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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終究忍不得，說道：「可方外人不該是清心寡欲的嗎？他們為何要這麼多的田地奴隸，還要那麼多錢糧……還和那些高官權貴交好，這可是清心寡欲？」

馬背上的人衝著他咧嘴一笑。

一行人在室內緩緩而行，把隆積寺裏面看了個透徹，甚至還去飯堂看了一眼，詢問了飯食的情況，堪稱是無微不至。

悚然而驚的帝王怕了。

矮些的老農笑道：「這是長安城外呢！這等良田哪能是我等的，都是那邊……」，他指著隆積寺方向說道：「都是隆積寺的。那些高僧慈悲，把田地給了我等耕種，也不用服役……慈悲著呢！」

賈平安揮揮手，帶著人一溜煙消失在前方。

手一松，箭矢飛去。

「住持，那些人兇狠，先前放箭差點射殺了咱們的人。」

任雅相卻有些神思不屬的尋了李勣說話。

秋風吹拂，吹的人倍感愜意。

李勣無意間看到了皇帝那緊握的雙拳。

內侍傳達了指令，回去后把太子的話說了。

於是刀光劍影中，雙方開始了斷。

人口和田地之爭越演越烈，朝中這幾年一直在琢磨這事兒，移民是個好路子，可不但要開源，還得要節流。

這數人乃是僧人，應當是來巡查田地。

蔣峰和張頌面面相覷。

——這是方外逼近了帝王的意思。

他躬身倒退，數步后才轉身離去。

「好大的威風！」

「很好的飯食，看得老夫都想在此吃一頓。」任雅相感慨的道：「許公覺著如何？」

要想削了佛門的好處談何容易？

還學會迂迴了……

到了隆積寺前，知客僧來迎，見到了李弘不禁大喜，「見過殿下，殿下昨日才將來祈福，今日竟然又來，這孝心感天動地吶！」

許敬宗額頭見汗了，「前隋時天下有寺廟三千九百八十五所，僧尼二十三萬余，到了貞觀初時，天下二百萬戶，供養了……供養了二十萬僧尼……」

「貞觀三年，天下大括義寧私度，不出者斬，聞此咸畏。」

眾人都在忍笑。

見數百人在那裡看著自己，一個僧人用馬鞭指著眾人喝道：「哪來的？」

武媚嘆道：「臣妾這些年也施捨了許多錢財田地給佛門，那些為公主皇子祈福建造的寺廟也不少，說起來臣妾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奴婢剛好聽到殿下說……此刻不管，此後弊端越來越大，就是把弊端丟給了子孫，阿耶不是那等人。」

王忠良厲喝道：「弄下來！」

側面，武媚悄然而來。

一個侍衛從護衛陣列中往外奔跑，一邊跑一邊拿出長弓，在奔www.hetubook.com.com跑中完成了張弓搭箭的過程。

李勣坐在那裡微微嘆息，斑白的鬚髮微微擺動。

一個僧人笑道：「住持何須擔憂，大唐優待方外，每建寺廟朝中必然撥給錢糧助力，更是劃分不少田地……」

任雅相聽著馬蹄聲急促，就回頭看了一眼。

這便是經驗……

「陛下……」

李治默然良久。

這個悍婦在暗喻朕是只知曉耗費祖宗積累的紈絝帝王嗎？

其中一個僧人用馬鞭指著剛才和李弘說話的老人問道：「他們問了什麼？」

佛門侵吞田地和人口，這便是與世俗在爭奪天下。前朝兩次法難殷鑒不遠，可如今佛門再度捲土重來……他私下和臣妾說，若是一切照舊，後世子孫怕是又要舉起法難的大旗，和佛門爭奪錢糧田地和人口了。」

