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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緊閉，一燈如豆。

沈霑今夜臉上帶著笑，神情顯得非常愉悅，他用手指敲著桌面，小聲說：「太子堅守通州成功，他的黨羽吳甡又在河間府大敗建虜，逼的建虜不得不退兵，內外雙勝。如此輝煌之下，他一定不會想到，京師里竟然會冒出這麼大的流言……嘿嘿，正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啊。」

沈霑點點頭，笑了：「這也好，秘密協議加上那一首童謠，太子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陛下再是信任，怕也是要對他有所芥蒂了。」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崇禎帝冰冷的聲音，從御座飄來。

「是。」

在崇禎帝面前，王德化低伏恭謹，一副忠僕的樣子，但等到走出乾清宮，四處無人時，他卻微微鬆口氣，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也許，有些事情，未必是不可能的。

阿濟格的變化，令朱慈烺隱隱意識到，自己心中那個猜測恐怕是真的。

真是天助我啊。

沈霑面露喜色：「如果不澄清，流言豈不一直都在？」

即便通州危在旦夕，也是不可能的。

大殿中。

王承恩以頭磕地，再不敢說話……

王德化站在原地，望一眼張縉彥離開的背影，心中懷疑更多，不過他是東廠提督，經過的歷練多了，喜怒早已經不行於色，更何況，他現在還有急務呢，於是記下此事，進到殿中，向崇禎帝稟報申春秀之事。

由此，朱慈烺斷定，黃太吉已經死了！

「陛下不是愚笨之人，眉眼清著呢，流言和童謠的本身，是騙不過他的，真正令陛下不安的，怕是後面反應的民情。」李晃搖頭。

跪伏在地的王德化，身子一顫。

但以他對太子的了解，太子絕不是那種怯弱膽小，輕易就會屈服的人，也因此，沈霑有點擔心，一旦東廠和錦衣衛徹查，發現秘密協議之事，子虛烏有，太子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也就沒有人敢再議論此事了。

直到王德化跪在他面前，提高聲調，再一次向他稟報時，他才聽到了和-圖-書，然後他緩緩抬起殺人的眼睛，冷冷看向王德化。

「奴婢參見陛下。」

「不要說了！」

王德化心中不安，心說我哪裡做錯了？又等了一陣，見陛下還是沒有說話，他微微抬起頭，偷眼看御座上的崇禎帝。見崇禎帝低頭正看著什麼，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目光不禁求援的看向了站在崇禎帝身後的王承恩，卻發現王承恩皺著眉頭，臉上隱隱有冷汗。

「功高震主？子奪父光？」沈霑一點就透。

「事情倉促，奴婢還來不及稟告……」

李晃身體微微一震，但表情和眼神卻一點都不驚訝，當聽到陳妃流產的時候，就知道娘娘的計劃，已經是水到渠成，箭在弦上了，現在沈霑的話，不過就是證實他的猜測罷了，於是他站起來，向沈霑深深一躬，肅然道：「李晃，謹受命！」

沈霑忽然收住笑容，望著李晃，用一種嚴肅無比的表情和口氣說道：「李晃，時間差不多了，娘娘說，為五皇子伸冤明屈，使當年真相，大白于天下，奸人得懲，就在這半月了！」

「你要為太子說話？」崇禎帝瞪起眼，目光一下就冰冷了，他看出了王承恩的意思。

晚間，東緝事廠後面的小屋中。

李晃卻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茶。

地板如鏡，殿中的西洋鍾錶滴滴答答，除此，再沒有任何聲音。

王德化猛的一叩頭。「奴婢……今日剛剛聽到。」

兩個太監在燭光下相對而坐，正是沈霑和李晃。

「你說，陛下會不會令東廠和錦衣衛徹查流言，以確定太子是否和建虜有秘密協議？」沈霑看李晃，忽然問。

見是內廷三公之一的東廠提督王德化王公公，兵科給事中張縉彥年輕的臉上現出更多的驚慌，他只是一個七品言官，在王德化面前，位階低的很，雖然言官一向都以骨頭硬著稱，尤其喜歡和「蠱惑帝王」的太監們作對，但張縉彥卻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向王德化深深一施禮：「王公公。」然後不等王德化問，急匆匆而和圖書去。

