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玄都忽然覺得今天的石無月格外清醒，有心安慰，可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片刻，他說道：「那五千太平錢，不必充公了。」

李玄都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

李玄都恍然，原來不是石無月故意去那裡等他和秦素，而是正好去取回自己的須彌寶物，這個女人口中果然沒有實話，與此同時，他對那四個少年少女的來歷也有了些猜測。

這個女人的確有瘋病，根據李非煙所說，早在石無月叛出玄女宗的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只是不甚嚴重，後來宋政失蹤，讓她的病情愈發嚴重，直到被關入玉牢，在那種不見天日的環境中待上十幾年，本就有些不正常的石無月終於是瘋了，雖然她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問題不大，還能正常交流，只是偶爾像個小孩子，喜怒不定，但是李玄都心知肚明，一個以聰明著稱的女子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已然是很不正常了。

果然，好為人師已經深深烙印在了他的骨子裡，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怕是這輩子都改不掉了。

石無月炫耀完人偶之後，又從錦囊中取出一架袖珍步輦，與顏飛卿的「淪波舟」有些相似，可以被托舉在掌心上，女人的臉上綻放出一種別樣的光彩，笑著說道：「這也是宋政送我的東西，本來還有些其他物事，比如說可以用來傳信的紙鶴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遜於你們清微宗的飛劍傳書。可以在無風天氣飛行數百里的蓮花燈，在夜晚的時候放飛最好，如果將上百盞蓮花燈一起放飛，相當壯觀，等它們下墜時，就像下了一場流星雨。還有可以潛水的小船，會學舌的鸚鵡，從婆娑州尋來的異瞳白貓，鳳鱗州的河豚。很多，很多。」

石無月把盒子抱在懷裡，輕聲道：「被我毀了，本來這些東西也要一併毀去，可我終究是捨不得。」

石無月忽然低聲啜泣起來：「明明是我先來的，怎麼會這樣？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卻不怕我，跟在我身邊死皮賴臉地喊我石姐姐，送我他親手摺的紙鶴，陪著我去看星星，陪我喝酒，聽我說那些藏在心底從未對旁人說起過的事情。我最開始只是把他當作一個有意思的弟弟，可是不知不覺間，就離不開他了，不再將他視為一個晚輩，而是將他視作一個男人。後來，我們私下有過一樁約定，等他躋身歸真境之後，我便與他正式結為道侶，那時候他只是玄元境，我已是歸真境九重樓。於是我偷偷給他功法丹藥，送他寶物，幫他解決仇人，只希望他快些晉陞歸真境。」

石無月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悲戚一掃而空，滿是笑意地望著李玄都：「不許和圖書反悔！」

石無月輕聲說道：「後來我才知道，他又認識了一個女子，那個女子也無道宗之人，地位很高，對他幫助很大，也比我更年輕。」

李玄都輕嘆一聲。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和師娘，李道虛和李卿雲便是一個絕佳的例子，雖說李道虛沒有休妻也沒有再娶，但是對李卿雲的疏遠也是無可爭辯的。

石無月像個孩子一樣用大袖擦了下臉上的淚水：「後來他晉陞了歸真境，受到地師的賞識，功成名就，就像曾經的四先生一樣，位高權重，年少得意。不過這時候的他就不再提及道侶的事情了，我幾次暗示，他也顧左右而言他。那時候的我還不像現在這樣沒臉沒皮，不好意思直接逼問他，只是傻傻等著，還以為他以大業為重。」

李玄都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猜。

果不其然，石無月從自己的錦囊中取出一隻長條木盒，有些類似於清微宗的劍匣，大約有四尺長，她一手托舉著木盒，另一手將木盒打開，只見其中並排放著八個彩色人偶，無論是面容還是衣著，都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石無月望著他，反問道：「你怎麼不三妻四妾？」

石無月嘆了口氣，低頭道：「李非煙總覺得李如師沒出息，可是哪個有出息的男人會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再後來，宋政的女人越來越多，我為了他叛出玄女宗，可他只是把www.hetubook.com.com我丟給牝女宗。我就知道我該放手了，可我總是捨不得。」

