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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作者:墨書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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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宋世瀾

番外四 宋世瀾

不久后,蔣純定親。她定親后不久,衛家軍和城南軍比試了一次。
「你把狼給我。」
他們在那裡悠閑度日,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但她卻總是惦記。
春宴之上,每位入席的青年都會有一株桃枝,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會寫上他們的名字,遇到喜歡的人,便可以將手中的桃枝交給對方,若不願意對方知道,在對方離席走動時,便可放在對方桌上。
「那這輩子,」她忍不住詢問,「世子就沒有過不小心的事兒嗎?」
宋世瀾肯定開口,蔣純微微一愣。
「非常時行非常事。」宋世瀾說得認真,「實不相瞞,二夫人,您看我其實也已經到了婚配的年紀,的確是該找個人來幫忙。可是如今這局勢下我不可能匆忙成親,讓下人管家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我信得過二夫人,還請二夫人給我在府中立出一套規矩來,等日後二夫人走後,我不至於後院失火。」
而後他走出寺廟大門,剛準備下山,他就被人叫住。一個侍女拿了傘,同他道:「公子,快要下雨了,我家夫人說給您送把傘。」
他吩咐了下人去打聽衛家的消息,而後便投入這一場巨變。這一場巨變,對於整個朝堂來說都是一場全新的洗牌,所有人都不敢鬆懈。每個人都在打聽消息,準備籌碼,等著開牌那一天。
而她嫁得好,過得好,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蔣純垂下眼眸,宋世瀾趴著,有了那麼幾分不好意思,便道:「你怎麼識得我?」
忘記這件事的是所有人,也包括了蔣純。
因此他從小十分努力,就是渴求著能得了族中老師讚許,在父親面前美言一二讓他與父親多多親近。然而他後來卻漸漸發現這並不會有多大作用,無論他如何讀書如何習武得了多少誇讚他的父親都並不會因此將他看做宋文昌一樣的存在。
衛家瞬間沒有了任何可以主事的人,她便去找了宋世瀾,同他道:「宋世子,我要去找我婆婆。」
他得了那一對玉鐲子。
蔣純愣了愣,隨後忙道:「世子,您請說。」

5

「你來了我更不放心。」
「我不僅獵了一匹狼,我還在護國寺,被夫人救過一命。」
那眼神讓蔣純愣了愣,她想起他少時,提著狼王駕馬而過時的模樣。遮掩了這麼多年,那個要拿到什麼,拚死也要取得的宋世瀾,依舊還是這樣。
「庶子出身,」宋世瀾垂眸看字,神色平和,「又哪裡容得我做錯什麼?」
「你擔心我做什麼?」
宋世瀾做每一件事都很有分寸,他似乎從來不會犯錯。有一日她看他寫字,他每一筆都寫得小心翼翼,她不由得道:「世子這輩子做事兒,都這麼小心嗎?」
他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彷彿這一輩子,似乎就如此到頭了。
他得知自己染病的當天夜裡,他坐在屋子裡,看著月亮。
蔣純回過頭來,她皺起眉頭,眼中滿是警戒:「宋世子?」
他的耐心好得出奇,讓人覺得害怕。
「正是因為局勢太亂,」蔣純面色平靜,神色沉著,這樣的冷靜讓她顯現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剛毅,這是一種難以摧折的堅強。她靜靜看著他,出聲道,「我才得回衛家,幾位公子還有婆婆都在等著我,回去主持家中庶務。」
「你胡說,」蔣純忙道:「我收到了!」
蔣純被這話驚到,她忙低下頭,小聲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還望二公子詢問家中長輩。」
他不知她是不是嚇到了,便溫和笑了笑,從姑娘身邊打馬而過,隨後提著狼單膝跪下,將狼送了上去。
他打磨著爪牙,等著哪一日,一擊必中。
他突然就特別想她,然而等想到她,又忍不住想,她死了,她會不會鬆了口氣,再沒人糾纏了。
然而便就是那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小姑娘的驚叫聲:「呀。」
「傻姑娘,你走之後,我便再沒送過桃花。」
十一歲那年秋獵,聖上許眾家公子,誰若能在秋獵中撥得頭籌,就許他一個願望。宋世瀾便深入密林,他設下陷阱,又與狼搏鬥,終於獵下了一頭野狼。
後來她嫁給他,成為王妃。他帶著她去了瓊州,那裡是宋家的範圍。
宋世瀾閉上眼睛,他撐著自己站起來,朝著衛束點了點頭,疲憊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一年、兩年、三年。
可忍耐終究是有盡頭的,衛陵春一日日長大,他越長大,她便越是躲著他。
便就是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聲大喊:「宋公子!」

