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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說怕來不及。」他邊說邊顫抖。

「我是要問你、問你，」不知道是哆嗦讓他結巴，還是接下來的話有那麼難以啟齒：「我是要問你……來參加同學會好不好？」

他常常莫名其妙出現在我附近。

琪芳挑挑眉毛，「我覺得不只這樣喔。之前迎新會、抽學伴之類的，他都有出現，你沒注意到嗎？」

而沈文耀也不在乎那些特別去體育館看他的女生芳心碎滿地，幾乎只要是有機會就拉著我往體育館跑，瞧他們英姿颯爽的模樣，好幾次還拚命鼓吹我加進球隊當經理。

但是現實不然。我不懂沈文耀是怎麼了，他似乎失憶了般——至少關於國中最後一年那段——把一切都忘了。

整整一個上學期就這樣過去了。考試在漫長的冬天里結束，學期末時大家開始蹺課地蹺課，尤其遇到那種不點名的「良師」，整間教室更是空蕩蕩得好不凄涼。考試那幾天，為了能安靜念書，即使再冷，我也是縮著脖子咬著牙騎車到學校苦讀，沈文耀沒事也會來晃晃，跟我們一起把燈挑。

「你不冷喔？」我站起來，跨上機車。

我坐在機車上，沉默了。

我停止看書的動作和_圖_書，「我們是國中同學嘛。忘了喔？我重考過，比你們大一歲，跟沈……文耀同年啊。」

然後他就會一邊說「學姊好，這是我學妹張愷君，多多照顧」、「學弟不要偷看我同學，人家是中文系的仙女，不染塵埃的。愷君離機械系的遠點知道嗎？」、「ＸＸ要不要來辦個聯誼，我朋友班上個個沉魚落雁。瞧，我同學張愷君就是其中一個。」

有時候時間久了，我真想揣住那個一直拉著我往前沖的沈文耀，然後問他，他到底在做什麼。

「什麼事情？可以明天……喔放假了喔，但你不是有我的電話？」

所以我的生活忙碌起來，除了自己繫上的事情要忙、學業要顧、姊妹要招呼，還得應付這個國中體育股長，陪他發泄那些好像永遠用不完的精力，整個中山跑透透。

我回頭，果然看見沈文耀穿著短褲氣喘吁吁地衝過來。

我當然知道琪芳大概已為沈文耀對我有什麼意思，才會老是在我身邊出沒。這看起來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引擊聲蓋過我的回應，不過我想沈文耀聽到了。

我當下第一個反應是wｗｗ•ｈetuｂｏｏｋ.ｃｏｍ•cｏm，什麼鬼同學會，老兄我跟你念的高中可不一樣……然後我才恍然了解他說的同學會是什麼意思。

好不容易我們也熬完了，考完試的最後一日，我踏出教室那瞬間呼口大氣。第一個學期總算是結束了。想起早上跟沈文耀借的原子筆，索幸轉身往體育館走去，果然瞧見他在裡頭揮灑汗水。

後來他比我們早考完，總是早上來圖書館跟我們打個招呼，便換上運動服跟一些早早解脫的同學一起用籃球燃燒生命。

因此我鬆了推他的手，回頭往機車的方向走去，在發動機車那瞬間，我聽見我的嘴巴自動打開，用著不大的聲音說：「好，我去。」

我搖搖頭。

軌跡並沒有改變，但卻整個著上了不一樣的顏色。就像用螢光筆畫過重點一樣，明明文字還是一樣，卻加重了它的重要性。

勇嘛，你很勇嘛，我翻了白眼。「什麼事情這麼重要？你趕快進去啦，等一下感冒。」我瞧他一身汗都快給寒風吹乾了。

但是每次看見他熱情滿溢的樣子，我到口的問題就又縮了回去。

「我說，他是為了你才跨系過來幫忙楊姊的忙。不然你說，哪有那hetubook•cｏm•com麼多巧合啊，中文跟財經離那麼遠，見鬼的天天都會在系館看到他？」琪芳哇啦啦分析，我卻越聽頭越脹。

