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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堪庚卻是看穿了蔡其昌的謊言，冷笑一聲，嘲諷道：「老掌柜仁義。」

「京惠糧行的借糧的條件合情合理，一旦京惠糧商不能按時還糧，本府一定會將其在京師的十二處的商鋪全部查封，議價還給諸位同仁。」

「不敢當……」吳德興滿頭大汗的坐下。

講話完畢，周堪庚撩袍坐下，目光有意無意的看向坐在自己右側的蔡其昌，意思是：本府的話講完了，該你們這些商人表態了。

有人帶頭，那些驚慌的糧商也紛紛站起來，表示願意向京惠糧行借糧。事情發展到現在，就是傻子也知道通州查緝和京惠糧行借糧的關係，為了免罪，也為了平息太子殿下的怒火，他們不得不忍痛將糧倉里的糧食借給京惠糧行，不然說不定今天半夜，刑部和順天府的衙役就會出現在他們門前。

周堪庚也點頭：「吳掌柜大義。」

想明白這一點，糧商們都臉色煞白，低頭再看手中的資料，很多人的額頭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三樓之上，唐亮冷笑撇嘴。

因為府尹大人正在講話，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尹大人身上，因此大部分人都沒有注意到鄭宏儀的匆匆離開。

但令他心安的是，趙敬之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他卻聽出了趙敬之話里的意思，看來趙敬之，不，應該是太子殿下早有準備，他這個順天府尹只要坐在這裏看好戲就可以。

周堪庚一臉驚異的望著發完信箋之後就站在樓道口，依然是面無表情的趙二，忍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忍住，身子微微一斜，向左手邊的趙敬之小聲詢問：「趙掌柜，這到底怎麼回事？錦衣衛也插手了嗎？」

吳德興一咬牙：「那好，我願借兩千石給京惠糧行。」

再說了，太子在通州查稅，可並沒有查到他通茂商行，他借糧是情意，不借糧是本分，太子應該也不敢明搶吧？

錦衣衛！

趙敬之淡淡一笑，在他耳朵輕聲道和-圖-書：「大人勿驚，您坐鎮即可，其他事，不用擔心。」

四五十個糧商，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趙二好像是在看人下菜碟，有的給，有的不給，而就在他傳遞資料之中，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他粗布衣襟的領口鬆了，露出了裏面的錦衣。

但顧不上多想，小糧商都願意出借一千石，他這個大糧商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然不但會失了糧商領袖的位置，說不定還會引發東宮太子更大的怨恨，想到這裏，蔡其昌再不猶豫，猛地站起，先向周堪庚行禮，再向趙敬之拱手說道：「京惠糧行平價售糧，賑濟百姓，實乃我糧商表率，老朽深為佩服。今日京惠糧行有難，我等自當相助，但京師百姓眾多，只靠京惠糧行怕是難以應對，所以老朽想和京惠糧行攜手共進，一起平價放糧，一來省去了搬運糧食之苦，二來，老朽的幾處糧店都在街道寬敞之處，利於百姓們排隊買糧，不知道趙掌柜可願意接納？」

蔡其昌面前並沒有信箋，不過老奸巨猾的他卻已經看出了趙二的身份，並且從身邊同鄉的劇變表情中猜到了信箋里的內容。

叫「趙二」的夥計聽命，輕步向前，將盤中的信箋一封封地放在各個糧商的面前。

文官和廠衛歷來都是對頭，趙二那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他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不安，如果讓言官們知道，今日他和糧商們見面，有錦衣衛在場，說不得會參他一本。

一咬牙，剛想要站起，卻見人影一晃，右手邊已經有人搶先站起，卻是吳計糧行的掌柜吳德興。吳德興是一眾糧商中膽子最小的人，平常見到老鼠都會嚇得驚叫連連，為人所恥笑，此時他滿頭大汗向周堪庚拱手：「趙掌柜，我等借糧給你，你可會寫欠據？」