4

「聽聞二公子武藝高超,」宋世瀾微笑,「世瀾特來請教。」
她期初的拒絕悄無聲息,不過就是當著他的面穿白衣服,帶白花,領著他去衛家祠堂看著衛束的牌位,同他說上自己和衛束過往的事兒。
宋世瀾十二歲開始參加春宴,他去的第一年,蔣純沒有接到任何桃花,於是在蔣純和姐妹在亭中踏青時,他學著其他公子,將手中的桃枝輕輕放在蔣純的桌上。
他回到屋中去,秋夫人在床上躺著,她病了,咳嗽著。
話剛說和*圖*書完,他沒給衛束拒絕的機會,直接沖了上去!
有一天夜裡,她忍不住問他:「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這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稚兒,那孩子還很小,由下人抱著。她虔誠叩首,他動作遲鈍了片刻,卻仍舊假作不認識一般站了起來。
他看了她一眼,想起來那日那聲「啊」,便想了起來,他不由得道:「你那日似乎有些擔心我?」
他駕馬回頭,看見人群之中,提劍而立的女人。
宋世瀾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片刻后,在宋文昌沒反應過來之前,他翻身而起,猛地沖了出去。
「這不好。」聽得這話,蔣純趕忙道,「宋世子,這些事,您當請一個人來管才是。我一個外人……」
秋夫人哭著抱緊他。
他對人的情緒感知得清楚,蔣純被他的敏銳驚到,露出詫異之色,片刻后,她便調整過來,笑了笑道:「宋公子真是敏銳。」
衛束看著她的表情,面色十分鄭重,他彎下腰,將手中的桃花交到了蔣純手裡。
她將他背起來,送到了林中一座竹屋,留了些糕點和水給他,又拆了他的衣服給她細細綁著傷口。
「多謝二夫人了。」宋世瀾笑了笑,面上客客氣氣,然而他在喝下第一碗熱湯,看著布置好的飯菜,感覺旁邊有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內心卻已是有了驚濤駭浪。
他每日飲食極其簡單,吃飯時間完全沒有個固定時候,有些時候來晚了,吃得著急,便讓廚子直接熱兩個饅頭也是常有的事兒。家裡完全沒人安排打理,衣服破了個洞也沒人注意。看上去溫和的貴公子,其實過得十分粗糙。
他們兩一直呆到楚瑜被困鳳陵城,北狄直取天守關。
「宋世子什麼意思?」蔣純冷著聲道,「如今我小叔身陷虎狼之地,你莫不會以為能以我要挾衛家做些什麼?宋世子,你……」
宋世瀾笑起來:「我送的。」
說著,一雙溫暖的手抬起他,帶著驚訝道:「宋公子,你怎麼在這裏?」
蔣純低著頭也開始收拾東西,宋世瀾走到她面前。
他笑著點頭,趕忙道:「好,這就好。二姑娘,」他拱手行禮,「我這便回去準備。」
「這不是命,」蔣純按住他,認真道:「這隻是身份。」
他本當這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直到他與北狄軍糾纏在汾水附近的西郡城。
於是那天晚上他跑了。
於是他就一直等著。
說完,衛束高高興興回頭,衛家子弟一行人打打鬧鬧,吵嚷著要讓衛束喝酒。
若宋世瀾生於衛家,雖然嫡庶有別,但衛家不會有宋家那樣的嫡庶大防,眾兄弟友愛和善,宋世瀾所學所有,大可用在戰場上。
他也不知道是要給誰,他隱約知道,但卻不知道該如何給那個人。
他滿身是血拖著狼從林子里走出來,宋文昌卻攔住了他。
直到蔣純十五歲那年,當時他正在和朋友聊天,就聽見周邊鬧哄起來,他尋聲看過去,就看見衛束正被衛家幾位兄弟簇擁著往前推。

