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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雁冰實在想不通，於是將自己心中的疑問付諸于口。

龍老人想要殺掉李玄都，也定是千難萬難。

陸雁冰心中嘆息，她不怕師兄是一時糊塗，就怕師兄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最後到頭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糊塗人還能勸一勸，聰明人卻是勸不得。

「龍老人。」陸雁冰脫口而出。

「好一個亂中取勝。」李玄都點頭說道，「龍老人想要贏，就要攪亂棋局，只要我還活著，棋局就亂不了，所以我的生死是關鍵。」

陸雁冰忍不住問道：「就算那時候『天刀』和『魔刀』還未躋身長生境，那麼老天師和地師也做不到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雁冰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是陸雁冰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冒險，就算師兄有不為人知的後手，可師兄畢竟不是距離一劫地仙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師父，而且龍老人也並非是孤身一人，他還是實際上的儒門首領，以龍老人本身的修為和儒門的雄厚底蘊，又怎麼殺得掉？

李玄都看出她心中所想，說道：「我答應過師父和二師兄，大師兄的仇還是要報的，往深了說，師母也是因此而死。雖說我無緣得見大師兄一面，與大師兄之間的感情也談不上刻骨銘心，但就是報答師父和二師兄的恩情，也不應放任龍老人從此逍遙天上。」

本已經陷入頹勢的雨勢又漸漸轉大，大雨落汪洋，使得海面上徹底變為一片白霧茫茫，就連遠處的幾艘「青龍」大船和圖書也變得隱約難見起來。

只是有一點陸雁冰還沒能想通，龍老人年事已高，如果不能渡過天劫，那麼就只有飛升離世這一條路可走，他想要在離開人間之前除去李玄都，為儒門最後盡一份心力，這一點說得通。可為什麼師兄也要選在此時出手，非要在這個時候與一個將「死」之人較勁？畢竟對於人間而言，無論是飛升離世，還是魂飛魄散，都與死了差不多。

兩人陷入沉默，一同望向雨幕下的海面。

李玄都說道：「師父飛升之後，僅以修為而論，龍老人大概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還要高過我、秦宗主、澹臺雲。可龍老人也不是一劫地仙，未曾高到讓我沒有勝算的地步。」

李玄都決定動身之後，陸雁冰負責相送。

因為但凡聰明人都自負，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應該做什麼，應該怎樣去做，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付諸於行，難免一意孤行。

陸雁冰也湊過來，訝然道：「這是大師兄的佩劍，我聽二師兄說起過，好像是叫『驚鯢』，也曾登上過刀劍評，以之泛海，鯨鯢為之深入。」

過了好一會兒，李玄都才緩緩說道：「其實我是個喜歡行險之人，從初入江湖開始，到後來帝京之變，再到如今，一直都是，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行險。」

龍老人的境界很高，可是還沒到地師的地步，更遑論是心學聖人了。而且李玄都的修為也著實不算低，勝過了有意留和-圖-書手的李道虛，已經超出當年的司徒玄策許多。

李玄都笑道：「是啊，只要我在蓬萊島，他們就奈何不得我。可是我也奈何不得他們。」

陸雁冰皺眉說道：「即使如此，師兄也無需行險親往棲霞山，師兄是未來的道門大掌教，只要坐鎮蓬萊島，龍老人如何？儒門又如何？根本不能奈何師兄分毫。師兄也曾說過，大勢終究是在我們這一邊的。」

李玄都輕聲道：「這把劍是被人以兩指生生折斷的。」

雖然陸雁冰本身的境界修為不高，但因為師承的緣故，見識相當不俗，對於長生境的修為有一定的認知。而且根據李如秀所言，儒門之人已經向聖人府邸借取仙物「素王」，毫無疑問是為了龍老人借的，那麼其他的儒門仙物呢？多半也要集中在龍老人的手中了。

陸雁冰的臉色微變，凝重許多。

陸雁冰不知何意，只能說道：「龍老人肯定是有備而來。」

李玄都給李太一和司徒秋水安排好相應差事之後，也把陸雁冰留在了清微宗。雖說陸雁冰不能越過李非煙去，但在三個年輕人中卻是佔據主導地位。大概來說，如今的清微宗由李玄都、李非煙、張海石三人主導，就像一個三角，以李玄都為首，張海石和李非煙為輔。李玄都特意安排的三個年輕人，同樣是一個三角，李太一對應張海石，司徒秋水對應李非煙，陸雁冰對應李玄都自己，以陸雁冰為首，另外兩人為輔。這和_圖_書讓陸雁冰十分滿意，暗忖師兄還是向著自己的，這才是親哥哥呢。

