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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這機會，王九福將事情的大致都道與了定熙帝。

定熙帝就像沒看見這位貴婦人一般，繞過她，對周草易道：「給她診脈。」

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一陣冷風灌進來，敬夫人一抬頭就見定熙帝走了進來，驚訝地張開嘴，半晌才喊了聲，「皇上。」立馬就跪下磕了頭。

「我沒怪你，只怪我無能，報答不了你們的生養之恩。」亭幽低聲道，「你回去吧，如今家裡里裡外外都少不了你，我這兒你不必掛心，有抱琴在。」

王九福暗忖自己難道真的老了，居然料錯了。

「我娘想必是求了皇上的，可有結果？」亭幽問道。

敬夫人一邊想著丈夫、兒子，又心疼亭幽如今人事不省，眼淚流不盡似的。

這個她自然是躺在床上的亭幽。

王九福看著眼前妝容艷麗，紅綢夾襖，金絲綉裙的宮人，冷著臉道：「雜家到這兒來，還用得著向你解釋，還不速去通報，雜家有要事要稟。」

別人雖然看不出，但王九福是從小就在定熙帝身邊伺候的人，二十多年了，定熙帝是何等人他如何不知，這一年著實變得厲害，連王九福也猜不透定熙帝究竟想做個啥，但能對他有這般影響的人只有那位。

再三日，周草易又來，亭幽讓抱琴將一個木頭盒子遞了過去，「還請周太醫能替我轉交皇上。」亭幽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

王九福在宮裡何曾受過這待遇，可那宮人顯然不買他的帳，與一旁的同伴對視一笑吃吃地笑起來，連眼尾都不掃王九福一眼。

「皇上，如今已經宵禁，宮門都下了匙――」王九福的話飄蕩在空氣里，定熙帝早上了馬，留下一串「噠噠聲」給他。

「將她拖出去。」定熙帝冷冷道。轉入屏風，由王九福伺候更衣。

永安吶，永安，亭幽只怕自己是回不去了。

但這回敬府最新的消息，居然會從周草易嘴裏冒出來，這讓亭幽有些驚訝。

王九福在花月樓下聽得絲竹聲聲,嬌笑連連,躊躇了不過片刻,還是認命地踏上了樓,這則消息若是不告知定熙帝，以後若被他知道,自己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王九福也發不得怒，理了理袖口，推門而入。

亭幽愣了愣，當時倒是忘了當初花了多少心思在頭髮上了，不過若真能回永安，哪和_圖_書怕今後都不留頭髮也行。

「主子……」想著永安，抱琴也想回去，宮裡雖然富貴，但心總是提在半空里，而且自打進了宮，自己主子臉上的笑容就再沒明媚過。

守門的宮女撇了撇嘴，扭著腰推開門。

定熙帝也沒走近亭幽的床邊，只冷冷坐在椅子上，遠遠地瞧著那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便是這般，性子還是那樣執拗，寧願死。

定熙帝的雙手緊緊握住拳頭垂在身側，才能克制住自己，匆匆起身出門。

也不知該是笑是憂，笑的是他終還想著怎麼逼她自己求饒回去，也算帝王心裏還記掛著她這麼一號人。閑暇時可以玩弄。

王九福瞧瞧周圍的眾美人，低頭上前兩步，俯身在定熙帝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只是那圓覺還算靈醒，知道要來求宮裡，若真出了事兒，就是三個她都兜不住。

若不是寺里有一位潛心醫藥的圓空，敬亭幽只怕早就去了西天極樂。

這花月樓除了女子，連下面都沒有的內侍都也不許入內。

「貴妃娘娘失血過多――」周草易回稟定熙帝的話，被他冷冷的一個眼神就給嚇斷了。大晚上的被俞九兒從被窩裡挖起來，又騎馬奔波了一個時辰，一身老骨頭差點兒就要散架，如今被定熙帝這般看著，周草易懷疑這位敬貴妃還沒死，他只怕就先去了。