8

衛束舒了一口氣,衛家若是上門提親,這滿華京,怕是沒有不答應的。
可他從來不認他想同樣是人,除了他是庶子,他不比宋文昌少什麼,憑什麼他要認命?
衛家都是武將,十分能鬧,整個宴會上都是他們的聲音,他看見那個人高馬大的衛束捏著桃花,被他身後的衛榮推著道:「二哥快去,快點過去!」
他這輩子唯一不小心的事兒,就是喜歡她。
他從來不介意,永遠一副笑眯眯不明白她說什麼的樣子。
他乾淨又平和,如秋日下波瀾的湖水,波光粼粼。
「大夫人怕派其他人過來,你不放心。」
聽到這話,宋世瀾沒有出聲。
他帶著傷,打暈了下人,咬著牙翻牆跑了出去。
等宋世瀾回來的時候,她看著宋世瀾,輕輕笑了。
期初別人問,他就是笑笑,但他總是去衛府走往,旁人也就看明白了。

10

「世瀾小小年紀已經會送花了,不知是送給哪一位小姐啊?若是喜歡,還是早早定下來得好,不然到了姑娘十五,怕是等不了你了。」
話剛說完,衛束和旁邊衛珺似乎說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就朝著女眷中走去。
蔣純最開始只是調整自己和孩子的飲食,那時候宋世瀾並不會固定回來,她見了兩次宋世瀾隨意拿了個饅頭蘸湯吃后,終於在第三天,讓人去問了宋世瀾回來的時間。
蔣純得了消息,便在家中準備布菜,等宋世瀾回來的時候,他看著等在門口的蔣純等人,便站在那裡愣了。
說著,宋世瀾解下一顆鑰匙,交了過去:「這是我府中倉庫鑰匙,二夫人在這些時日,想如何動府中大可動一下,所有擺設、用人、規矩,都想請二夫人幫忙整頓一下。」
「衛家的二少夫人。」那侍女笑起來,「方才您在拜佛,二少夫人看見了,說您也是要去沙場的將士,便讓我們給您送把傘。沙場兇險,」那侍女嘆了口氣,「你要小心啊。」
他幫衛韞,https://m.hetubook•com•com衛韞替他殺宋文昌。
那傘的主人似乎是他少時一場華夢,她美麗又遙遠,讓他心生挂念,又不可觸及。
「沒,」衛束笨拙擺手,「他們我肯定會問的,我就想問問你。」
「你家夫人是……」
從那之後,他沒再挂念過她。
「無論哪個姑娘,」宋世瀾笑著道:「能嫁入衛府,都是好事。」
他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她,他也不知道那人如今是什麼樣。
他又冷又害怕,同時又生出了些無端的盡頭之感,覺得這一輩子如此了,似乎也並沒有什麼。
他是宋家庶子宋家雖然也是華京頂級世家但子嗣眾多因而除了世子之外其他子嗣與普通世家公子並無區別。只是少時他並不明白這個道理看著父親和世子宋文昌相處心中總有些期盼,希望有一日父親能像對待宋文昌一樣對待他。哪怕沒有那樣優渥條件,能有幾分父子之情那也極好。
宋世瀾看出她眼中的陌生,他什麼都沒說,彎下腰去,將那一株桃花珍而重之放在了她面前。
蔣純朝他微微一笑,卻是什麼都沒說,同他道:「近來看世子飲食上不大規律,便冒昧給世子準備了些,一日勞頓回來,總該吃頓好飯的。」
他輕聲開口:「這一輩子,我也沒喜歡過別人啊。」
聖上賜了他兩個鐲子,他把兩個鐲子分開來,一個給了母親,另一個藏了起來。
然而沒幾日,他就看見那女子輕騎而來,她停在城門前,抬頭看他。
然而他沒有這樣的運氣。
