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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早知他的習慣，麻利送上三隻大斗，倒滿了妖族的乳酒。熊可汗接過來一飲而盡，妙賢君也自喝了一口。

第二日，熊可汗的身子似是好了點，便邀請葉行遠去赴宴。妙賢君屁顛顛的跑來，親自為葉行遠引路。

我們上次進入子衍墓，也用了兩次才得到他的認可，我看這顏無邪墓也不容易，便是再來兩次，亦不足怪。」

好在畢竟是讀書人，葉行遠在顏無邪墓旁邊，凌空臨摹了數遍「宇宙鋒」之後，只覺得腦海中一片清明再無混沌之感，那些死後世界的記憶，也變得清晰而模糊，不再會與此世重疊。

等到夕日沉沉，他才睡眼惺忪的起身，因為昨晚上太累，精神仍然沒有恢復過來。這時候卻聽陸十一娘匆匆忙忙奔進衙門，神神秘秘稟告道：「大人，你這天州府知府的轉正，好像有人要橫插一杠，大人務必要下些功夫！」

妖族人世世代代向居帳篷，雖然佔據大城仍是不慣居於宮室，因此熊可汗建造了金長城也住在營帳之中。

「還好還好！」葉行遠深自感嘆，更覺得宇宙鋒的厲害，其實成就大儒之後，若神魂凝固，日後便可神遊萬界，但萬界之中有個極大的兇險，便是度過了太多不同的人生之後，會忘記自己本源到底是誰。

葉行遠對顏無邪的意見越來越大，若不是為了五德之寶和宇宙鋒的秘密，他幾乎想要掉頭就走，不在這個憋氣的死後世界停留。

他學問越深，越知萬物之理更重要，外物可求，而道卻難求。這次一口氣連闖三個副本，他腦中也有點渾渾噩噩，差點忘了今夕何夕。

五德共鳴，又起幻相，這一次卻是更慘烈的亂世，類似於明末之時，蠻人入侵，神通更進一步的消亡，讀書人難以改變戰局，葉行遠苦苦支撐，好不容易直搗黃龍，卻又如幻夢一場。

如此說來，顏無邪在死後世界推演無神通的三千年，也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次了。

熊可汗笑道：「葉公子，這是我妖族之酒，比不得人族奢侈，但這酒味可美么？」

葉行遠覺得有些眼熟，便又問道：「在熊可汗處時，你不就是那位青衣先生么？你就是聖人弟子？」

他笑道：「你潛心就學，有聖人的天資，又有五德之寶，取回聖人靈骨的機遇，日後定ｈtｔｐs://wwｗ•ｈetubｏｏk•cｏm•ｃｏｍ然有再見之時。到時候我們再坐而論道，豈不妙哉？」

這或許便是顏無邪的心意？葉行遠揣測良久，不得要領。只聽熊可汗仍然中氣十足，在命大張筵席。

葉行遠一時愣怔，蹙眉沉思道：「若有神通，天下可長保太平，民眾可免飢餒之苦。有三千年不變之盛世，若以以此而論，應該是有神通比較好。」

熊可汗對葉行遠笑道：「其實這兩年我也心慕人族，日常與儒生為伍，讀經學書，才知其中有深不可測之理。可惜我年紀大了，以往都是以血腥殺人手段來定天下，想要改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李夫人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只能嘆道：「我們暫且走一步看一步，第一次進入這世界，若是不能得到五德之寶也無妨，多了解些訊息，再有得到大人寶劍的相關資料，也是好事。

如果因此而得到顏無邪的寶物，大約葉行遠只會一頭霧水。好在並非這種結果，只是空中傳來輕輕一聲嘆息，一個青衣男子憑空而現。

你要不讓這世界有神通，那就大家都沒有看誰怕誰，結果你搞得妖族神通之輩層出不窮，人族卻寥寥無幾，這你乾脆在這世界上抹去人族，豈不是更好？

葉行遠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辛辛苦苦經歷三次死後世界，他終於達成了原本的目標，但是對於「和」到底是什麼，仍然沒有頭緒。

葉行遠現在當然沒到這個境界，只是連續經歷三個死後世界，不免有點恍惚。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發現宇宙鋒對神魂離散頗有奇效，這意味著他日後神遊萬界，不必太操心這一劫了。

便問道：「多謝顏子，但是和之一道，到底意味著什麼？高華君的孝，裴將軍的勇，子衍子的忠，都是易於了解的品德。為什麼和會如此艱難？」

妖族弱肉強食，殺戮暴烈，最重強者，這酒味也是一般。熊可汗對葉行遠的評價大喜，連聲呼酒，三人各盡三斗。

妙賢君心中暗嘆，道：「陛下，我陪著葉先生來了。」

此人神秘之極，葉行遠在等著熊可汗死去的日子里，只見此人一直在熊可汗身邊，熊可汗對他言聽計從，敬若天人。

葉行遠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在和_圖_書顏無邪墓之外，剛剛宇宙鋒炫目的劍光彷彿是在做夢，如今便靜靜的留在他識海之中。

