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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作者:韭菜東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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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1章 海瑞否?

第1171章 海瑞否?

朱慈烺不多說,直接令田守信將馬嘉植的密奏傳給他們看。
內閣五臣急忙叩拜退下。
「那是過去,現在就讓內閣和刑部處置吧。」朱慈烺聲音冷靜。
嘉靖帝曾說,海瑞想做比干,朕卻不是紂王。
一時洛陽紙貴,馬嘉植的奏疏被廣為傳播。
朱慈烺倒不這麼認為。
五臣都聽的心驚。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很多在隆武帝改革中受損,或者是被剝奪了特權的一些人,尤其是高興,他們日夜傳唱,將馬嘉植的奏疏反覆誦讀,只差將馬嘉植供在正堂了。
「馬嘉植到京之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抓緊會審,不得懈怠,馬嘉植是何動機企圖?有何用意,又有沒有人指使?我們必須給陛下一個明明白白地交代!」一直沒有說話的首輔蔣德璟忽然道。
「違背祖制,擅改科舉,崇尚西洋邪說,天下士子無所適從,國本為之動搖。」
朱慈烺睜開眼,冷靜的目光看向一臉激動,眼神里都是憤憤的田守信,他立刻明白,田守信在為他鳴不平,而田守信要說什麼,他也能大略猜一個差不多,於是搖頭:「朕知道你要說什。但這件事,內廷東廠不能插手,馬嘉植已經在奏疏里將朕罵的不堪了,如果你們再插手,豈非更是給他口實?」
說道教育,朱慈烺忍不住又頭疼。
「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本可為堯、舜、禹、湯,但陛下一意孤行,窮兵黷武,又閉塞言路,不聽勸誡,天下人有言,隆武隆武,又聾又武啊……」
出了乾清宮,袁繼咸忍不住的道。
朱慈烺卻已經又閉上了眼睛,緩緩道:「那也得交給他們,朕把國家都交給他們了,難道區區一封奏疏和一個小小地僉都御史,就對他們放心不下了嗎?」
朱慈烺看完,臉色漲紅,氣血翻湧,猛拍桌子而起。
「借京察之名,將能言、敢言之人,驅逐出京,以猜疑誹謗辱臣下。」
范景文道:「現在說這些也是晚了,我們還和*圖*書是想想,後續如何處置吧?」
見陛下已經閉上了眼睛,田守信不敢再說了,眼神里都是嘆息,他覺得,陛下太寬容,不,是對文臣們太放縱了,馬嘉植是一個人嗎?肯定不是,馬嘉植所代表的是一大群對新政不滿的文官,這些人在朝在野,依然有很大的影響力,陛下不使出雷霆手段,卻交給軟趴趴地內閣去處置,怎麼可能有結果?
「陛下登基不過四年,天下人就已經不值陛下矣!」
「是以臣冒死進言,惓惓以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
是馬嘉植的錯嗎?
「內閣本是國家重臣,陛下使來,卻是隨心所欲,如傀儡一般。」
「陛下,奴婢有一句話,實在是忍不住。」田守信忽然跪在了御前。
他不能變成自己所討厭的那種人和君主。
……
馬嘉植的奏疏,迅速在朝臣中,繼而在整個京師掀起轟動。
「如不能改弦更張,廣開言路,取賢用能,清除邪說,天下必危。」
「臣附議!」三輔袁繼咸,四輔范景文,五輔倪元璐立刻拱手,次輔李邦華補充一句道:「陛下,前番,朝廷商議各省分設都察院分院之時,馬嘉植就竭力反對,口不擇言,今日竟上如此狂悖之書、狂悖之言,儼然還是因為離京之事憤憤不平。老臣以為,他這是在學海瑞海剛峰啊。」
一個皇帝被一個臣子如此罵,絕對是難以忍受的羞辱。
更何況,在朱慈烺看來,馬嘉植所罵完全都是無理取鬧,是一箇舊有的頑固知識分子,對新時代新事物不能接受,而後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反撲。
在凝望黑暗深淵的同時,也要小心被黑暗所吞噬。
「著錦衣衛立刻緝拿進京,押入詔獄,他不是要學海瑞嗎?那就讓他學到底。」
「但這並不表示,朕會放過馬嘉植!」朱慈烺臉色一沉,怒氣忽然又噴涌而出。和圖書
「皇后諸妃之封更是混亂,無名無姓之人也能為妃,祖宗之法破壞殆盡。」
「傳內閣。」
「馬嘉植大逆不道,緝拿審訊於他,本就是東廠錦衣衛的職責啊陛下。」田守信不放棄。
朱慈烺面色冷冷,他知道,內閣說是嚴懲,但其實卻都是想保馬嘉植,只所以提議嚴懲,就是想要把審判的權力抓在刑部,而不是內廷東廠司禮監。在刑部,內閣還能有所控制,如果交到東廠錦衣衛,那事情就是他們所能知曉的了。
只是今上繼位剛剛四年,今日也剛不過是隆武三年,正事勵精圖治,勃勃向上之時,馬嘉植卻將年輕的隆武帝的等同於當年一意玄修、荒廢朝政十幾年、放任奸相嚴嵩為害朝廷的嘉靖帝,這是瘋了嗎?