等衛束走後,春宴也接近尾聲,所有人開始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
他去參加了她的婚禮,他看著衛束背著她進了大門,那時候他想,其實這也不錯。
清脆的耳光響徹屋子,蔣純怒喝出聲:「你放肆!」
吃完這頓飯,他轉頭看向蔣純,面上帶了幾分懇求:「二夫人,世瀾有一事相求。」
她閑來無事,便開始大展身手。挪了這裏的花,移了這裏的盆,調整了食譜,建立了一套府中基本運行的制度。她分出了各種丫鬟侍從等級,又給宋世瀾培育了心腹……
他走他萬骨枯的功成路,她過她平安無憂的日子。
宋世瀾屬於城南軍,衛家幾個公子出來,個個都是頂尖,除了楚臨陽勉強板下一局,幾乎是碾壓性勝利。
蔣純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騙人,」她笑意盈盈,「春宴上的花,總送過幾個姑娘吧。」
「你要管衛家,我可以幫著你管。你現在不答應我,那也沒事,你別答應別人就好。」
「世瀾一個人過慣了,家裡也沒個人管著,您也看到了,雖然公務上世瀾可以處理得井井有條,但家中的確一團亂麻。世瀾斗膽,想請二夫人幫忙世瀾整頓一下家中庶務。」
蔣純也不知道那份感覺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付出的代價是三十個板子。
這些年他母親離世,辦了秋夫人葬禮的第二日,他就要去邊疆。那天他清晨他先去了護國寺,他在寺廟中虔誠拜過佛珠,在他磕頭的時候旁邊也有人跪了下來,他轉過頭去,看見已經梳著婦人髮髻的蔣純。
他太清楚知道,這樣混亂的攻城戰中,女人可能遇到的遭遇,他心亂如麻,最後不由得大喝出聲:「蔣純!」
話沒說完,他便猛地將她一把拉到懷裡,捧住她的臉狠狠吻了過去。
「什麼身份,做什麼身份的事。」蔣純嘆了口氣,宋世瀾聽得這話便怒了,翻身起來道:「你便覺得,我當認命了?!我是庶子,這便是我的命?!」
聽到這話,宋世瀾抿了抿唇:「你早猜到我有今日?」
女眷中的人驚叫起來,直到最後,他停在一個藍衣少女面前。
「庶女。」
衛束才離開,她和衛束的感情他很清楚,他不願意去和一個死人爭。
宋世瀾不放心蔣純回去,便同她道:「你且先留著,等時間合適,我便送你回去。」
他走上台去,衛束看著他,頗有些詫異。衛束比他大四歲,看上去高壯很多,他有些擔心道:「宋公子,你怎麼……」
說完,宋世瀾便回過頭去,一頭扎入了戰場。
他大喊著她的名字:「蔣純,你在哪?!」
「好,」這一次,他笑起來,溫和道:「母親,我不爭了。」
「我什麼意思,」他聲音平靜,「你現在知道了嗎?」
宋世瀾是衛韞盟友,他能好,那是再好不過的。
「宋世瀾,」她揚聲大喊,「開城門!」
他無可奈何,乾脆上門提親。
她突然有些憐惜這個人了。
大楚上下,舉國皆驚,他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間,腦中閃過的便是那女子清麗的面容。
他正兩難時,他突然接到了蔣純的求救信,她來了汾水。
直到純熙九年,衛家滿門,除衛韞之外,具葬于白帝谷。
那把傘陪著他去了疆場,後來又陪了他許多年。
「為什麼呢?」
她下手幾狠,一腳踹到他身上后,旋即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他本以為衛家會就這樣跌到谷底,誰曾想衛家卻重新站了起來。