李勣心中一個咯噔。

李治負手看著武媚，嘴角微微翹起。

這是一門學問，人類為此鑽研了數千年，大成者很少。少數的大成者們在史冊中的描述也褒貶不一，有的被描述成了大奸大惡的奸佞，有的被描述成了忠心耿耿的忠臣……

「阿彌陀佛！」

雖然和新學不對付，但蔣峰和張頌卻對賈平安教給太子的這番話大加讚賞。

李治淡淡的道：「從監造大慈恩寺開始，朕就對佛門開了方便之門，這些年朕就坐視著佛門不斷擴張，他們極盡奢華，建造了無數廟宇，朕亦覺著尚有餘力……」

「朕一個人靜靜。」

就在南北朝短短的一百多年的歷史中，法難發生了兩次。

另一個老人看了眾人一眼，狡黠的道：「我等不是奴隸……」

李治覺得這裏悶得慌。

在上馬時，任雅相的動作緩慢了許多。

數騎遠來，一路就能聽到那些農人行禮高喊佛號。

緩緩策馬在朱雀街上，任雅相看著那些熟悉的坊牆不禁嘆道：「那些高挑超出坊牆的飛檐少，老夫原先都認得，如今越來越多，老夫看著眼花，可見大唐越發的有錢了。」

許敬宗不負眾望的道：「老夫看了看……有錢人！」

一家三口難得的聚餐。

有內侍急匆匆的去了。

武媚的聲音傳來。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神州陸沉，無數漢人仰天嚎叫，希望神靈能挽救自己于地獄之中，可神靈只是在漫天星宿中眨了個眼。

李治緩緩而行……

李治看了武媚一眼，那種老父親的感覺再度襲上心頭。

住持笑眯眯的道：「可是你等錯了規矩？嗯？」

「太子這一下……揭開了陛下犯下的大錯，就怕宮中反覆啊！」

李治點和_圖_書頭。

那些憤怒和不甘，恐懼和絕望無法排遣，佛門的輪迴之說就成為了最好的安慰。

李治點頭，「朕覺著錢糧足夠多，卻忘記了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苦心孤詣經營而來。前漢時，沒有文景之治，哪來武帝的縱橫捭闔？可到了朕這裏，錢財田地人口都大大方方的給了佛門，卻忘記了這些都是高祖和先帝積累而來……」

