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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也不管李玄都贊成還是反對，提起了那把水晶瓶，拔開了上面的水晶瓶塞，向李玄都面前的杯子倒酒。

宮官也不客氣，給自己倒了一杯，同樣是一飲而盡，同樣是將杯底一照。

宮官和李玄都下了駱駝之後，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攜帶兵器，然後很順利地進入店中。剛一進門，李玄都就感受一股巨大的嘈雜聲浪迎面而來，有呼喝聲，有咒罵聲，有砸桌子的聲音，還有骰子在骰盅內不斷撞擊的聲音。

宮官談起女子時，完全是一種男性的口吻，好像她是個久經風月的熟客一般，偷香竊玉只是等閑。

再往前走，過去酒肆之後就是一家妓院，有幾個穿著單薄衣褲的胡姬站在門口搔首弄姿，露出了肚臍、肩膀、手臂和鎖骨，這讓從中原禮教世界來到此地的李玄都有些吃驚，心想若是一個道學先生老夫子來到此地，不知會作何感想，是批判一番？還是成為客人？亦或是一邊做客人一邊批判一番？

以宮官的境界修為，當然不會輕易就醉了。可有句老話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是一句十分質樸的大實話，樓蘭城的確是個好地方，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說。

李玄都問道：「你是來喝酒的？」

宮官伸手拉了下李玄都的衣袖，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名艷麗胡姬，低聲道：「想不想嘗嘗新鮮滋味？放心，我不會介意的，而且我保證守口如瓶。」

宮官已經來過hｔｔｐs://m•hｅｔｕｂooｋ•ｃom•cｏm一次樓蘭城，所以對於樓蘭城有著頗為深刻的了解，剛剛看到樓蘭城的影子，她便與李玄都說起樓蘭城中的種種，而她提起最多的就是樓蘭城中的女人，全然不管她自己也是個女子。

宮官不再打趣李玄都，指著不遠處的一條街道，說道：「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李玄都坐在宮官的對面，對這裏的印象談不上壞，也談不上好，他是喜靜之人，不過靜極思動，偶爾來到這種極為喧鬧的地方，還是別有一番感觸。不過李玄都可以肯定，秦素必然會討厭這種地方，她既是討厭喧鬧，也討厭這些看起來就很不正經的人。

西域中有一句流傳很廣的口頭語：「樓蘭城是個好地方。」

同時李玄都也著重看了下來往的行人，可謂是五花八門。有徒步行走的，也有像他們這樣騎駱駝的，還有坐在被多人抬著的步輦上的。衣著也是如此，有身著粗布麻衣的，也有綾羅綢緞的。這些人中就有許多人是西城之人，來到東城找樂子，西城雖好，但太過無趣，遠遠比不得東城。

宮官沒有料到是這樣一個答案，笑了一聲，「難道紫府有潔癖？」

話音落下，宮官剛好一杯酒倒滿，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然後她將盛滿了葡萄酒的夜光杯往李玄都的面前又是輕輕一送，「喝！」

李玄都立刻警覺起來，他不知道宮官要耍什麼把戲和_圖_書，但一定要小心就是了，而且在某些事情上，他是絕對不會相信女子的口是心非，於是他搖了搖頭，回答道：「我介意。」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這條街道，此時天色漸暗，不過四周都燃起了燈火，燈油蠟燭好似不要錢一般，竟是營造出了幾分不夜城的氣勢。

李玄都將杯底一照，示意沒有剩下殘酒，然後望著宮官。

李玄都騎著駱駝穿過長長的城門洞，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家酒肆，賣酒的是個女人，似乎這已經成了酒肆客棧的慣例，非要一個漂亮的老闆娘來招攬生意不可。以李玄都的眼光來看，這位老闆娘不算難看，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可在一眾酒鬼看來，這位老闆娘就如天仙一般，不時有酒客藉著買酒的機會上前搭訕，有的買了酒後就直接在櫃檯上喝酒，同時打量著占點小便宜的小心思。不過老闆娘是個身經百戰之人，拿捏有度，進退得當，總是讓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傢伙們失望而歸。

任何人都可以在這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唯一的不足就是，想要在樓蘭城立足，需要很多錢。

李玄都立刻明白，這裡是一座賭坊，難道這就是宮官所說的好地方？卻見宮官腳步不停，徑直穿過了賭坊，沒想到賭坊後面還別有洞天，是一個類似酒樓大堂的所在，擺著許多桌子，供人坐著喝酒，原本是說書人的位置被改造成了一座高台，三個戴著面和圖書紗卻又露出手臂、腰肢的胡姬正在高台上扭動著腰肢，高台下的酒客們一邊喝酒一邊高聲叫好，而且還會把手中的銅錢往台上丟去。若是有錢之人，丟上一枚金幣或者中原的太平錢，胡姬們便會向那位客人行禮道謝。