什麼身份做什麼身份的事兒,hetubook•com•com想要做出格的事兒,那就得改了自己的身份。
那少女正坐在自己位置上,低頭剪著花枝,她似乎從未想過這些鬧劇會與她有關,直到頭頂一個有些緊張的男聲響起,叫她:「蔣二姑娘。」
那是年少氣盛,也不懂得收斂,他鋒芒畢露,只想著憑著自己去爭去搶。
沒什麼不好。
做完這件事後,所有人起鬨笑起來,衛束紅著臉,低聲道:「蔣二姑娘,我……我很喜歡你。不日我會讓母親上門提親,你……你答應嗎?」
宋世瀾以為蔣純有什麼事,便同下人道:「和二夫人說,我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
她慢慢抽條,長大,十五歲的姑娘,露出了女子最初的模樣。
宋世瀾抿了抿唇,嘆息出聲,他將人攬在懷裡,蔣純不滿道:「說話啊,莫不是不敢說了?」
衛束抿緊了唇,他旁邊朋友笑起來:「喲,衛二公子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宋文昌一死,世子之位便非他莫屬。
衛珺在高處望著,同旁邊兄弟輕嘆出聲:「當年宋公子十一歲入林俘狼王,我還以為這份孤勇已折于宋家,原來只是韜光養晦,生於宋家,可惜了。」
最可怕的不是你拚死反抗,而是哪怕拚死反抗,也沒有結果。
此時已是入夜,他逃出去的事情,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便就是被他打暈的下人,都不知道是誰打暈的自己,反而報了有刺客,全府在抓那個不知名的刺客。
就是悄無聲息間,她從「宋世瀾是個不錯的人」,慢慢就變成了「宋世瀾極好極好」。
「我來。」
宋世瀾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這個人的眼睛。
他知道不能做得太過。
蔣純笑了笑,她其實長得不算特別耀眼的美麗,不過清秀而已,但她氣質溫和柔軟,讓人心生親近。
宋世瀾去了她身邊,給她倒了水,秋夫人咳嗽著道:「兒啊,別爭了,也彆氣了,啊?」
宋文昌面色傲慢:「我便讓我母親給你母親漲些月銀。」
「別走了。」
秋夫人無言,好久后,只是將他摟在懷裡,嘆息道:「傻孩子。」
他說:「我獵到的東西,憑什麼給你?」
原是沒有人送她花的,或者送也如他一樣,只是輕輕放在桌上,這樣的感情,不過就是好感或者喜歡,遠不會論及婚嫁。
命不可以改,身份卻能改。宋世瀾被這番話說愣了,片刻后他卻是反應過來。
蔣純說不出話來,宋世瀾回身去拿披衫,他神色平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那句話他知道。
「宋公子如今這樣出現在這裏,難道不該擔心嗎?」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普普通通,但他的普普通通,又比其他兄弟,恰恰好那麼一點點。
他將話止於唇齒,他太清楚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對於蔣純而言,此時此刻他不過就是衛韞的盟友,一切都不過是看衛韞的面子,他不敢說太多。