武媚笑道：「五郎倒是信任陛下，不過陛下此刻心中卻無法愜意吧？」

張頌負手轉圈，嘴角都長了泡，他止步說道：「殿下可知那些僧人和多少權貴高官交好？殿下此番話就在方外留下了惡名，此後會帶來多少壞處，哎！」

李弘恍然大悟，「舅舅曾說過，心中有佛，販夫走卒亦是高僧。心中無佛，深山寺廟中苦修的只是枉然。」

「殿下，陛下召喚。」

蔣峰嘆道：「殿下仁慈，心懷天下是好事，可佛門……廣大，殿下何苦出聲去得罪他們？」

住持的面色不變，笑道：「只是侍奉佛祖罷了，不敢怠慢。那些善信施捨了不少……都是慈善人。」

任雅相捂額，「恰逢佛門之事他回來了，此事……麻煩了。」

他們擁有無數良田，無數信徒和人口，這隻是根基，更要命的是許多權貴豪族也成為了信徒。藉著他們的手，佛門第一次能衝著這個天下發出自己的聲音。

「看看玄奘出行時那些信徒之多，之虔誠，朕就知曉此事難辦。」

李勣謹慎，可任雅相卻無所謂，「這便是陛下自己造成的後果。」

嘭！

他突然想死：老夫問誰不好，問許敬宗……這位實話實說不知道坑了多少人，老夫這是作死！

「上次賈平安提及了方外之事。」

……

李弘皺眉，「如今不管，可子孫也能不管嗎？」

李治頷首，「不錯。」

「回去了。」

許敬宗看了他一眼，目光凝重。

今生你等淪為牲畜乃是業報，那就忍，這輩子做個逆來順受的好人，下輩子就能享福……

眾人一陣想勸，住持面色稍霽，嘆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度。」

「陛下何必自苦。」

李義府的臉頰顫抖……

當夜，皇帝的寢宮內燈火通明，直至丑時末才熄滅。

眾人不禁歡喜，「這竟然連陛下和宰相們都來咱們這裏禮佛，大慈恩寺都比不過咱們了吧。」

李治頗為愁苦，等李弘來后，就問道：「方外的弊端你如何看？」

許敬宗尖刻的道：「你等侍奉佛祖，於是還得找人來侍奉你等，倒也是上下分明。」

李弘問道：「二位老丈家和圖書中的地看著頗為肥沃，想來這日子不錯。」

「先帝剛繼位就有敕令……有私度者處以極刑。時嶧陽山多有逃僧避難，資給告窮。」

「哈哈哈哈！」

「朕好不容易愉悅片刻，你卻要來揭傷疤。」

眾人愕然，有人問道：「是何貴人？」

任雅相捧腹大笑，「你……你昨夜可是在城外住了一宿？就等著開城門好進來……不對，你這是想先回家中看看……罷了，趕緊去。」

李治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回身道：「僧人們整日都在侍奉佛祖？」

李治負手看著他，饒有興趣的問道；「都去侍奉佛祖了，那飯食從何而來？據我所知，你等一人得了朝中三十畝地，都不去耕地，米糧從何而來？」

李弘想了想，「佛道都有用，能安定人心。可用，但卻不能讓他們侵蝕世俗，一開了口子，以後就封不住了。」

老人堆笑道：「是是是，不敢不敢。」

「五郎還小呢！」

李弘想到了舅舅當初和自己的談話。

老僕在嘀咕他吃的越發的多了，可見身體康健。

那兩騎心悸勒馬。

李弘很是篤定的道。

武媚頷首，「平安那次說信仰能使人心神安寧，但方外萬萬不可侵蝕世俗。佛祖慈悲，但侍奉佛祖的卻是凡人，凡人渾身都是心眼子，有幾個能真正超脫了紅塵？

「陛下今日是何意？」任雅相指著眼皮說道：「老夫今日一直覺著眼皮子跳，有些心慌，就擔心陛下一改立場……英國公，帝后一直以來可都是崇信佛門，錢糧田地施捨的從不吝嗇，今日這不對。」

崩潰的心被慰藉了，統治者們霍然發現百姓更好統治了，不禁大喜……原來佛家還有這個功效？

住持聞訊趕來，他的目光一轉，就盯住了便裝的李治等人。

沉穩如李勣也有些心慌，「高祖皇帝和先帝對佛門扶持中亦有壓制，他們都目睹過前隋崇佛帶來的後果……所以相安無事。陛下登基后，對佛門多有扶持，卻忘記了先帝的手段……如此十余年下來，佛門昌盛……」

李治閉上眼睛。

李治拒絕了皇后的陪伴，獨自一人站在了殿前。

武媚眼中多了笑意，「五郎純孝，看到這等危機並未隱瞞，而是說了出來。他的這份眼光……來人，讓太子來此。陛下，今日一起用飯可好？」

「當然不對。」

只需知曉了基本情況就夠了，至於什麼不是奴隸……在帝王的眼中，走出自己管控範圍的都是奴隸。

老人笑道：「他們就是問田地可還好……」

「他們竟然敢在此地放箭……是誰？」

「和-圖-書高祖時有令：京城留寺三所、觀二所。其餘天下諸州各留一所，余悉罷之……」

「任相。」

黝黑的臉就此多了些白，任雅相一怔，「你……賈郡公？」

所謂的節流就是清理關中的田地，把那些被侵吞的田地拿回來，再分配給百姓……這是府兵的根基，一旦動搖，大唐就會地動山搖。

任雅相呼吸略微急促。

李治淡淡的道：「聒噪！」

南北朝曾經的兩次法難運動並不遠，近的一次距今不足百年，可佛門在數十年內再度成為一個龐然大物。

別的地方都好說，長安城外的良田早就被權貴們給搶光了，平頭百姓哪有……但這個隆積寺卻輕鬆的在這裏擁有一大片良田，這是什麼意思……

而根源就在於佛門的勢力龐大到了讓帝王如芒在背的地步。

僧人近前盯著他們喝道：「不許在附近逗留。」

僧人面色稍霽，「不許胡亂說話，否則一家子全數趕到山上去。」

他問道：「這隆積寺好大的地啊！」

任雅相年歲大了，早飯吃不了多少。

許敬宗偷窺了皇帝一眼，見他面色平靜，就繼續說道：「先帝破洛陽時有令：廢諸道場，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余皆返初。」

