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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與你共眠

作者:臨淵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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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樹和人一樣,傷了根本,一倒下就算完事了。
阮眠還記得那時母親深受癌症折磨,人已瘦成一把枯骨,彌留之際,她強撐著一口氣,然而最後她也沒有等來那個人。
「我、我來找我爸爸,」阮眠輕聲說,「他電話一直打不通……」
應浩東收好錢包,「不夠的找你媽要。」
正要湊近看得更清楚些,有笑聲從未掩盡的門裡傳來,阮眠下意識看了過去。
「不夠。」
她沒有這麼多錢。
而那張划給她學費和每月生活費的卡,三個月前就被停掉了。
樹倒巢毀,鳥兒四處紛飛,不見蹤影,唯有這一隻羽翼未豐,瑟縮在樹葉堆下,大概是同病相憐,阮眠便把它帶了回來。
她好像認識那個人。
「四、四百八十。」
她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回到房裡,阮眠拉開書包拉鏈,小心地把裏面用紙巾包住的一小團東西拿了出來。
走廊太靜了,靜得她都能聽見自己的帆布鞋踩在柔軟地毯上發出的「咕嚕咕嚕」水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幸而不多會兒,兩人就停在一扇黧黑的檀木門前。
半晌后,一個矮矮小小的男孩終於走了出來。
阮眠磨磨蹭蹭走著,到家時已天黑,她放好車,剛踏上門檻,冷不防被柱子後方一團時不時動一下的黑影嚇了一跳。
不要理這個討人厭的小啞巴。
應浩東甩手進去后,阮眠蹲在角落裡,揉了揉眼睛,揉出兩滴淚來。
只看到一隻修長的手,撈過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半個小時后,阮眠打著哆嗦站在某會所的廊檐下,目光怯生生地打量不遠處那個金碧輝煌的大廳。
如今他們家還是村裡人人傳頌的一夜暴富的典型。
夏款校服的料子很薄,沾水濕透,https://m.hetubook.com.com那嫩黃色胸衣包裹著的美好形狀便完整地現了出來,纖細的腰身更是無所遁形……
並不說話,也不接她的紙巾。
而那些人看起來並不介意他散漫的態度,依然眾星拱月般圍著他轉。
門上印畫著大朵的牡丹,層層花瓣被暗金色的光邊壓著,說不出的富貴逼人,阮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她轉頭看著玻璃廊柱里倒映出來的自己——亂髮濕衣,狼狽不堪,校服裙吸了水的緣故,緊緊地貼著腿……
阮眠終於看清他的臉,甚至能聞到他的呼吸,帶著酒氣的,令人昏醉的氣息。
8月11日,欠爸爸……
那樣的人,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
一共四百八十塊。
沒想到會這麼容易。阮眠暗暗鬆了一口氣。
寫完作業,阮眠又找出一個帶密碼鎖的小本子,翻開第一頁,上面只有一句話——
應浩東皺眉翻了翻錢包,裏面現金不多,他全部抽了出來,發現只有四百塊。
阮眠寫著作業,鳥歪著脖子在睡覺。
阮眠壓下疑惑,終於在角落裡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正說著什麼,臉上儘是討好的笑,她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不知為什麼,阮眠突然又不想那麼快回家了。
可他畢竟給了她生命,為她提供吃住,還給她錢花。
應家的重男輕女是祖傳的,生於這樣的家庭,她幾乎從來沒有從他身上得到過應有的父愛,甚至都沒有資格冠上他的姓氏。
父親發跡后,更是眼高於頂,費盡心思想著擠進那個所謂的上流社會,幾年下來多少也有了那些人的做派。
高三補課已經開始了一個星期,課間班長找到她,委婉地告知:全班只剩她一個人沒交練習冊hetubook.com.com費和校服費了。
面色稍緩,「謝謝。」
阮眠又默默念了一遍這個數字。
從小就習慣這樣了。
父親和那個孫叔叔,周圍的幾個人也附和著笑起來,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
她又把後面那行字劃掉,重新一筆一劃寫上:
孫一文好像有急事,步子邁得很大,阮眠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他飛快走上台階,眼看就要推門進去了,阮眠連忙抱著書包向前一步,稍提高音調喊住了他,「孫叔叔。」
水聲大作。
可阮眠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是看著他沾滿水珠的臉,怔怔地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紙……」深吸一口氣,「紙巾。」
她想找一個比「美」更端莊的詞去形容他。
周圍幾個人都西裝革履,唯獨他身著簡單的白色襯衫,通身氣質清雅如月,他的手輕輕地搖晃著酒杯,仰頭,又是飲盡一杯。
燈在他上方,他整個人立在一團柔光里,眉眼生冷。
那雙狹長的眼睛,眼尾略略往上彎,大約是喝酒的緣故,眼周浮著一層淺淺的紅暈。
z市有名的富商,也是她們學校的股東,潘婷婷曾笑稱總是用鼻子看人的那位?
應該不是他猜的那種如此恰巧出現在這裏的女人。
「要多少?」
孫一文沒有再看她,直接推門走進去。
她不知道父親是否愛過母親,她曾經一度懷疑他們的婚姻只是一時的湊合,不然,夫妻情分怎麼會淡薄若此?