這話說出來,蔣純有些詫異,她抬頭看他,面前男人面色冷峻,他帶著她從沙場一路馳騁而過,將她放到安全處,隨後便道:「你且先等等我。」
回來的時候,堂兄不免都笑話他。
「有。」宋世瀾微微一笑,蔣純不由得道:「是什麼?」
他垂著眼眸,握著筆。
她照顧完他,便起身離開了去,他吃完她給的糕點,咬牙回了承恩侯府。
當時許多人還以為,衛家不過就是苟延殘喘,他卻毅然選擇了和衛韞結盟。
他的父親怒罵他:「獵了狼王本是好事,你怎麼不給文昌?給了文昌,那就是給我們承恩侯府掙個臉面,你自己拿著,是個什麼事兒?難道日後還要給你一個庶子繼承侯府不成?!你身為兄長,身為家臣,不為你弟弟考慮,不為世子考慮,不為侯府考慮,就想自己逞能,你也不想想,你算個什麼東西?!」
宋世瀾想了想,好久后,他嘆了口氣。
那一聲告辭出來,他終於沒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從那以後,宋世瀾突然變成了一個很平凡的孩子。
她輕聲發問,他沒有回話,轉頭離開。
他輔佐宋文昌,成為承恩侯府最得力的公子,宋文昌哪怕看不起他,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能,不得不去依靠他。
他脾氣越來越溫和,他總在幫忙別人,尤其是宋文昌。他替宋文昌寫文章,為宋文昌出謀劃策,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哥哥,讓宋文昌這個草包出去,在世家公子中顯得並不是蠢得那麼耀眼。
她每天都等宋世瀾回來吃飯,因為她在,宋世瀾每日都會想辦法固定時間回家。
「一株。」
他做這一切大夫人看在眼裡,對他母親和他都好了許多,他父親對他也溫和了不少,常常誇讚他。
宋世瀾聽得這話,不由得笑了。
他突然特別清楚意識到,她是衛家人,她嫁給了衛束,哪怕衛束死了,她也是二少夫人。
「知道了。」宋世瀾聲音有些沉,似乎有些不高興,他皺起眉頭,冷著聲道:「你為什麼來這種地方?好好不在華京獃著,過來做什麼?」
宋世瀾沒說話,他抬眼看她。
蔣純來了之後,她的暗https://m.hetubook.com.com衛殺了宋文昌,宋世瀾拿到世子之位,便給老侯爺下了毒,隨後控制住整個宋家。
他二話不說,領兵出城。他帶兵入汾水時,兵荒馬亂,他在人群之中,焦急出聲:「衛二夫人!衛二夫人?!」
旁邊衛家子弟聽著,忍不住點了頭。
她似乎跑了很久的路,整個人都在喘息。
「還記不記得,你十二歲時候,一株桃花都沒收到。」
他便同他母親說:「母親,你別擔心,日後榮華富貴我會為你掙,你就安心享福就好。」
宋世瀾沒說話,他從那侍女手中接過傘,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哽咽。
他送了她三年桃花,每一年都是悄悄送過去,誰都不知道。
蔣純微微一愣,那片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突然疼了一下。
最初和最後,都是你。
「兒啊,」她叫著他,「你沒錯,可出生在承恩侯府,身為庶子,你做這些,便是錯了。」
宋世瀾第一次見蔣純約莫是在十一歲。

