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0章 江左閱兵
和一般人不同，史可法對太子的了解，可不是從市井流言而來，而是從各種咨文，以及在京師的好友同僚的書信中得知——很多人隱隱擔憂，當今太子會是下一個明武宗，史可法雖然不這麼認為，但從心底里講，他對太子的某些作為和言行，也是不贊同的，最大的一點，太子疏離士子，卻親近異端（湯若望）。
江左眾將，一個個都是臉色發白，眼中敬畏之色更多。
兵冊也就罷了，江左營雖然兵額有短缺，但並不嚴重，功冊卻有很大的學問，裏面有功提拔的大部分都是忻城伯的親信或者是有門路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用大臣，將官用部下，其實都是一樣的道理，都喜歡用自己親近、信得過的人。這原本也沒有什麼，但關鍵是，功冊上的很多記載，並非實功，或者說，很多做戰英勇，該提拔的沒有提拔，反倒是花銀子、使路子的人，提拔了不少。雖然功勞冊記載簡單，寫的也是滴水不露，但太子可不是一般人，如果真讓太子瞧出什麼破綻，忻城伯就麻煩了……
和史可法對視一掃間，朱慈烺微微點頭，目光再看向趙之龍。
朱慈烺這才起身，說道：「進營！」
太子殿下？
沒有太子令，張鵬翼不敢起身，繼續跪在地上。
「砰砰砰~~」
太子看似不羈，但細究起來，卻並沒有出格的舉動，只要善加勸諫，太子未來定可成為明君。
主將張鵬翼是第一個奔出營門的。
趙之龍心中極度不安。
史可法卻是安穩，等趙之龍跪在地上都說完話了，他才趕到了趙之龍身邊，撩袍跪下：「南京兵部、參贊機務史可法，參見太子殿下。」
腳步聲急促，有兩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張鵬翼回頭一看，正是忻城伯趙之龍和南京本兵史可法。
中軍大帳。
「平身，賜座。」朱慈烺還是頭也不抬。
接著，營中眾將三三兩兩地從營中奔出，和張鵬翼一樣，都惶恐的跪在太子面和-圖-書前。
忻城伯趙之龍正快馬加鞭。
……
現在和太子同帳而坐，史可法抬眼望去，見太子果然是天顏冷靜，英姿勃發，心中不由升起寬慰……
……
「兩年時間，南京京營怎麼著都應該有點起色了。再者，閱兵的目的，就是為了檢驗軍容軍貌和士兵的戰力，顯露不足，如果提前準備，什麼事情都預備好了、演練好了，還還閱什麼兵？如今流賊在湖廣肆虐，南直隸不平，隨時都會有戰事爆發，敵人若是殺來，又豈會給我們準備的時間？」朱慈烺聲音不高，但卻透出嚴厲。
崇禎十五年之前，趙之龍一直都在京師，對太子的模樣，他是有印象的，他離開京師時，太子好像還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儲君，但僅僅兩年，太子卻已經內平流賊，外抵建虜，聲望直抵陛下了。日前忽然到揚州，處置了揚州官吏，今日又突然殺到江左軍營，不召集他這個南京留守，立刻就下令閱兵，難道是有什麼針對性嗎？
「就他們兩人？」太子頭也不抬。但心中卻是嘆，史可法，終於是要見到了。
正這麼想著呢，就看見那一隊騎兵已經奔回了營門之前，離著還有很遠，帶領的騎兵百總就已經忍不住驚慌，大聲呼喊了起來：「快去報，太子殿下來了~~」
想到營門口的那顆人頭，張鵬翼就更憂。
「回殿下，確實是有點倉促……」趙之龍斟酌著。
「太子殿下駕到，宣令閱兵~~~」
一聲聲的傳令之後，整個江左大營很快就沸騰了起來。
無論是角樓上觀望的衛兵還是營門前的守衛，第一時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居然比張鵬翼來的還遲……」朱慈烺冷冷掃他一眼，再看張鵬翼：「張指揮使，呼名不應，點時不到，營門不嚴，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相比之下，眼前這一位張鵬翼卻是清瘦俊逸，保養得體，如果不是一身甲胄，還以為他是一個文臣呢。