「皇上要出宮？」王九福取葯回來，有些驚訝地看著定熙帝一身便袍，正自己手系著大氅的帶子，略略發抖。

從抱琴的敘述中亭幽才知道，是主持圓覺讓人去宮裡求了「生機膏」才救了自己一命。

守在門口的宮女瞧見是王九福上樓，嬌笑了聲道：「王公公今兒怎麼到這兒來了？」並沒有要進去通傳的意思。

「夫人也是不得已的，她心裏疼愛主子並不比疼愛大少爺少。」抱琴勸道，以為亭幽還在氣敬夫人，「主子難道忘了，每年夫人都親手給你做棉襖，老遠從京城給你帶你喜歡的蜜餞……」

抱琴搖搖頭，她如今困在崇真寺，哪能得到什麼消息，只是在宮裡時，也耳聞了敬府的事，加上前幾日從敬夫人身邊伺候的丫頭那裡也知道了些原委。

「皇上金安。」王九福低頭趨步上前。

「不過好在生機膏來得及時，留住了最後一口氣兒，若m•ｈeｔｕbｏｏk.cｏm•ｃｏm明日醒了就不妨事了。」周草易趕緊換了好聽的話，不敢如平常一般先將危情鋪墊出來。他也保證不了敬貴妃明兒就能醒過來，可話卻不敢說。

如今自己大哥去了，亭幽心裏其實並不怎麼難受，想著他做的那些事，害了那麼多家庭失去親子，王睿卿那一刀砍得他不冤，只是母親心裏還不知怎麼難受呢。

「說吧。」定熙帝沒睜開眼睛，口氣閑淡，但話外里「若無緊要事，看朕怎麼收拾你」的意味卻浮然面上。

「生機膏總算是趕上了，接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圓空為亭幽用了生機膏，人能做的事都做了。