2

人群爆發出歡呼之聲,他抬頭看向那些等候著他的人,在馬衝過女眷的看台時,他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
「承恩侯府宋世瀾,」太監聲音尖利響起,「獵得狼王!」

11

宋世瀾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慢慢道:「此刻局勢太亂……」
他本來以為,他們一輩子便是如此。
她抱著孩子,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用手中長槍殺出一條路來。
他跌跌撞撞出去,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就是想去一個地方,他不受欺凌,他所有努力能得到回饋,他所有優秀會被承認。
期初她小心翼翼,但後來她便發現,宋世瀾是當真不管府中任何事的,無論她做什麼,他只會說:「好。」
那天他和衛束打得難捨難分,直到大雨傾盆,兩個人互相壓制著對方,血和雨水混雜著流下來,最後他頂住衛束重重一擊,將衛束踹下了高台。兩個人躺在地上喘息,衛束先站起來,他高興道:「能和宋公子交手,在下三生有幸!」
但少年人總帶了幾分不服氣除了努力他別無他法,他的母親秋夫人瞧著他努力的模樣只會同他說:「兒,你得認命。」

1

秋夫人乃史官子女,家中清貧,她那時想要一堆玉鐲子,但侍妾月銀卻無力支撐買一堆上好玉鐲,於是宋世瀾一心想給母親買一對玉鐲。
他知道不能打草驚蛇。
等了許久之後,眾人才聽她道:「我聽家中長輩的。」
他打得又狠又勇,廣袖翻飛之間,世家公子的貴氣與一股孤勇混雜。
「嫡女?」
宋世瀾喘息著,他捏著帶血的弓,冷著神色,目光又狠又野,像足一匹孤狼。
那時宋文昌好大喜功,被逼出戰,然後被困於小橘縣。他父親逼著他與北狄硬碰硬,救出宋文昌,然而他和衛韞早有約定,為了逼姚勇出血,他要保存宋家實力。
但其實他心裏知道,自己耐心並不好,他只是能忍。

9

他是宋家完美的宋公子,他長袖善舞,和所有人打著交道。
三十個板子很疼。
他有些害羞道:「你……你答應嗎?」
宋世瀾微微一笑:「是啊。」
「我想起來了,」她說,「宋公子,您當年十一歲的時候,還一個人獵了一匹狼呢。」
「我們這樣的身份,就得學會忍得,讓得。便就是爭,也得把血吞下去,力求一擊必中的爭。韓信忍得胯|下之辱,宋公子,」蔣純抬眼看他,認真道:「您得學會忍得。」
「我不給。」
宋世瀾如今已經將近二十一歲,卻還是孑然一身。他身邊沒有女眷,蔣純經歷了最初的匆匆忙忙后,便觀察起宋世瀾的生活。
「憑什麼?」宋文昌冷笑出聲,「就憑我是世子你是庶子!你一個庶子若是撥得頭籌,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把野狼拿過來,」宋文昌有些不耐煩,「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蔣純猶豫了片刻,終於是點了頭,接過了那串鑰匙。
那時候蔣純也就十一歲,他們同年。她跟隨著她家大夫人去護國寺上香,她姐姐讓她下山來買點心,便遇到了他。
少年人的願望太簡單太直白,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於是他想起別人說過,護國寺的和尚慈悲為懷,他想著,不管怎麼說,先去找個地方活下來吧。
自卿離席,再無桃花。
他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小姑娘,她捂著嘴,面露詫異。
「我奉大夫人之命前來,協助您刺殺宋文昌。人我已經帶來了,今日您攻下汾水,明日再攻一城,北狄被您激怒,必定開始強攻小橘縣。我們會趁亂刺殺宋文昌,嫁禍給北狄,您可儘力營救他,這樣一來,您父親也不能再說什麼。」
宋世瀾不說話,蔣純有些疑惑:「宋公子?」
她便笑,我乃左將軍蔣宏之女。
於是他咬著牙撐著自己到了護國寺,那天下著小雨,他發著燒,帶著傷,一步一步走在護國寺台階上。那條路太長,他爬到一半,就再也扛不住,一路滾了下去。他摔進林子,再也沒有m.hetubook.com.com了力氣,便躺在那裡。
他閉上眼睛,輕嘆了口氣:「蔣純,別離開宋家。」

7

他們的感情一直如此,他逼著她,她卻不肯出頭。直到最後,他被所在太平城。
他聲音平靜。
蔣純抬頭看他,有些迷惑,她看著面前這個少年,他也就十五齣頭的模樣,容貌俊美,氣質溫和。他拿著一株桃花,靜靜看著她。蔣純覺得他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哪裡見過。四年畢竟太長,若是沒什麼關係的人,也就忘了。
那時他只是感激,他很想去給對方親口道一聲謝謝,卻一直沒有靠近對方的機會。
他問出話來,所有人都不敢答話,宋世瀾遠遠看著兩個人,一言不發。
之後的時日,宋世瀾在外和北狄打著游擊戰,蔣純便在家裡管家。
出生在承恩侯府,姓宋為庶子,你爭你搶你努力,那便是錯了。
打完板子,他和她母親回到了自己院子里。他發了高燒,他抓著秋夫人,沙啞出聲:「母親,我錯了嗎?」
他的父親和大夫人都無法容下他,他們容不得一個搶了世子光彩的庶子。
蔣純愣了片刻,隨後拚命掙紮起來。