同時的,朱慈烺也清楚的知道,馬嘉植並不是一個人,他今日的奏疏,應該是說出了很多迂腐頑固文官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這一份奏疏,雖然連當日海瑞的十分之一的說服力都比不上,但卻依然足以掀起大風浪。
等他們都走了,朱慈烺靠坐在椅子里,長嘆一聲,眼睛里滿是苦笑,俄而又是沉思——這天下之事,終究不是那麼好做的,即便是身為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甚至被人辱罵也不能還口。
馬嘉植雖然沒有直接指著鼻子罵他昏君和混蛋,但卻也是差不多,他知道,馬嘉植這是在學海瑞啊,海瑞當年有《治安疏》,被稱為天下第一疏,現在馬嘉植的奏疏,儼然是要成為第二啊。
一時,朱慈烺忽然又有些惱怒,不過還是忍不住了。
「忠良不得其用,小人反倒扶搖直上。」
首輔蔣德璟毫不猶豫,立刻高聲道:「喪心病狂,胡言亂語,臣以為不值一駁!」然後又補充道:「馬嘉植糊塗狂悖,指斥詈罵陛下,攻訐朝廷,應立刻拿下,交刑部大理寺審理,看他是何居心?竟然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來!」
但陛下的下一句話又令他們的心提了起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陛下剛才雖然說將馬嘉植的奏疏公之於眾,同時緝拿馬嘉植入京,押入詔獄,但卻沒有說是否要審訊馬嘉植的罪過,或者說,如何審?當年,海瑞上了《治安疏》之後,被錦衣衛拿下,押入詔獄,是由三法司聯合審理,在嘉靖帝的強烈要求下,最後定出了一個大不敬的死罪,但一直都沒有執行,海瑞就這麼關在大牢里,直到嘉靖帝駕崩。
朱慈烺看著內閣五臣,嘆了一口氣。
一連下了三道命令,朱慈烺揮手。
「太祖高皇帝說,『有過必諫』『遇事必言』,諫而不切者非忠也,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臣身為僉都御史,不敢不言。」
……
「馬嘉植,是瘋了嗎?怎麼會如此胡言亂語?幸虧陛下隱忍,不然非是大亂不可!」
「君王不早朝,自古未聞。」
聽到此,五臣都暗暗鬆口氣。
一百多年了,繼海瑞海青天之後,大明終於又出了一位敢大罵皇帝的直臣。
「臣等死罪!」
一瞬間,朱慈烺恨不得將奏疏撕成碎片,將眼前的桌面也掀翻在地,不然不足以發泄心中的憤怒和被攻擊時的驚愕。
——滿清實行文字獄,禁錮知識分子的思想,主子奴才成為上下遵循的鐵律,滿清一代,沒有大臣敢直接罵皇帝,所謂的盛世,不過就是封住口唇的自欺欺人。
陛下雖然一向和善,但畢竟年輕,未必能忍受這樣的侮辱,一旦雷霆震怒,馬嘉植丟了性命是小,如果陛下因此懷疑背後有人指使,甚至是文官結黨,繼而興起大獄,那就大事不妙了。
這是千年的頑疾,非一時所能解決,需的從根子上,也就是教育入手,如此才能漸漸改變……
今日陛下卻沒有提如何審理,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忘記了,還是有其他的用意?