連著三日，亭幽的葯都是敬夫人熬的，對待亭幽更是如履薄冰般討好著。

至於生機膏，影衛早就在第一時間拿了葯先去了。

禁宮,花月樓。

亭幽抬頭看了看抱琴，苦笑了一下。

抱琴握住亭幽的手，看著她，重重地點點頭。

屋子裡陰冷，只在床腳處有一個火盆，熱氣只有那麼一絲，「這兒怎麼這麼冷！」定熙帝大怒。

亭幽是在第二天下午醒過來的，一睜眼就看見了抱琴，「抱……」一出聲就覺得脖子疼，這才想起發生的事情來。

若不是主持圓覺知道大夏朝宮裡有「生機膏」這麼一種葯，刺得那般深，又流了那麼多的血，圓空自問是回天乏力的。

但亭幽只覺得累了，再也不想猜定熙帝的心思，反正也猜不透。上一刻為他的寵愛而歡呼雀躍，下一刻就會掉入冰窟窿。

寧願死，也不曾想過回宮。

當然，抱琴心裏也許覺得周草易還在，那就是定熙帝的表示。

敬夫人討好地看著亭幽，亭幽低下頭，抱琴從敬夫人手裡接過葯碗，「主子脖子疼，說不了話。」這是幫亭幽解釋了。

定熙帝看著眼裡，恨不得一腳踢死眼前的婦人，腳已經抬起來，眼睛里看著床上躺著不懂的人又收了回去，「滾出去。」

王九福氣喘吁吁地跟在俞九兒身後，將鑰匙給了俞九兒，他年輕跑得快，這事兒可耽誤不得，若那位真出了事兒，他們兩脖子上的東西都保不住。

「皇上――」王九福沒想到定熙帝這麼快就出來了，還以為因著這事兒兩個人能有轉機。

好半晌那宮人才從門裡出來，口脂花了一處，領口m.hetubook.com.com的扣子也解了兩顆，對王九福不冷不熱地道：「皇上請王公公進去。」

崇真寺里早已寂靜一片，只在西南角一片漆黑里，微微有一盞燈光，敬夫人焦急地看著寺里的圓空師太。

兩個人心意在這一握里已經無庸言說。

亭幽摸了摸夾襖上的鳶尾花盤扣，她打小就愛這樣嫵媚的盤扣，家裡會打這種扣子的人少，每年都是敬夫人親自打上。

王九福見此情景，哪怕他不是男人，也面色羞紅，這樓里的女子好的還著一件肚兜，大多不過薄紗覆體，纖毫畢見。

定熙帝下旨，敬府抄家，一家男女老少盡逐出京城，終生不得返京，至於敬老爺則擬於月末處斬，至於敬家大爺，聽說已經魂斷王睿卿的刀下。

亭幽沒說話。

定熙帝酒色微醺的眼睛忽地睜大，看了王九福一眼，「唰」地站起身，周遭絲竹盡停。唯有定熙帝腳下的女子，不甘地嬌滴婉轉地喚了聲「皇上――」抱著定熙帝的腿不放。

定熙帝冷著臉坐在屋內，周草易回了話后，再無人敢出聲，只有敬夫人眼見著這隻怕是唯一能見定熙帝的機會，膝行到定熙帝的跟前，哭著拚命磕頭道：「皇上，求皇上饒了我家老爺，饒了瑞哥兒――」

比起求自己來，她寧願死。

可周草易又一直沒被召回來不是。

亭幽也不瞞抱琴，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她。

其實自己的女兒她如何不心疼，但老爺和長子卻是她的頂樑柱和命|根|子，少了誰也不行，敬夫人後悔自己太過心急，應當緩緩勸勸的，老祖宗把亭幽的性子教得冷硬，除了她，誰也駁不了亭幽的話，自己實在是急憤過頭了，不曾料想亭幽的性子這般烈。

以往居然還以為她那般冷淡又執拗，全是為了一個「妒」字，虧得他居然還下了決心，她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從今後宮裡唯有她一人。

「那晚，皇上親自來看過主子，皇上心裏還是有……」抱琴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若真要救敬老爺和敬大爺只有求定熙帝。

「奴婢在這兒，娘娘。」抱琴的聲音平和沉靜，瞬間就安撫了亭幽的心。

敬夫人流著淚癱坐在一旁，圓覺等人去了，屋子裡只留下她和亭幽二人，這才挪到亭幽床邊，看著那巴掌大的小臉，才發現這女兒從生下來她還沒這麼仔和*圖*書細看過她。

周草易素來寡言，如今卻特特帶了這麼則消息來，亭幽如何不知他背後人的意思。好像每次這般后，她都會匍匐著求他讓她回去。

只是消息偏偏是在這當口傳來，定熙帝在花月樓時，素來不喜人打攪，連伺候的人都不帶。

王九福趕緊應了，小跑地出了房門，也不知從哪裡端來兩盆燒得旺旺的炭火，屋子裡這才有一絲熱氣。

抱琴搖了搖頭，想起那日敬夫人被人架出來扔在雪地里的情景，心下也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早晨抱琴伺候亭幽起床梳頭，拿起那因剪過而明顯短了些的一綹頭髮道：「主子這是發什麼火拿自己的頭髮出氣吶，當年為了養這頭頭髮，老祖宗費了多少心思。」