6

他騎著馬過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她和孩子拉在了馬上。
他總是遠遠看著她,從十一歲開始,所有的聚會、宴席,他都會把目光投注在那個姑娘身上。
「宋世瀾,」蔣純嘆了口氣,「我嫁過人,又生過孩子,你喜歡我,不覺得遺憾嗎?」
宋世瀾帶兵前去支援天守關,打了極其漂亮的一仗,緊接著趙玥稱帝,衛韞去北狄生死不明,楚瑜死守在鳳陵城。
「我送你回去。」他停在她面前,唇邊帶了笑意,「這輩子,我等得起。」
「前幾日宋公子獵狼之時,我在。」
她懷孕的時候,性格敏感。她經常在夜裡無法入睡,他便抱著她,陪著她一起。
汾水就在西郡城邊上,蔣純有一位故人在汾水,她本是來解故人之困,卻剛好遇到北狄攻打汾水。
「我已經找到了家中人所在,今日便啟程。」然而對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便直接道,「宋世子,告辭。」
他未來大約能娶個更好、更有權勢的女人。
他母親哭著撲在他身上,去替她挨這個板子。他趴在長凳上,聽著他父親叫罵,聽著他母親哭喊,咬著牙挨著板子。
「公子?」
他獃獃看著她,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一輩子,值得了。
他想說好,然而卻說不出來,可他也沒有什麼理由留下她。
他走過屍山人海,看過陰暗險阻,每次下雨他看見那把傘,都會覺得內心一片寧靜。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有個家。
「嗯?」
此時整個戰場已經亂起來,宋世瀾接了衛韞的命令,和北狄膠著著。
那一架讓他斷了一根肋骨,他休養了兩個月,那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兒。而那份感情,也就止步於此。
他想起他獵的那頭狼,它被所有人圍追堵截,它倉皇逃竄,走投無路。

3

他如離弦之箭,抓著狼,拖著滿身的傷,從密林之中直奔而出。
她穿著水藍色的長裙,披著銀白色的披風,一手拉著一個孩子,手中長劍還燃著血,她抱著孩子朝著他跑過來,焦急喊他:「宋公子!」
那人便是蔣純了。
大楚的女子,十三歲開始定親,十五歲及笄便可出嫁,緩一些的,十八歲已是大姑娘了。男子除了將門世家中的庶子,其他華京的公子,大多要在二十歲行冠禮之後,才會正式娶親。故而在蔣純開始正式參加大楚男女相親的「春宴」時,宋世瀾也不過是跟著幾位年長的表兄,去那宴會上,隨意逛上一圈。
蔣純睜大了眼,宋世瀾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他問她,你是誰?
蔣純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猛地反應過來:「呀,」她詫異出聲,「我都忘了!」
宋世瀾在軍中本也算好手,只是他向來脾氣溫和,這種打架的場合,大家也不太能想到他,衛束站出來的時候,原定是另一位士兵上去迎戰,然而在對方站起來時,宋世瀾卻突然按住了對方。
蔣純在屋子裡吩咐來帶的暗衛趕往了小橘縣,隨後便在城中等著宋世瀾。等到天明時分,她站在城樓上,看著青年水藍銀紋長衫,提著長槍駕馬而入。那一瞬間,有什麼從她腦海中猛地閃過。
他收起自己的爪子,從一隻老虎變成了貓,所有人都覺得宋大公子脾氣好,慢慢就忘了,這曾經是十一歲就獵回狼王的男人。
宋世瀾沒有說話。
蔣純剪著花枝的手微微一頓,她抬起頭來,有些茫然看著衛束。
「那又怎麼樣呢?」
聽得這話,蔣純有些不好拒絕了。
衛府那樣的門第,哪怕是庶子,也是其他人家高攀不得的。
宋世瀾笑笑,其實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就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姑娘幫過他,那他也不想她在春宴上一株桃花都收不到,讓他人笑話。
蔣純並不打算給宋世瀾添亂,並且她故人的孩子在戰亂中斷了腳,也需要休養,便留在了宋世瀾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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