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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慣例，這時楚懋就該去凈房了，但阿霧遲遲沒聽到有腳步聲挪動，抬頭看了看，卻見楚懋正立在床畔看著她。

阿霧撅了撅嘴，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意思是不滿還是留著的，但暫且也只能這般了。這等小事，發火也發不出個名堂來，反而顯得小肚雞腸的。

阿霧便是再無知、再遲鈍也知道有些事情在她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比如楚懋的潔癖？阿霧的心猶如雷擊，手慌忙地往外一抽，也是她真真乃是膚如凝脂，竟然真叫她滑出了手，但玉貔貅卻在她的慌忙中，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摔了個粉碎。

而今日讓阿霧驚訝的事情在於，楚懋居然這樣明白地對自己說出了「蘇茂是他的人」這件事，阿霧不知道楚懋是真對自己打開了心防，還是只是以防自己「醋海生波」，壞了他的大事。

楚懋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阿霧幾乎是從他跟前逃離而去的。

「噢。」阿霧往前快走了兩步，讓楚懋本來搭在她肩頭的手不得不滑下去。

「吃藥了嗎，怎麼見著病像是重了些？」

阿霧臉一紅，沒想到楚懋心細如此，那頭的彤文聽了楚懋的話，早轉進去給阿霧取了件孔雀綠緞麵灰鼠里的斗篷過來，她正要給阿霧披上，卻被楚懋的手勢給阻止了。

兩人用罷晚飯，楚懋便去了冰雪林，阿霧沐浴梳洗后愜意地歪在床上看書，見楚懋進來，沖他笑了笑，又低頭看回了手上那本新出的話本。

待馬車和圖書回了祈王府，阿霧見先頭楚懋明顯有些不豫，以為他定然會轉身去冰雪林，哪知卻居然跟著自己回了玉瀾堂。

玉瀾堂的丫頭確實多了些，但多的就是那剩下的八個梅，一個個年紀也不小了，不過因著她們身份敏感，阿霧也不好出手打發，如今聽楚懋這般說，她便問：「若論年紀，殿下、身邊的詠梅、憶梅她們都該配人了，只是殿下、身邊也需要用慣的人伺候，你看……」

阿霧愣神的時候，楚懋已經走到她的書櫥了，待她回過神來時，見楚懋正翻著一本書，她走過去一看，「殿下也喜歡西梅么？」想來西梅乃絕色女子，名字中又有一個梅字，能入楚懋的眼也不為奇怪。

阿霧愣愣地看著楚懋從彤文手裡接過斗篷，親自替自己披上。彤文的臉上早掛起了笑意，等著待會兒就給桑嬤嬤說去，省得她老人家擔心。

阿霧大鬆一口氣，道：「吃著呢，也不知怎麼的，大概是今天晚上太冷了些。殿下在這兒歇著吧，我去碧紗櫥里住一晚，免得把病氣過給殿下。」

「殿下。」阿霧出聲喚道，她極不喜人碰觸她素日把弄的東西，只覺得被他人碰了就不幹凈了似的，所以阿霧徑直走到楚懋身邊，向他伸出了手。

阿霧轉進內室，換了身日常穿的衣裳這才走出來。只見得楚懋正立在多寶閣邊，正把玩那隻她素日最喜撫弄的玉貔貅。

楚懋回頭，見阿霧著一襲半舊的鵝黃軟綢襦裙，hetubook.com.com挽一條湖水碧披帛，頭上只斜插了一支蝶戀花白玉簪，如此簡單的衣裳、飾品，穿到她身上，就儼然別添了雅緻昳麗，仿似女子就該如她這般簡雅打扮，如出水芙蓉般不加雕飾。

「改日我賠你一個可好？」楚懋溫聲道。

阿霧立在一旁，瞪著楚懋，深有一股「你不把事兒了了，我跟你沒完」的橫勁兒。

楚懋只覺得眼前就像是走出了一幅春景一般，一支嫩黃的迎春花橫斜在剛剛破冰的春|水之上，柔嫩得只要一絲寒風襲來，就會飄落在他手心，輕輕一掐，就是一道水跡。

阿霧不知他看了自己多久了，忙扔了手中的話本急急下床，「殿下可要喚問梅她們進來伺候？」

但阿霧這邊心卻焦灼得快成灰了，楚懋的意思她大約讀懂了，卻想裝作不懂，什麼夫妻之義，陰陽之合，阿霧但願自己統統不要懂才好。

楚懋沒答話，看著阿霧，抬了抬雙臂。

楚懋唇畔的笑意加深，說道：「我識蘇茂于微末之中。」

楚懋淡淡地掃了阿霧一眼，令得她心驚膽顫的，但阿霧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待楚懋出來的時候，見他頭髮有些濕潤，阿霧又迎了上去，主動要為楚懋絞發，才一靠近，她就連咳了三聲。

「甚好。」楚懋起身道。

阿霧的書房設在玉瀾堂的東廂，進去后額匾寫著「風不寧齋」四字。

「殿下，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呢。」阿霧嬌嗔道，其實這m.hetubook.com.com玉貔貅也只是勝在玲瓏小巧，顏色頗潤，正適合她的小手把玩，要說最喜歡還真稱不上。阿霧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發脾氣的借口。