敬夫人還要再求，就被俞九兒領人一起架著拖了出去。

事實上，敬貴妃自裁的事情好像就這樣被定熙帝遺忘了一般，除了那日匆匆去過崇真寺后，定熙帝居然再沒問過敬貴妃一句，是死是活彷彿都不再放在心上。

「我爹和大哥那裡有消息嗎？」

「速去犬生機膏，朕讓影衛送去。」定熙帝轉身下樓，疾步回了乾元殿。

王九福機靈地領了周太醫也退了出去，留下定熙帝一個人在屋裡。

不曾想全是個笑話，她的心何曾留在過宮裡。

「是俞九兒帶奴婢來的。」

「娘還是回去吧，我已經好多了。」亭幽已經能開口說話。

花月樓不是新建之樓,位於御花園東南角，三重攢尖，今年剛翻新,更名「花月樓」。據說樓里遍貼金箔，四處簪花,定熙帝開私庫掏的銀子翻新。

亭幽睜開眼睛望著她，有太多的疑問，但卻發不出聲。

王九福認命地跑起來，大聲呵斥小太監，趕著他們一溜彎的牽馬的牽馬，找人的找人。

敬夫人放心不下亭幽，卻也放心不下家裡，老太爺知道敬老爺和敬大爺的消息后就中了風，媳婦些也沒了主心骨，全靠著她一個人在撐，實在太苦太累，否則那日也不會那樣逼亭幽。

「亭姐兒，你別怪娘，娘那也是急了，你素來是個孝順的，只是你爹，還有大哥實在是太可憐了……」敬夫人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可抱琴怎麼就不想想，若自己在定熙帝的心裏有什麼特別的地位，她重傷若此，豈還會住在崇真寺。

「亭姐兒，喝葯了。」敬ｗｗw.ｈe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m夫人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葯進門，對上亭幽的眼睛，便扯出一絲諂媚的苦笑來。

敬夫人走後，亭幽只獃獃地望著窗外，半日都不著聲。

「師太，我女兒怎麼樣？」敬夫人顫抖著嗓子問。

敬夫人眼裡包著淚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其實王九福心裏也忐忑焦躁，消息傳到宮裡不知過了多少關卡，也不知來得及來不及，已經危急到要求宮裡的「生機膏」換來一絲生機，王九福並不看好。

若不是親眼看見，王九福真不敢相信東書房宿夜勤政的定熙帝居然有如此荒淫的一面。衙門封印后，定熙帝在花月樓里已經三日不曾出摟了。

「朕已經讓俞九兒去把周草易叫起來，帶到崇真寺去了，你去把抱琴帶上，騎朕的赤兔跟來。」定熙帝一邊走一邊吩咐王九福。

抱琴卻開口了，「這葯是夫人親手熬的。」

只是花月樓里的那些狐媚子不識好歹，還以為抓住了聖心，豈不知要真是放在心上的，一絲一毫都捨不得別人看見，帘子放下還要掩三掩，哪能讓他王九福把那白花花的肉兒看了去。

「我沒氣她。」亭幽低低地道，她是她的母親，再大的氣也有消的時候，何況如今回想，亭幽也知道自己那日自裁只是一時激憤，如今可再沒勇氣來上一回。可人既然沒死，該負擔的責任便推卸不了。

「生機膏」是什麼，亭幽也是有耳聞的，宮裡的療傷珍品，等閑人哪裡用得上，自己這個廢妃能得生機膏續命，可想定熙帝還記得有自己這麼一個人，且還特地送了抱琴過來，也算仁至義盡了。

亭幽的傷一個月後已經大好。周草易依然每三日來給亭幽診一次脈，老頭子話不多，除了與病情相關的囑咐外，嘴裏不會多蹦一個字兒出來。

亭幽聽了，便沉默不語。怪不得好些日子沒聽過母親的消息了，倒是前幾日讓她身邊的韓嬤嬤送了一件新的夾襖來，想是年前新為亭幽做的。

樓里熏香如春，金箔耀眼，鮮花引人，重重白紗后，有看不真切的薄紗女子正翩然起舞，定熙帝坐在上首，衣襟半敞，眼睛微閉，閑閑地靠在美人懷裡，胸口一隻白玉似的小手正在他衣襟里揉按，膝下另有一美人玉手輕揉慢捻。

長子既去，丈夫又要問斬，亭幽的眼淚落在盤口上，布料上一點深色慢慢氤氳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