兩個老農被請了來，想叉手行禮，李治笑道：「老丈何須如此？」

「高祖和先帝都用佛門來安定人心，可卻頗為警惕佛門擴張，朕不以為然，登基不過十余載，佛門已然尾尾大不掉……」

「老了，腿腳不靈便了。」

「愚蠢。」住持覺得心累，「陛下為何便衣？此次凶吉未卜，這幾日都安分些。」

於是佛門大興。

笑容猛地收了，旋即就是聲色俱厲，「那是貴人！你等跋扈慣了，今日竟敢當著他們的面囂張，不但是自己作死，更是牽累了寺里！」

尊老是傳統，哪怕是帝王也得在老人的面前微笑。

一個僧人遠遠跟在他們的後面，等看到隆積寺時，僧人策馬從左邊超越上來。

住持捂額，「那是陛下和宰相們。」

佛門大興到了哪個境界呢？

李治苦笑道：「你我夫妻今日卻是捫心自問，愧疚不已……但更令朕愧疚的是五郎這般小都看到了危機，朕和你卻怡然自得，不知這是在給子孫埋下禍端……」

宰相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殿下請。」

「此言大妙！」

他站在左側，長弓拉滿……

「止步！」

張頌低聲道：「殿下，都是人吶！」

眾人回城，那幾個僧人才敢進來。

「說。」

佛門和政治之間的糾纏爭鬥一直纏綿到了數百年後，此刻正是興盛和*圖*書時期。

長安周邊都快沒田地分了，可這裏卻動輒數十頃田地……

老人得意的道：「不多不多，長安周邊才四十多頃，外面還更多些。」

武媚看了這些人一眼，「走吧。」

李弘正在愁眉苦臉的被勸諫。

「如今天下寺廟多不勝數，僧尼眾多……私下剃度的不計其數，還有那些冒充僧尼逃避賦稅的更是……多不勝數。」

你說的好有道理，老夫竟然無言以對……

「是啊！住持多慮了。」

這話味道不對，住持笑容不變，「有些善信施捨了不少奴僕，都是他們在種地。」

李治淡淡的道：「去隆積寺看看。」

她回身擺擺手，示意內侍們避開。

住持點頭，「是啊！隆積寺上下虔誠。」

他厲喝道。

蔣峰乾咳著，「殿下啊！這等事……可知，卻不可說。」

武媚含笑道：「陛下可是想到了武帝？武帝雖說武功赫赫，可卻也是揮霍無度，把府庫的錢糧當做是流水隨意揮灑，到了後面難以為續，就改弦易轍，做起了斂財的帝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皇帝的眼眸平靜，直至許敬宗急匆匆的跑來。

李治回身，微微皺眉。

「用飯。」

「此刻不管，以後弊端只會越來愈大；此刻不管，就是把弊端難題丟給子孫，阿耶不是那等人！」

馬蹄聲傳來。

武媚馬上就護犢子。

再這般下去……動搖江山了！李治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

馬兒中箭撲倒，馬背上的僧人飛了出來。幸而馬速不算快，所以只是摔斷了胳膊。

五胡亂華時，整個北方大地淪為了狩獵場。百姓變成了兩腳羊，苦苦哀嚎卻喚不回躲在江東的司馬家……苟延殘喘的小朝廷坐視著北方的漢人成為了異族的牲畜，被血洗，被蹂躪，被……煎烤烹炸成為胡人的美食。

出了飯堂，眾人神色不一。

「咳咳！」

李治雙手握拳。

「可殿下卻讓陛下陷入了兩難境地。」蔣峰有些糾結，「佛門勢大，今日揭開了許多影響大唐之弊端，陛下管不管？不管就是坐視弊端擴大，管了……佛門勢大啊！殿下！會反噬！」

知曉是貴人，但貴人不主動報身份你就別問……問了自討沒趣，別人還覺得你鑽營。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卑不亢，又能讓貴人感受到無微不至的尊重。

李勣緩緩點頭。

李治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

侍衛左手持弓，右手摸著腰間箭壺中的一支箭矢，目光鷹隼般的盯住了後續的兩騎。

住持鬆了一口氣，不禁堆笑道：「廚房那邊整治了些好齋飯，貴人們若是腹飢，可隨意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