阿霧見楚懋將手中西梅的《南雪齋小記》放回書櫥里，側過頭來滿含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雖然阿霧沒讀懂那深意是什麼，但顯然那深意里還帶著一絲涼悠之氣，而這位祈王殿下對阿霧書齋的興趣彷彿一下就消失了，略略站了站就轉回了玉瀾堂。

阿霧眼睛一亮，覺得楚懋倒是個會找話說的，她點了點頭，「年前，郝嬤嬤就讓人來量了尺寸，搬了傢具過來，已經布置好了，殿下要不要移步瞧瞧？」

楚懋的眉頭皺了皺，「怎麼取這麼個名字？」樹欲靜而風不寧，子欲養而親不在。阿霧雙親皆在，此齋名實在有些不吉。楚懋卻哪裡知道阿霧的心結。

「嗯？」阿霧一時不解，但即可就領悟到楚懋這是以為自己吃醋了，那真正是冤枉。但楚懋話中之意，卻叫阿霧驚訝。如果她沒理解錯，那麼這蘇茂大抵就該是楚懋的人，而虛白齋的幕後主人也是他，如此也就解釋得通為何蘇茂出身不顯，卻能在上京經營偌大一家虛白齋。

阿霧本等著楚懋知情識趣地將玉貔貅還她，哪知他的確是將玉貔貅放入了自己的掌心，可卻就勢一握，將她的手連同那玲瓏的玉貔貅都包入了掌心。

「去吧。」

阿霧的風不寧精緻穠麗，不同於楚懋的冰雪林疏淡雅緻，齋中置榻，hｔtps://wｗw.ｈｅtuboｏk•ｃｏm.coｍ上有白狐毛坐氈，並四色綉纏枝牡丹靠枕，是她慣常坐卧之處。

阿霧也忙不迭地起身就想出門，卻聽楚懋道：「披件斗篷才好，雖說不過幾步路，但你不是還有些著涼嗎？」

「你的書房布置好了嗎？」楚懋問道。

「是取居安思危之意。」阿霧不願解釋真正的原因。

楚懋道：「留兩個就是了。」他又抬了抬雙臂。

阿霧隨楚懋走到榻邊坐下，心裏卻想著如今時候不早不晚的，離晚飯還有段兒距離，可真要做什麼事兒，彷彿又不太富餘，若要叫她同楚懋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坐著，她現在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此時阿霧手中正端著茶盞，重重地擱在畫案上，新仇舊恨相加，一時忍不住冒出酸話道：「我這兒可沒有什麼三好茶，殿下還請海涵。」她辛苦縫製的荷包、汗巾就壓了箱底，那不知所謂的三好茶卻叫「進益」，她辨出那游春圖偽作，也沒得個好字，這人卻還厚顏來拉自己的手，想叫自己同他生娃娃。

「走吧，愣什麼神。」楚懋笑道。

阿霧也知道楚懋這是笑話自己，她送的那些東西，可沒見他戴過一樣，苦得她一雙手不知泡了多少牛乳才緩過勁兒來。

阿霧見楚懋一雙耀若星辰的眼睛牢牢看著自己，被他看得心慌意亂起來，低垂著頭不敢抬，兩手在衣襟下絞著手絹。

只是楚懋的呼吸吐在她的臉畔，有些熱濡，阿霧略略往後退了退，總算是將楚懋的外裳脫了下來。「我喚問梅她們進來伺候殿和*圖*書下沐浴吧。」阿霧也不管楚懋答應不答應，轉頭就出了內室。

阿霧還沒來得及延請楚懋坐下，就見他行到那張黑漆大畫案前，抬頭看著她掛在牆上的「數鴨圖」。冬日，閨閣女兒掛九九消寒圖，多為梅瓣，一日填一瓣，九九八十一日後冬去。但阿霧的消寒圖別有意趣，她是一日畫一隻鴨子，只只不同，鴨鴨相異。或嬌憨、或頑劣、或傲然，也虧得她心裡頭有無數只鴨子。

阿霧硬著頭皮上前，為他卸了腰帶和飾物，又將手伸到楚懋的頸畔，為他解開衣扣，幸虧這段時日相處得多了些，沒有起初的緊張，阿霧的手指還算平穩。

外頭伺候的彤文聽得裡頭有東西摔碎的聲音，趕緊走了進來，也不敢抬頭，蹲在一旁輕手輕腳地把碎玉掃走。

蘇茂是楚懋的人，這件事兒並不太讓阿霧驚訝，楚懋有鴻鵠之志，還在阿霧小的時候，她就已經為楚懋的鋪設之大、隱藏之深而震撼過了。對虛白齋，說實話阿霧也是早就有懷疑的。

這回阿霧可真是看懂了，只留兩個丫頭，那今後伺候楚懋的事兒就大半要擔在她的肩頭了，阿霧想起她剛嫁進來時，楚懋那進個凈房都要跟八個丫頭的場面，只覺得彷彿隔了許久許久似的。

「玉瀾堂的丫頭太多些了，你看著年紀，將她們放出去吧。」楚懋道。

「你倒是真喜歡鴨子。」楚懋想起阿霧送自己的那些綉件，不由笑道。

這個動作阿霧也經常做，通常是在紫扇她們伺候自己更衣時。阿霧一時懵了，不解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