大明崇禎十六年，臘月初五，大明太子朱慈烺率追擊建虜的勝利大軍，返回京師。

王德化嚇的連連叩首，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罪不至死，崇禎帝不會處置他，其實，當聽說這首童謠之時，王德化心中就大喜，他知道，給太子潑髒水的機會來了，但他常在皇帝身邊，深知皇帝性情多疑，又事關太子，如果他冒然上報，不但沒有功，很有可能還會被皇帝懷疑他在離間天家，到時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人頭非是落地不可了。

就好像他是要永遠的隔絕這四句的童謠，令它永遠都不能發生一樣。

一路追擊，陸續抓到一些俘虜，雖然這些俘虜對於黃太吉的病情和建虜上層的情況，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黃太吉是否死亡，不過從他們的供述中，朱慈烺卻探知到了一個重要情報，那就是，兩白旗和兩黃旗劍拔弩張，有內訌之勢。

「朕看你是不敢稟報！」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儒家教育，詩詞書文都有相當造詣的書生皇帝，崇禎帝很輕易的就看懂了童謠的意思——白紙上那二十幾個通黑透亮的大字，像是一把把地利劍，插在了他本就脆弱的心頭。

這一來，王德化更惶恐了。他只能抬高聲音，再次稟報。

崇禎帝擺手，感覺他無比疲憊。

推斷在前，朱慈烺就更是急於抓捕建虜的俘虜了。

崇禎帝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王承恩。

但建虜相當謹慎，多鐸開路，阿濟格斷後，多爾袞自領中軍，直接從遵化長城出關，根本不給兩邊明軍夾擊的機會——和歷次入塞不同，建虜這一次入塞，幾乎是空手而歸，並沒有搶掠到糧草，青壯擄掠的也極少。負擔輕，因此退兵的速度非常快。

「周公恐懼流言日……」李晃淡淡道：「流言這種東西，你不理它，它漸漸就會敗落，但如果你大張旗鼓，鄭重其事的去應對，反倒有可能會惹人猜忌，變成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駱養性應該也是這種想法，因此不敢上報童謠和-圖-書，只輕描淡寫的上報了流言。

王德化躬身退下。

不經由他，而是別人將這四句童謠告訴皇帝，他免去了「離間天家父子」的嫌疑，他東廠和錦衣衛，也摘的乾乾淨淨，任何人也不能說是他們興風作浪，惹起陛下對太子的猜忌了。

「那你為什麼不報？」崇禎帝的聲音裡帶著殺氣。

王德化將申春秀所說，一五一十的稟報。

崇禎抓起硯台，用力砸了下來，口中憤怒地說道：「朕養你們這些奴才，還不如養一個外人！」

黃太吉怕是已經死了。

侍立在旁邊，一直悄無聲息、微微冷汗的王承恩，終於是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跪在崇禎帝面前，伏地說道：「陛下，奴婢有幾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這兩天，王德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將這個信息稟告給崇禎，但想不到，有他人為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也因此，他臉色才如此難看，心中的憤怒才有點難以控制。

秘密協議這個事情是一個巨大的勁爆點，沈霑第一次聽到時，都驚訝的張大了嘴，雖然他不是太子的支持者，但卻也不相信，太子會如此愚蠢，敢越過陛下和朝廷，與建虜進行談判！

李晃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端起茶杯，長長地啜了一口，燭光照在他臉上，他眉頭始終緊皺，眉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和彷徨，就如他手中的茶水，看似平靜，但其實卻在微微蕩漾。

王承恩硬著頭皮：「奴婢不敢，奴婢聽聞，建虜素來狡詐，今番太子殿下緊守通州，他們攻取不得，又損兵折將，心中必然怨恨，退兵之際，造謠中傷太子，製造我大明君臣矛盾，乃是極有可能的事情，若是有機會攻陷通州，建虜是絕不會撤退的，比起什麼協議，他們抓獲太子的所得，豈非是更大？再者，太子殿下聰慧過人，豈會做這種和建虜秘密協議、壞自己名節的蠢事？即便是秘密協議，又豈會被申春秀和一干敗兵聽到？凡此種種，皆是漏洞……」

王德https://www.hetubook.com.com化嚇的一哆嗦，跪拜道：「奴婢明白。」

而如果黃太吉還在，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

說著，忍不住輕聲念道：「東邊來，帽下口，一年兩年殿上走；一個天。兩個天，掃掉嵩藁換新顏……崇禎朝竟然只有一到兩年的時間了，如此童謠，直入人心，陛下聽了是一定會生氣的。」