由此可知，太子不但掌握了他們逃稅的證據，並且對他們的家底已經調查的非常清楚。

「草民糧行願借一千兩百和圖書石。」

這幫奸商，一個比一個奸。

但蔡其昌卻恍若不覺，依然是捻著鬍鬚，低頭不語——蔡其昌並非是想要得罪周堪庚，實在是現在的局面令他進退維谷，難以選擇。

在座的每一個糧商都是見多識廣之人，自從趙二一出現，且一直都是那種面無表情的冷峻模樣，他們便已經意識到，此人絕不是商號的夥計，沒有一個商號會用這種冰冷冷、眼神帶著刀刺的人當夥計，而當看到他粗布衣襟下的錦衣后，所有人便都明白了他的身份。

趙敬之點頭，肅然道：「那是當然。而且會請府尹大人做公證。」

並不是什麼京惠商行的店鋪資料，而是他們這些商人在通州厘金局偷稅漏稅的情況。既有在他們分號中抄出的一些實物證據，也有他們分號掌柜夥計的供詞，可謂是鐵證如山，只要這些證據往刑部一交，他們這些糧商就一個也跑不了——偷稅漏稅在大明朝雖然不是什麼不赦的大罪，五倍的罰金也沒什麼大不了，關鍵是，在信箋的最後一行，清楚寫到，以大明律，所有不知悔改的逃稅商人都將被遣送回原籍。

那一些沒有收到資料的糧商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雖然沒有逃稅糧商那麼驚慌，但他們心中的不安卻也是劇烈增加，誰知道接下來趙二還會不會拿出其他的東西。

大家都在等別人先表態。

「草民一千五百石。」

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止蔡其昌，其他人也都是這麼想的，蔡其昌這些大糧商不說話，其他小糧商自然更不會主動跳出來出風頭了，一眼望過去，所有人都低頭喝茶或者假裝沉思，沒有一個人吱聲。

雖然竭力克制，但還是有一些膽小的糧商忍不住的輕叫了出來，更有人嚇的坐不穩，差點摔在地上。

錦衣衛的人當然不會是京惠商行的夥計，而這一切都證明，今晚的這個酒宴，趙敬之也不是真正和*圖*書的東家，真正的東家是錦衣衛或者說是東宮太子府！

見府尹老爺臉色不善，坐在蔡其昌身邊的一個徽商，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蔡其昌，想要提醒他。

不得不說，身為順天府尹，周堪庚的身段還是比較柔軟的。當然了，也和在場糧商的背景有關，雖然大明朝重農輕商，商人是賤籍，但明中期之後，商人和士子漸漸結合，朝中很多高官的背後，都有各地大商人的影子，同樣，在每一個大商人的背後，也會有一個士紳保護傘的存在，尤其是在京師商人，他們的背後不是高官，就是勛貴，也因此，周堪庚並不敢輕易得罪他們，不然說不定就會有言官御史彈劾他，或者是哪個高官對他使絆子。

而在信箋的最下面，都寫了一個數字，那是他們糧號的大致存糧數。

蔡其昌額頭冒汗，急忙躬身作揖：「草民當不起。」

因此，面對周堪庚的目光，蔡其昌選擇硬著頭皮假裝沒看見，心想老夫何必著急表態？先看一看眾人的表現再說。

最尊貴的那張酒桌邊。

借糧雖然虧錢，但總好過血本無歸，這筆賬，糧商們還是能算清楚的。

其他糧商都是懊惱，早知道他們也學蔡其昌就好了，自家平價售糧，但每天究竟賣多少糧，又有誰能知道呢？說不得能保住大部分的糧食，現在倒好，糧食全都借給京惠糧行，他們一絲一毫的假也做不了了。

蔡其昌臉色發白，他是徽商首領，也是大糧商，對糧商們的家底非常清楚，他已經聽出，那些發言的徽商大部分都出借了八成的存糧，這實在是令他驚訝。他想不出那些信箋上究竟都寫了什麼，以至於讓這些吝嗇狡猾的同鄉都乖乖地交出了糧食？

此時，順天府尹周堪庚正好講話完畢。

「望諸位同心同德，共助京惠糧行渡過此難關，也解京師的糧食危局，本府替京師百姓謝謝諸位了……」

靜寂之中，聽見腳步聲聲m.hetubook.com.com，一個穿著打扮像是京惠商行夥計的健壯男子，忽然出現在二樓樓梯口，雙手端著托盤，向趙敬之行禮。趙敬之微笑點頭，然後對眾糧商說道：「我京惠商行在京師十二處店鋪的地址和房舍大小的詳細資料，都在這裏了，趙二，給各位掌柜詳閱。」