朱慈烺心hｔｔps://ｗｗｗ.hｅtｕboｏk.ｃｏm.cｏm中嘆，心說你個愚笨的史閣部啊，我只所以今日閱兵，就是為了你呀。避開史可法灼灼目光，看向趙之龍：「忻城伯以為呢？」
「是。」
隆隆隆隆……
咚咚咚咚……
趙之龍心中一顫，急忙起身抱拳稱是。
個字不高，清瘦，面黑，目爍爍有光，穿著緋袍，甚是威嚴，就容貌來說，史可法和史書記載，幾乎完全相同。史書另有記載，史可法清廉有信，與將士同甘苦，士不飽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得士兵愛戴，就安慶巡撫和漕運總督兩任來說，史可法的政績是非常卓越的，整飭兵馬也見成效，但壞就壞在，史可法不善謀權，在政治上過於幼稚和猶豫，以至於被馬士英搶先擁立弘光帝，繼而壞了大事。
急促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如同奔雷一般。而塵土中的旗幟和甲胄，也漸漸清楚。
號炮響起。
今日急急趕來，看到營門口的那顆人頭，一驚之下，卻也更明白太子治軍之嚴厲，怪不得京營能擊退建虜。
張鵬翼則是自覺的退出。
張鵬翼正自忐忑，忽然聽見腳步聲響，一名武襄左衛進帳稟報：「稟殿下，忻城伯和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在帳外求見。」
史可法只差把兒戲兩字，脫口而出了。
「啊，饒命啊~~」那游擊沒想到自己會被殺，驚恐求饒，但無濟於事，兩個甲兵撲了上去，將他拖了下去，隨著一聲慘叫，很快，一顆血淋淋地人頭，就呈了上來。
「閱兵事急，請忻城伯、史部堂去準備吧。」朱慈烺道。
這一世，史可法有河間府之功，聲名更勝前世。
兵道之上。
面對太子喝問，張鵬翼滿頭大汗的回答：「呼名不應，點時不到，是慢軍。營門不嚴，擅離職守，乃懈軍，按律……當斬。」
但朱慈烺不能這麼做。
烏紗帽，獅子袍，面容端坐，三縷長髯，看起來雍容貴氣，一下就知道是從小無憂、沒受過艱和_圖_書難的世家子弟，如果只論容顏，趙之龍倒像是一個正直之臣，可用之勛貴，就歷史表現來說，他卻是極其齷齪。不說他率領二十萬大軍投降建虜，只說他配合馬士英，迎合阮大鋮，排擠史可法和朝中的正直之士的惡劣表現，就足夠推出去斬首了。
軍旗之下，一個全身甲胄、披著總兵大氅的虯髯漢子在馬上喝：「太子殿下駕到，營中各將，速速出迎~~~」
太子朱慈烺坐在帥案后的大椅子里，翻看桌上的兵冊和功冊，唐亮和佟定方站在身後，虎大威和宗俊泰坐在左首邊、頭兩把的椅子里，而張鵬翼正立在帳中，表情忐忑的等候訓話。
最終，權臣掣肘于內，悍將跋扈于外，心力交瘁之下，史可法亂了分寸……綜合來講，史可法所長，不在帶兵，對於帶兵，他沒有天賦，他有的只是氣節和清廉。
很快，營中聚將的鼓聲就敲了起來。
……
雖然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太子殿下，但保定總兵虎大威的軍旗不會有錯，武襄左衛那獨特的甲胄和祥雲旗不會錯，那眾人簇擁之中，安穩如山的尊貴之氣，更是不會有錯，於是急忙奔過去，在少年面前單膝跪倒：「臣江左營張鵬翼參見太子殿下~~」
一出營門，見到營門外，兩隊盔明甲亮，異常雄健的北方騎兵正分列兩邊，中間十幾個全身甲胄的將官，簇擁著中間一名銀盔銀甲、罩白色戰袍、銀盔上系有白色孝帶的少年時，張鵬翼就知道，那就是當今太子殿下了。
一名游擊臉色慘白的回答。
雖然厭惡，但現在只能忍。
張鵬翼的擔憂不是白來的，他清楚看到，在兵冊和功冊之外，太子面前還擺著一個小冊子，太子不時就會拿起來看，隱隱是在和功冊做對比……