可惜她並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也不知道該喂這個小東西吃什麼,只是簡單餵了些清水和幾粒米。
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很白,很乾凈的那種白。縮著纖細的身子,雙眸又似矇著一層水光,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
是個年輕男人。
「嘰。」
母親和_圖_書病重時,父親還偶爾來醫院看一眼,後來請了個護工,他乾脆就不聞不問了。
而她就站在他的陰影里,滿臉驚慌。
從會所出來,阮眠的心情莫名輕鬆了許多,車也一路騎得飛快。
那張團團的小臉上,不知道沾了什麼,髒兮兮花成一片片,他懷裡抱著箇舊舊的小皮球,咧開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兒衝著她笑,烏溜溜的眼睛里似乎流轉著一絲壓抑的期盼。
這些年他又為生意奔忙在外,父女倆相處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倒是巧了,」他又笑一聲,「跟我來吧。」
就算,就算母親是愛著的,可這麼多年在婆婆的冷眼、丈夫的冷落下,也足以讓她心如死灰了吧?
有些慵懶,更近於漫不經心。
如同深林中受驚的小鹿。
阮眠輕輕地「嗯」了一聲,「謝謝孫叔叔。」
「怎麼?」他的語氣聽起來已經很不耐煩。
下一秒,阮眠看到那個大股東站起來,隱隱只聽到他說,「……好酒量……我再敬您一杯。」
月光被揉碎,扔在地下的積水團里。
可她似乎對此一無所覺。
門打開又被關上。
4月23日,欠周院長3278塊。
一隻小鳥正仰著脖子,張大嘴巴對著她。
阮眠起身,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回頭看地上被自己踩了幾個臟腳印,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擦了起來。
阮眠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正值盛夏。
可找不到。
她從小到大的大部分積蓄都用在母親身上,交完這學期的學費后已所剩無幾。
他突然皺起眉頭,「你說什麼?」
他一手撐在洗手台上,眼神迷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們原本住在一個小漁村裡,父親做水產養殖生意發家,后又經人指點投身房產、股市,沒想到竟一路開花。和_圖_書
片刻后他似乎意識到這一點,這才放緩腳步。
原來竟是雕刻上去的。
她看著那個趴在洗手台上的白色身影,猶豫了一瞬,還是轉身走了。
阮眠抬起頭來看他,失去血色的雙唇輕顫著,又重複了一遍,「我媽媽已經不在了,您忘了嗎?」
齊儼淡淡地移開視線。
好不容易爬上斜坡,一條火蛇猙獰著面孔從烏雲后猛地躍了起來,下一瞬響雷彷彿就在耳邊炸開,單車晃了晃,阮眠從上面跳下來,手忙腳亂地去翻書包里的雨傘。
阮眠不清楚。
她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那麼一個人。
阮眠沒有接。
阮眠很快反應過來,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推門進去。
他接過了紙巾。
阮眠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感情很複雜。
她看了一會,慢慢寫下:
原來這是無理取鬧嗎?
她喊了一聲,那人好像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他是什麼人呢?
是啊,他怎麼會記得?前天母親剛過百日,昨天他養在外面的情人就大搖大擺進門,他的私生子都五歲了!
丟掉紙巾,又重新洗了手,阮眠走出來,恰好迎面走來一個人,白襯衫黑西褲,掠過她直接進了隔壁的男洗手間。
他通身的氣質已經壓過了外在的皮相。
夜靜悄悄的。
酒過三巡。
欠應浩東400塊。
快到家時,天邊已塗抹上一層淡淡的暮色,前邊有一棵被雷劈倒的樹,橫在路中間,葉子散了一地。
大片的烏雲像層層疊疊的蓮花般從天邊垂下來,幾欲壓人頭頂,呼呼風聲裹挾著熱氣掠過阮眠耳畔,她不由得加快了踩車速度。
孫一文眯眼盯著眼前這個女孩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誰,名字雖記不清了,不過人倒是還記得,他笑著問,「你怎麼在這裏?」
這時,一輛白色車和_圖_書子緩緩停下,一個中年男人撐著黑傘匆匆地從車上下來,阮眠驚喜地認出他是父親的朋友,還來家裡做過客。
沒想到傘剛撐開,就被狂風掀了頂……
阮眠好一會兒才囁嚅著說了句話,聲音很輕,如若蚊吶。
「拿去吧。」
男人的薄唇動了動,混著略微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很有質感。
阮眠盯著地板,剛剛自己站過的地方,濕漉漉的一片。
阮眠,不要理他。
隔著大約半米的距離,男人已若有所察地轉過身,目光如寒月般極其不善地朝她掃了過來。
她下來牽著單車慢慢往回走,不知不覺,月亮就出來了。
她驚異極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阮眠微蹙眉心,那看起來應該是烈酒吧?他竟然眉頭都不皺就全部喝了下去……
「你先在這等著,我進去叫你父親。」
心跳幾乎壓在喉嚨口,她聲音發緊,「誰在那兒?!」
可是……阮眠又望進去一眼,他們會讓我進去嗎?
窗大開著,風來,燈影重重。
果然,他很快起身,沉著臉朝門口走來。
阮眠看到孫叔叔坐到父親旁邊,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父親臉上的笑意瞬間減退幾分,甚至還有些不耐煩。
但她知道,這個人的地位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
她全身唯一沒濕的只有手中死死握住的一張紙條,上面寫了這個會所的地址——父親讓她過來這裏找他。
阮眠又看向那個年輕男人。
應浩東自覺失言,可向來端著的威嚴架子輕易放不下來,只是把錢塞她手裡,沉聲斥道,「拿著,不要無理取鬧!」
可沒走出幾步,她又轉了回來。
阮眠從未在父親臉上看過那種近乎諂媚的笑意。
父親什麼時候和這樣的人搭上了線?
陌生的姐弟倆第二次打了照面,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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