應該如何殺掉龍老人？

李玄都點了點頭：「如今的澹臺雲也可以做到，不過大師兄身故的時候，澹臺雲還未躋身長生境界，沒有此等能耐。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陸雁冰仍舊是難掩憂色。她對李玄都的感情十分複雜。要說兩人親如同胞兄妹，看不得哥哥妹妹受半點傷害，那著實是談不上，在許多時候，兩人也相看相厭。可要說兩人互相仇視，就更談不上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多少有情誼在，尤其是在沒有利害衝突的時候，這份情誼就變得更為可貴了。尤其是走到今天這一步，陸雁冰不大敢想象沒了師兄的場景。

可她想來想去，發現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重複當年擊殺大師兄司徒玄策之事，若是能將李玄都置於死地，以至於偌大的道門群龍無首，再次陷入到四分五裂的境地之中，那麼儒門就有轉機了，哪怕儒門青黃不接，也能繼續挑動道門內鬥，而沒了道門支持的秦清，再想要入主中原，就不得不與儒門談條件了，也不得不向儒門妥協了。那麼就算是改朝換代，這天下也還是儒門的天下，還是士紳們的天下。

陸雁冰一驚，證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原來師兄是打算以自身為餌，釣起龍老人這條大魚。

李玄都示意司徒秋水登船，問道：「這是什麼？」

李玄都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雙和圖書手接過，打開長條匣子，只見其中放了一把無鞘的斷劍。

「在此之前，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聖主不乘危而徼幸，萬乘之尊不入不測之地』的道理，雖然我不是帝王之尊，但卻是如今道門的關鍵人物，若是我遭遇不測，道門又有四分五裂之憂。」李玄都打斷道，「我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我來問你，若是你是龍老人，你會如何做？」

李玄都此時正站在白龍樓船上，因為張海石率領船隊出海的緣故，龍宮洞天的事情暫且擱置，白龍樓船也閑置下來。他一手扶在欄杆上，另外一手輕輕拍打欄杆，說道：「我和龍老人隔河而望，各持釣竿，兩根魚線糾纏在一起，掙脫不開。於是我們兩人互不相讓，各自使力，現在就看誰的力氣更大一些，能把對方拖到水中。」

李玄都仔細打量著這把斷劍，在缺口附近有一個淺淡的指印。然後李玄都伸手拿起這把斷劍，翻看了一下，如果他所料不錯，應該還有第二個指印，不過那個指印並不在他手中斷劍的劍身上，而是在遺失的另外半截斷劍上面。

陸雁冰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一下子咀嚼出味道，小心翼翼問道：「師兄的意思是龍老人同樣是以自身為餌，要引誘師兄離開蓬萊島？」

李玄都沒有給出確切答案，只是說道：「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事前估算再多，都不如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龍老人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李玄都道：「這兩位畢和_圖_書竟是方士出身，真要殺人，對手又是一位距離長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師，他們不會徒手近身作戰的。」

陸雁冰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這是一場霸王夜宴，他們會藉著這次和議，將師兄徹底置於死地，使道門大亂。只有這樣，龍老人才能火中取粟，亂中取勝。」

陸雁冰陷入沉思，其實她也設身處地地想過這個問題，龍老人在帝京之變后應該如何破局，如何遏制或者抵擋道門？

李玄都自己也意識到不對，不過沒有想要改正的意思。

司徒秋水雙手將長條匣子遞到李玄都的面前，說道：「這是二伯離開的時候囑咐我交給四叔的，是……大伯的遺物。」

進入二月之後，便是春日。風雪漸少，漸現和風細雨。

臨別前，陸雁冰還是忍不住道：「棲霞山位於齊州內陸，距離社稷學宮和聖人府邸都不算遠，若是生變，只怕是兇險難料……」

青龍節過後，一場春雨淅淅瀝瀝落下，絲絲縷縷，就像懷春的女孩，欲語還羞。臨海而望，白霧茫茫，一片汪洋都不見。

便在此時，司徒秋水抱著一個長條匣子快步走上碼頭，顧不得撐傘，身上沾了不少水氣。

陸雁冰「呸」了一聲：「師兄這話可是不吉利。」

陸雁冰微微低頭，明白師兄說的是什麼意思，近百年以來，真正做到以一己之力逆轉大勢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儒門的心學聖人。在心學聖人之後，哪怕是地師，也只是行百里者半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