這一刻,人們關注最多的其實並不是對錯,而是馬嘉植的勇氣和膽識。
這麼多年,海瑞的《治安疏》依然振聾發聵,是為言官的楷模,內閣hetubook.com.com五臣都是大學問家,又多出身清流,對於海瑞海剛峰的名號,以及他的《治安疏》,那是太熟悉不過了,甚至是倒背如流,今日只看了奏疏的前幾句他們就已經清楚的意識到,馬嘉植這是在學海瑞,要行死諫啊!
「朕知道馬嘉植在學海瑞,朕不會上當!」
「至於他罵朕的這份奏疏嗎,世宗皇帝當年明發天下,今日朕也不會隱藏,你們拿去給六部九卿堂官、都察院御史通閱,看完之後,每人給朕寫一篇回奏。對了,和海瑞的治安疏對著寫,看馬嘉植究竟學了海瑞的幾分?是東施效顰,還是邯鄲學步?」
「不要給朕和稀泥,誰對誰錯,百官都要給朕寫一個明白!」
——文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殉道,想必馬嘉植的棺材也已經是準備好了,估計此時正等著錦衣衛的提拿呢。
李邦華也是搖頭,認為不可理喻。
「啪!」
馬嘉植的奏疏在京師傳唱。
倪元璐卻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日他出行之時,我就聽說他一言不發,神情古怪,想必他為了這份奏疏,已經是準備很久了。」
田守信抬起頭,眼眶微紅:「陛下,奴婢斗膽。不是奴婢在背後議論文臣,文臣們爭功委過,官官相護,詈罵君父以邀直名,那是他們一向的傳統,內心裡,肯定有人在叫好,對馬嘉植,他們是不會真正處置的。最後說不得會上下沆瀣一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到頭來,玷污的還是陛下的聖名啊。」
萬萬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會被當成嘉靖罵。
無人沉默。
朱慈烺面色寒霜看著他們:「馬嘉植罵朕是聾武,已經為天下人所不值,你們怎麼看?」
朱慈烺長長地吸氣,壓制心中的怒火和奔涌的血氣。
這不止是在攻擊他,也是在攻擊他在穿越以來推行的一些新政!
「迂腐!糊塗!」
……
這一刻,朱慈烺忽然理解明白,當年在看到海瑞《治安疏》的時候,嘉靖皇帝的驚怒和暴躁了。
「陛下之誤多矣!」和*圖*書
不過短暫的憤怒之後,朱慈烺很快就又冷靜了下來,他並不是朱慈烺本尊,而是後世里福利院的一位殘疾老師,知道世態炎涼,看慣了人情淺薄,曾經遭受的白眼和鄙夷,不知道有多少,對於侮辱,他受的多了,對於胸中的怒氣,他比一般人更知道怎麼控制,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熟知明清歷史,並一直為之扼腕嘆息的穿越者。
馬嘉植是清官,也是一個直臣,他的這份奏疏,在他自己看來,是為了朝廷為了國家,因此他才會將生死置之度外,將一些誰也不敢說的話語和言辭,置於皇帝的身上。
內閣五臣都來了。
在陛下身邊日久,五個輔臣都知道,陛下法紀嚴厲,作姦犯科者決不輕饒,但氣量極大,日常處理政事,雖然常常也有庭仗,但卻從來沒有偏廢,即便是阻撓之臣,但是有功,也是不計前嫌的大肆封賞,日常也很少寒臉,今日臉色看起來卻是陰沉無比,好像十分生氣,李邦華擔心陛下盛怒之下,會對馬嘉植做出極端處置,因此有意無意的提醒,馬嘉植在學海瑞,陛下你萬萬不可盛怒之下,上了他的當啊。
年輕皇帝嚴峻的臉色和殿內的肅殺之氣,令五人都微微凜然,五人相互一看,都知道,一定是出什麼大事了。
……
五人看罷,都是大驚失色,齊齊跪在地上請罪——當年,海瑞上《治安疏》,曆數嘉靖帝的種種不端,甚至說出嘉靖嘉靖,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之類的話語,等於是將嘉靖帝罵了一個體無完膚、狗血噴頭,其疏震動天下,是為臣子公開罵君的第一疏,因此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疏。
身為內閣輔臣,五人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而他們身為內閣,實現沒有察覺,自然是有罪,於是就高呼死罪。
「更有洋和尚登堂入室,以為肱骨,大江南北,無不為之憤慨。」
今日朱慈烺要說,你馬嘉植想要做海瑞,朕卻不是嘉靖,你有歪理,朕卻不會給你口實,更不會因此而影響到改革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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