石無月眼神中露出許多緬懷神色：「這是宋政送給我的禮物，總共八個，四男四女，每個都有抱丹境的實力，不過沒人用它們打架，那是暴殄天物，還是做些其他事情，比如說給我抬轎子。」

天色傍晚的時候，雨停了，石無月也回來了，像一抹鬼影飄在半空中，卻不見那四個為她抬著步輦的少年少女。

李玄都已經猜出答案，因為宋政並未娶妻，石無月叛出玄女宗后也沒有嫁人，他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後來呢？」

李玄都聽得感慨非常。要像宋政那樣遊走于數位女子之間，除了英武不凡的相貌、瀟洒不羈的氣度，處變不驚的氣魄，善於揣摩女子心思、會說甜言蜜語之外，也少不了必要的銀錢花費，宋政這等手筆，少說也要數萬太平錢的花銷，難怪那麼多優秀女子會傾心於他。

李玄都還想說什麼，終是沒能說出口。

李玄都瞧著這八個人偶，做工不俗還在其次，似乎摻雜了部分星隕天青石的特性，使其有了變化大小的玄妙，而且還有一定自主靈識，可以聽從主人的命令，應該是出自頂尖方士的手筆無疑了。這種東西，對於自身修為無甚裨益，也不能保命殺敵，算是討巧逗樂之物，不過價錢肯定不菲，如果換成李玄都，他絕對不會費心和圖書費力尋覓這種他眼中的無用物事去討女子歡心，也難怪宋政能得這麼多女子的芳心，畢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李玄都站起身向外走去：「不反悔。」

石無月妙目一轉：「你猜？」

李玄都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把它藏在了哪裡？」

李玄都與石無月對視，有些不清楚這個女人的用意，是精心編造了一個故事故意騙他？還是故作興奮來掩飾她剛才的情緒流露？

石無月笑道：「我把它藏在了四諦寺山門前那塊空地的一塊石板下面，那些和尚恐怕想不到，在他們家門口就有一件須彌寶物，就這樣被踩在腳底下十幾年之久。」

一針見血，一劍封喉。

李玄都問道：「那幾個少年和少女呢？」

石無月望著李玄都的背影，慢慢地收斂了笑意，輕輕抿起嘴唇。

就在李玄都思索的時候，石無月已經得意洋洋地說道：「當年出事之前，我已經有所預料，所以早早將我的家當分開藏匿，正好在這座雙慶府中就有一件我當年藏好的須彌寶物。」

石無月覺得有些無趣，示意李玄都跟自己去正廳，落座之後，主動從自己腰間取下一個錦囊。

錦囊隱隱有熒光透出，無疑是一件貨真價實的須彌寶物。不過李玄都回想了一下，前段時間的時候，石無月身上根本沒有須彌寶物，先前她被關押在玉牢之中，身上的須彌寶物肯定被玄女宗收走了，那麼這件hetubook.com.com須彌寶物又是從哪裡得來？

李玄都知道這是石無月要發病了。

說到這兒，石無月的臉色驟然一變，露出憎恨神情：「可恨，可恨。」

石無月伸手挑了一個人偶，往地上一丟，只見這個人偶在下落的過程中就開始不斷變大，當它完全落地時，已經變成常人大小，然後對著石無月恭敬行禮。僅就這一手而言，竟是有些類似於正一宗的「撒豆成兵」。

李玄都啞然不語。

李玄都嘆息一聲，身為男子，他更明白男子的想法，也許宋政真的喜歡石無月，但也就是喜歡而已，更多還是看重了這位石姐姐的江湖地位和境界修為，當他上位之後，這位曾經能被他當作依仗的石姐姐，便有些不夠看了，他需要一個能給他更大助力的女子，或者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愛的女子。就像當年的聖文帝，在打天下的時候，為了拉攏地方豪強，行聯姻之舉，等到坐穩了天下，便將那位聯姻的皇后一腳踢開，再立自己喜愛的女子為後。

想到這兒，李玄都有些愧疚，他除了送給秦素一對鐲子之外，就是送了各種秘籍和法器，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女孩喜歡什麼，而是他認為她需要什麼，這算不算是一種另類的好為人師？

此刻的她比蕭時雨更像一位從玄女宗走出來的仙子。

李玄都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些……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