……是這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疊加的總和。

程遇風和程爺爺要過來？過來做什麼？還能做什麼？昨天她剛見了家長，現在輪到程遇風了唄。

葉明遠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陳年則是陪媽媽去後院，邊走邊聊邊晒晒太陽，兩人走了幾圈回來，容昭的吃藥時間也到了。

程遇風端坐在書桌后，手邊的硯台墨香淡淡，他右手執毛筆, 筆尖落紙面, 像是有自主意識般, 行雲流水地寫出了「程氏家訓」四個字。

程遇風的笑聲震得自己心口都發顫，也讓陳年的耳朵變得滾燙，她輕輕揉了兩下，「不跟你說了，我要睡覺了。」

和圖書「收到了嗎？」

不給陳年冷靜思考的時間，傭人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告知程立學和程遇風已經到了。

程立學又想起了九年前的往事。那年兒子兒媳不幸遭遇空難，一夜之間失去父母的程遇風像變了個人，沉默寡言，只把自己關在房間，一個月都沒有和人說過一句話。

「沒怎麼樣。」程遇風輕描淡寫地說，「只不過是罰我跪榴槤皮深夜面壁，順便抄十遍家法。」

門口掛著的兩盞燈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映在地面的黑影彷彿一片緩緩流動的淡墨。

吃一塹長一智。

容昭也笑著說：「這病跟了我四十多年，我還不清楚嗎？」

他認定一件事就會全力以赴，同樣的，只要認定一個人，也照樣會全心全意，從一而終。

無需對照，內容早已瞭然於心。

程遇風知道爺爺的意思：「好。」

陳年看媽媽臉色雖然蒼白，但精神看著很不錯，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你也放心吧 ，將來只要我老頭子還有一口氣在，一定不會讓年年受一丁點的委屈。

儘管這是程遇風成年後第一次被爺爺罰抄家法，可那四字成形后, 久違的熟悉感也越過年少時光悉數回歸, 他把筆停在半空, 對著窗外夜色凝神了一小會兒, 頭頂的橘黃光亮在他筆挺的輪廓上打下暗影, 眼底深處似乎也有光澤隱約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