李玄都望去，相較於其他街道，那條街道稍微有些冷清，一直延伸到城牆之下，許多商鋪店面就是背靠著城牆搭建起的簡易棚子，十分簡陋。

宮官反問道：「不然呢？」

這裏燈火輝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桌子，坐著形形色|色的酒客，夥計們在人群中穿梭，忙而不亂。

宮官也不等李玄都答覆，便直接往那個方向行去，李玄都只好跟在後面。

就這麼著，兩人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起酒來，不一會兒，水晶瓶已經空空如也，李玄都還不覺得如何，可宮官已經是霞飛雙頰，在燈火的映照下格外明艷動人。

西域，中原人眼中的蠻夷之地，草原人也將其視為一處偏遠之地。這裏沒有中原的道德規矩，也沒有草原的各種傳統，唯利是圖。

念及故人，李玄都來了興趣，端起酒杯，將裏面如血一般的酒液一口飲盡，剛入口時有些苦，又有些澀，在苦澀之後，才慢慢泛起了酸甜的味道，與喝汾酒時先是辛辣然後香醇的感覺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宮官一邊慢慢倒酒，一邊說道：「古人有詩云：『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玉碗能增酒色。至於葡萄酒，當然要用夜光wｗｗ.h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杯了。古人又有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後，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紫府踏遍十九州，從南海到東海，從東海到北海，從遼東到金帳，再入蜀出蜀遠赴西域，可謂是縱橫南北三萬里，殺了個幾進幾齣，竟然沒有醉卧沙場，著實讓人佩服，來，我先敬你一杯。」

宮官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帶著李玄都徑直來到一個偏僻角落，剛剛坐下，便有夥計上前詢問，宮官先是伸出兩根手指，然後又打了個手勢，夥計已經是心領神會，轉身離去。

李玄都一笑置之。

按照宮官的話來說，西城的建築雖然充滿異域風格，但是十分鮮亮整潔，很容易讓人想起西京、帝京、金陵等地，只是西城十分冷清，行人不多，沒有人氣。東城則是另一個極端，東城的房屋建築大多破舊，其中夾雜了大量臨時搭建的棚戶，街道不似西城那般筆直，而是被各種臨街的棚子攤子扭曲成蛇形的樣子，西城的街道都用青石板鋪地，哪怕是雨天，也不會有積水。而東城的絕大部分街道都崎嶇不平，若是遇到雨天，便是一個又一個的水窪，泥濘不堪。可是東城有一個西城無論如何也不具備的優點，那就是東城的熱鬧和人氣，各色各樣的人在這裏聚集，中原人、草原人、西域人、崑崙奴、胡人、蠻人，黑頭髮的，紅頭髮的，hetubook.com.com黃頭髮的，褐頭髮的，就像一個大雜燴。

宮官來到一座最大的鋪子跟前，在門前守著兩個大漢，僅從外貌來看，十分彪悍兇惡，袒露著上半身，露出許多疤痕，十分能震懾宵小。

宮官嘖嘖道：「真不知該說你是懼內呢？還是坐懷不亂呢？」

這一聲「喝」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竟是有些豪爽氣，讓李玄都莫名想起了胡良，當年他和胡良一起喝酒也是這樣的豪氣。

待到夥計將酒菜放下，宮官才開口道：「這兒的酒是一絕，倒不是酒的品質有多麼好，關鍵是種類齊全，你可以在這兒喝到汾酒、花雕、黃酒，也能喝到草原上的烈酒，當然也少不了西域特產的葡萄酒、麥芽酒，聽說他們還新出了一種蘋果酒，用一種名叫『蘋果』的果子釀成，中原是沒有這種果子的，釀成的酒很酸，我還沒有嘗過。」

很快，那個詢問宮官的夥計去而復返，手中多了一個托盤，上頭有幾碟精緻的小菜，兩隻夜光酒杯，還有一把玲瓏剔透的水晶瓶，紅紅的像是裝著西域特產的葡萄酒。

這兩個守門人除了負責維持秩序以外，也負責扣下客人們的兵器，以防止客人在店裡鬧事打架。

兩人一路暢通地進了東城的城門，樓蘭城是一座繁華之城，受到各方勢力的庇護，日夜不閉城門，不過這僅僅是東城的規矩，西城的門禁就十分森嚴，等閑人不得入內。

李玄都們沒有回答，而是說道：「除了我介意之外，素素也會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