直到軍官奔到營門前，再一次呼喊，他們這才確定，然後急急慌慌向裏面稟報。
「駕！駕！」
待史趙二人坐下，朱慈烺抬起頭，看向史可法。
江左軍營。
張鵬翼是金吾衛指揮使和_圖_書兼江左軍營主將。
腳步聲，呼喊聲，急急穿甲的聲音，響成一片。
好一陣，營中游擊以上的將官才全部湊齊。
「讓他們進來吧。」
太子殿下代天巡狩，假天子節鉞，宣令閱兵，作為江左軍營品級最高的主將的張鵬翼，不敢拒絕，也不能拒絕，原本他想要親自去安排閱兵，以免露出什麼破綻，但太子殿下不準，只令他身邊的副將參將去準備，卻把他留下來，細細詢問營中情況。
角樓上的衛兵吃了一驚，看旗幟和甲胄，這可不是咱南京的兵！
太子看史可法的同時，史可法也在觀察著太子。
此時，腳步聲響，張家玉和張名振進帳，向太子抱拳躬身。
趙之龍是忻城伯，世襲的勛貴，沒有十足的大罪，不要說他，就是崇禎帝也不能輕易處置。
「是。」
但據軍情司的密報，史可法就任南京兵部尚書已經兩個月了，但卻並未完全掌握南京兵權，最大的原因就是趙之龍和劉孔昭這兩個勛貴，一個南京留守，一個操江提督，他們兩人雖然對史可法尊敬有加，但對兵權卻始終抓的很緊。史可法一時也沒可奈何。
史可法坐在右首邊第一張椅子里，虎大威和宗俊泰自動挪了一個座位，將左邊上首讓給了趙之龍。
太子身邊的虎大威宗俊泰等人眼中都是怒意，一個聚將都這麼困難，如果是敵人殺到，這營中之兵，如何能夠迎敵？
「那你還等什麼？」朱慈烺冷冷。
祭拜太祖，非是小事，光禮部就得準備好幾天。太子卻都一概略過了，簡直是兒戲。
「是。」
朱慈烺看向史可法，淡淡：「軍情緊急，容不得多耽擱，不得已從權」
什麼？
史可法和趙之龍起身告退。
「是臣。」
……
太子不說話，只冷冷看著他。
「殿下，您兼程而來，車馬勞頓，不到江岸，不進南京，匆匆祭拜太祖之後就到江左，臣聽聞，乃是為了閱兵？」史可法的聲音飄來，雖然聲音很平和，但隱隱卻透出勸諫之意。
江左軍營。
兩人都是大汗淋淋。
朱慈烺笑：「忻城伯，你是十五年到南京的吧。」
待兩人走後，朱慈烺立刻問：「怎樣？」
江左軍營中，一陣慌亂。
但從撫軍京營，到擊退建虜，太子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挽救了大明的危急之後，史可法的心思，漸漸有所改變，太子殿下雖然不太守禮，不好學習，但極有謀略，廟堂之上提出的財策之法，也都一一得到了印證，尤其是廢除遼餉，更是完成了東林人十幾年不能完成的任務。
趙之龍超史可法半個身子，他三步兩步進到帳中，向坐在正中的太子納首就拜。
「臣南京留守趙之龍參見太子殿下。臣來遲，殿下恕罪。」
……
……
太子稍有低頭，史可法也不再揪著不放，說道：「閱兵乃是大事。倉促之間，江左軍營怕是難以發揮……」
望著眼前的這三四十人，太子朱慈烺臉色沉沉：「今日營門值守是誰？」
雖然還是春季，但江南午後的陽光，是非常灼熱的，太子一身銀甲，裡外兩層，又一路疾行，臉上滿是汗水，但卻不曾抬手擦一下，連身邊的唐亮要擦，都被他阻止——不是因為他不熱，而是因為從虎大威宗俊泰以下，所有人都是內外濕透，此時很多人正抱著水壺猛灌，他雖為太子，但卻也要和將士們共甘共苦。
但不等鼓聲停下，那一大隊的騎兵大軍就已經裹著漫天的塵土，來到了營門之前，然後左右兩翼一分，馬上騎士紛紛下馬，塵土漸漸落下之後，營門前的八個衛兵連同剛剛衝出來的一個執勤百總，這才看清楚，衝到營門邊的騎士，全部都是圓盔鱗甲的北方壯士，長刀弩箭一應俱全，跨下的戰馬，也都非常雄健，比他們巡營的戰馬，好像高大了不少，中軍閃開處，一桿杏黃軍旗亮了出來，上面綉著斗大的一行字：都督同知保定總兵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