王承恩繼續道：「至於童謠，奴婢以為，更是荒謬不可言，陛下盛年，太子仁善，哪有什麼一天兩天？分明是建虜挑撥，為了就是離間陛下和太子……」

王德化不敢閃躲，直任硯台砸到自己身上，墨水噴濺一身，一張慘白的臉，也變成了黑色。

王德化進殿就拜。

聽完之後，崇禎帝臉色更加難看，他咬著牙，抓起面前的「二十把刀子」，狠狠地揉成了一團，猛地塞到茶碗里，不顧涌濺出來的茶水，用力的將碗蓋蓋上！

「東邊來，帽下口，一年兩年殿上走；一個天，兩個天，掃掉嵩藁換新顏。」

崇禎帝頹坐在椅子里，臉色疲憊而鐵青，眼神一時堅定，一時卻迷茫……

對於太子和建虜秘密協議之事，他是絕對不相信的，其間的離間意味，他也敏感的察覺到了，他怕的也不是童謠，而是童謠後面反應的民心——東廠錦衣衛都回報，最近十幾天，天下人都在傳播太子的功德，太子聲望，隱隱已經超過了他這個皇帝。太子兩年，做了他十六年沒有做到過的事情，擊敗建虜，令建虜無法入塞，百姓都感恩太子恩德，視太子為神，他這個父親皇帝，又算什麼呢？

「下去吧。」

「派人到街上，再有人傳唱童謠，都給朕抓起來！」

崇禎帝忽然打斷了王承恩的話，黃昏的餘光照在崇禎帝的臉上，映著他鬢角越來越多的白髮和他眼中越來越重的焦慮。

「流言如此拙劣和漏洞百出，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相信，聰睿如陛下，豈會相信？如果陛下令人到通州調查，只能說明他對太子已經有了疑心，陛下懷疑太子，不但本朝，就是歷朝https://www.hetubook.com.com歷代，也都是不祥和朝政不穩的預兆，陛下深知這一點，因此，他怕是不會令人詳查。要查，也只是查傳播流言的那些蠢人。」

紙，雪一樣的白，乃是最好的官宣紙。墨是最好的墨，如西山之煤，但紙上的字，卻像是刺人的刀子，每一個刀口都在流血。

照歷史和過往看，阿濟格是一個相當魯莽，有極強戰鬥欲的人，但這一次撤退卻是怪了，阿濟格謹慎小心的像是一個小老頭，即便朱慈烺使出誘敵之策，故意派遣少量兵馬接近阿濟格，試圖釣魚，但阿濟格卻始終不上當，只是悶頭趕路。

「東邊來，帽下口……」此時，崇禎帝咬牙切齒的念出宣紙上的字。

「既然如此，咱家就放心了。」

原本，朱慈烺想要追擊建虜，擴大戰果，尤其是在得到消息，知道吳三桂率領的兵馬，已經成功完成了渡海攻擊的計劃，順利返回，此時正在秦皇島整兵之時，他的信心就更是足了，立刻給吳三桂下令，令吳三桂配合夾擊建虜。

「這首童謠，已經在京師傳唱三天了，你聽說沒有？」

合理推斷，因為黃太吉身死，所以建虜才會急急撤兵，連一向囂張好戰的阿濟格都變的謹慎起來，保存實力，不輕易和人交戰，以保存實力，回到瀋陽，和豪格爭奪大位。

李晃輕輕搖頭道：「怕是不會。」

「為何？」

……

痛斥了王德化之後，崇禎帝壓著怒氣問。

王德化嚇的一哆嗦，急忙又叩首，腦子裡迷迷糊糊的想，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張縉彥告了我一狀？這個混蛋，有機會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申春秀怎麼說？」

做完這一切，崇禎帝這才抬起頭，眼睛冒著火，咬牙切齒地說道：「殺，申春秀連同那些傳播流言的保定敗兵，一個不留，全殺了，以後再有奸佞傳播此等流言，不必報朕，你知道該怎麼處置！」

但御座上的崇禎帝卻久久沒有反應。

御座上，崇禎帝根本沒有聽見王德化的進入，他正臉色鐵青的盯著御案上的一張紙，思想已經完全沉浸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