稍微等待了一下，見蔡其昌依然沒有起身響應的意思，周堪庚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雖然他清楚知道蔡其昌在朝中有靠山，隱隱和首輔周延儒有關係，但蔡其昌居然不賣他這個順天府尹的面子，還是讓他十分惱火。

沒有人響應，借糧的事情好像無法推動下去，周堪庚皺起眉頭，趙敬之卻一點都不著急，依然坐的是氣定神閑。

但周堪庚怎麼能不擔心？

只有蔡其昌注意到了自己親家的異常和緊急情況的發生，向站在角落裡的自己管家一使眼色，那管家會意，急忙追著鄭宏儀的腳步下樓了。

二樓一片寂靜。

「啊……」

就在周堪庚講話期間，一個藍綢長袍的中年人滿頭大汗的走上二樓，到鄭宏儀耳邊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卻是鄭家店鋪的二掌柜。鄭宏儀聽完一怔，急忙起身，匆匆下樓了。

趙敬之微笑：「那最好不過了，不知道老掌柜倉中還有多少存糧？」

蔡其昌的算盤打的精，明著一萬石，但誰又知道，他又究竟會賣出多少呢？

今日不出血怕是不行了。

果然是鴻門宴。

徽商一直都是非常有組織的，不管是平常的定價或者是擠兌其他省的糧商，他們都是集體行動，極少有單獨行動的時候，但現在，為了自保，他們也顧不上了。

借糧是虧錢，而且主動權在京惠糧行的手中，倒不如自家也來一個平價售糧，這一來不但能控制賣糧的數量，減少損失，而且也可以收穫一定的好名聲——不得不承認，蔡其昌果然是老奸巨猾，想的很周到。

而且通茂糧行糧倉里的糧食最少有四萬石，但蔡其昌和-圖-書卻只願意拿出一萬石，由此可知，蔡其昌還保持著很大的僥倖心理，有矇混過關的意圖。

三樓上，唐亮恨的咬牙。

大明商人是賤籍，洪武朝的時候，商人是不能隨便流動，更不可能長期住在京師的，明中期之後，對商人的管制才慢慢放鬆，到現在各地商人長期住在京師，北方商人長期住在揚州，已經變成是非常普遍，沒有人會覺得奇怪的事情了，但就大明律法來說，這其實是不符的——糧商們或許不怕罰，但如果被遣送回原籍，那他們苦心經營的京師商業帝國就會轟然倒地，蕩然無存。

但究竟要拿出多少，他卻難以抉擇。現在他通茂糧行的糧倉里，最少還存有數萬石的糧米，究竟出借給京惠糧行多少才合適呢？換句話說，他究竟虧多少銀子才合適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割肉，就屬出銀子疼了，白白將自家的糧食借給京惠商行，虧得太多了，他實在是不情願啊……

但令周堪庚不快的是，蔡其昌居然低著頭，捻著山羊胡，假裝沒看到他的目光。

趙敬之卻好像沒有看穿他的謊言，微笑道：「那就請老掌柜放一萬石，趙某替百姓謝過老掌柜。」

通州查緝果然是和京惠糧行的危機有關！

「謝吳掌柜。」趙敬之拱手微笑。

「大約一萬石……」蔡其昌猶豫了一下。

從下午到現在，他反覆想了很多遍，已經很清楚的意識到，不拿出糧食，幫京惠糧行渡過這次危機，太子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其實從一開始周堪庚就知道，趙敬之今晚既然敢把所有糧商都請到這裏來，而且淡定自若，信心十足，就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現場的這些糧商今晚不拿出糧食來，肯定是不行的，不過他卻猜不出趙敬之能用什麼辦法令這些糧商低頭。直到錦衣衛出現，在場糧商看到面前的信箋，都是臉色大變之時，他才明白了——怪不得太子忽然要到通州巡視，原來是和今晚的借糧有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