沈文耀在大學的人緣真的不是普通好，他簡直是一邊走，一邊就有甲乙丙丁戊數不完的路人跟他打招呼或是閑聊幾句。

沈文耀每次跟我說話、每次遇到我時，臉上的表情……就像我那年跑去跟他說我不想打球，他冷漠地回應我那瞬間，眼睛總是閃著一絲什麼。

然後我只記得下一秒我跨下機車，開始把他推往體育館的方向，邊推邊吼：「你快點回體育館，會感冒啦。」

不管怎樣，現在我似乎很受大家喜愛，我怕如果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就會打破這一切美好的生活。

沈文耀被我推著走，還不死心回頭問：「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然後他站定，只是誠懇地問我。

他偶而會拉我到社團，偶而我抓我去看他們練球。

「呃，剛剛想到有事情要跟你說，怕來不及就衝出來了，一下子也忘記冷。」他這才想起來似的縮了縮。

後來琪芳才說不是的，「你還記得校園導遊那次嗎？我們不是說有個男的一直在看你？」琪芳邊抄我的筆記邊www.heｔuｂｏok.ｃｏm•coｍ解釋。「那個男的，就是沈學長。」

因為他露出很高興的笑容，像個大笨蛋一樣，在路的那端一直跟我揮手說再見，直到我騎遠，都隱約可以聽見他喊著再見的聲音。

與沈文耀的重逢，把我大學的生活整個改變了。

我震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復鎮定。

我想我是太可憐他被凍成那樣了。

一開始我單純地以為這一切只是巧合。

這樣一路介紹下去，認識我的人變多了，很多我幾乎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都知道我是那個沈文耀「特別照顧」的學妹張愷君。

他看我不說話，連忙用力鼓吹解釋：「我知道，那時候……大家、大家有點誤會……可是可是……經過這些年，我想、我想大家也長大了，就像我、我我不也就……」我想真的是太冷了，沈先生的話嚴重跳針。

沈文耀對我的態度，讓我覺得我似乎跑進了由小叮噹口袋拿出來的「如果電話亭」。而這個「如果」是，那年如果阿桃沒有墜樓，如果我沒有被排擠，如果一切重新來過的話，我跟沈文耀就會這樣相處。

偶而空堂跟朋友在校院亂晃，或者一個人在圖書館找資料時，他不是從路的那邊突然迸出來，就是在我抽ｍ.ｈｅtｕｂｏok.com•cｏｍ下某本書的時候，看見他在書架那頭對我傻笑，然後才不好意思地走過來跟我說話。老實說有些尷尬，有人在的時候我會乖乖喊他聲沈學長，沒人在的時候，我喊他學長也不是，喊他文耀也不是，索性直接跳過名字，挑些不需要喊到對方名字的對話來聊。

我沒打擾他打球，只是跟他點了點頭，把原子筆放在一旁的板凳上，然後旋身即走。

下課準備發動機車回家，他就會不知道從哪竄出來跟我說再見。

「愷君，你跟他很好喔？」琪芳推開我的筆記，湊過來問。

走至機車棚時，彎下來解鎖時，忽然聽見後頭傳來喘氣的跑步聲。

以前他不會隱藏，讓我瞧見了，而我把他眼裡的情緒解釋成不忍。但是現在他隱藏得極好，那情緒藏在他偶爾戴上的眼鏡後頭，眼睛一閃一閃地瞧著我，若不是我認識沈文耀的時間比同學們還要來得久，也差點要把他對我的感覺解釋成喜歡了。

我從來沒有跟沈文耀深聊過什麼，特別是對於過去，我們幾乎都閉口不提。對於我變成他學妹這回事，我也只淡淡說了高中愛玩所以重考，然後他也聰明地沒有問什麼。我們之間的對話，就只是單純地圍繞著大學生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