他說的都是實話，又怎能因此而懲罰他？來人，給葉公子安排住處，千萬不可慢待。」

葉行遠並不習慣乳酒滋味，但見熊可汗如此脫略形跡，也是個奇人，不便推卻，當下也是舉斗飲干，只覺那酒味辛烈，微微帶酸。

「謝天謝地！」李夫人笑道，「這東西終於還是帶出來了，三次辛苦，總算有所成就，也不枉此行，如今蜀中，你便可以不用再來了。」

顏無邪嘆道：「我原本也是這般認為，但是我死後無事，每日便一直觀察世界變化。發現若有神通，上下三千年間，近乎全無變化，幾無樂趣。

葉行遠覺得顏無邪簡直不像是要貫徹什麼「和」之道，不是要削減世上所有神通而至莫法時代，簡直就是給人族開逆向金手指。

「奇怪，這一次好像我們在死後世界的時間很短暫。」李夫人發現了墓前燃燒的香燭仍然未曾熄滅，這說明他們這一次進入顏無邪的死後世界，都不足一炷香的時間。

葉行遠無奈，也只好點頭稱是，幸好在死後世界不浪費時間，不管在此地待了多久，終究也只有一夜時光。便安心休息，參悟宇宙鋒之妙。

熊可汗的面色更為沮喪，再不多說，撥轉馬頭便回了營帳。此後再為出門，三日之後，便病死在金帳之中，臨死之前都未發一言，身邊也只有青衣先生在照顧。

熊可汗臉上突然出現了哀懇之色，一代梟雄竟然像是在搖尾乞憐，青衣先生一時之間，竟然是無話可說。

熊可汗向葉行遠大笑，努力想要站起身來，但終究是膝蓋疼痛，難以挺直，便廢然坐下，向左右道：「快取酒來，我和葉公子喝一碗。」

渾身青衣，面上戴著一張薄薄的面具，站著的時候便如玉樹臨風，言語更是溫和，但並不通姓名，便是熊可汗也只說是青衣先生而已。

但為何這樣就算失敗了？葉行遠想不明白，李夫人也同樣想不明白。

顏無邪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反問道：「那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到底是有神通比較好，還是沒有神通比較好？」

李夫人在他身旁，再無什麼青衣先生熊可汗，只有一片夜色清輝。

「我便是顏無邪。」他第hetubook.com.com一句話就是這個。

在此之前，李夫人一直擔心第三次還拿不到五德之寶，這樣就得等待幾年之後，才能再行開啟顏無邪墓。以葉行遠的升遷速度，蜀中之地沒什麼適合他的位置，恐怕得遷轉一兩次才能回來，那不知要耽誤多少功夫。

葉行遠失了神通，卻反而如魚得水，以頭腦中前世的記憶引出科技之法，大破東夷，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立大將軍，開啟了中原幕府時代。

葉行遠思忖一陣，點頭道：「這妖族之酒辛辣而酸澀，入口像刀子一般鋒利，味道不能算沒美，但也可說是強者的本色。」

葉行遠卻偏偏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只能百無聊賴等待。

恰如莊子所說，莊周夢蝶，還蝶夢莊周，這便是神魂離散之兆。所以用遊歷萬界之法修鍊的大儒，都要煉丹服藥，穩固神魂，或者兼修一門堅定心性的神通法門。

熊可汗卻阻止了他們，自嘲笑道：「英雄何須諱言生死，我若不是大限已到，葉行遠的天命寶劍怎麼會出現異象？我又何必召你們回來？

那他在其中，不知是否領悟出什麼新的道理？葉行遠虛心請教，顏無邪卻只說不可說，不可說。

西域胡僧妙賢君受封妖族第一護國大師，妖族兵將中信奉西方教之人也越來越多，對他極為尊崇，一見他帶人到來，立即通報熊可汗。

他對青衣先生極為信重，青衣先生一進來，熊可汗便站起相迎，並讓他與自己同席。熊可汗身為妖族之主，這是何等重視。

聖人門下，顏無邪一直是個很讓人看不透的人。比起他的同門高華君與子衍，他的謎題更加艱難，而想要得到他的認可也就更不容易。

他既然發話，眾人自然沒人敢再吵，只有人哭哭啼啼安慰皇帝，說必能康復之類的廢話。

帝制並未廢除，只是虛君，而大權操控於幕府之手，代代繼承將軍位，以至於千百年。

否則他就算定鼎天下，也難以做得長久。

葉行遠自己也曾經體悟過這種情況，這正是聖人神通盛世所掩蓋的罪惡，他因為面對顏無邪這聖人弟子，本不欲說起，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提出。

熊可汗才剛剛出門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疲憊，自回金帳休息。葉行遠也便返回安排的住處，與李夫人商量道：「這個和*圖*書世界，我是越發摸不準了，到底顏無邪是何心思。」

熊可汗頓了一頓，又道：「你們也不要不自量力，若是單打獨鬥，只怕在這帳中，除了我與青衣先生，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既然如此，不如乾脆繼續嘗試。李夫人猶豫了一下，也點了點頭道：「既然有時間，咱們就再試試，怎麼也得想明白顏子的考驗到底是什麼。」

等他徹底清醒，旭日東升，天色也開始泛白。

葉行遠與李夫人就像是看電影一般，看著這個世界的推演，慨嘆道：「這是個什麼鬼？難道這就是所謂和么？那我可不相信。」

「既然如此，我們或許可以直接再試一次。」葉行遠冷靜思考著，這一次好不容易借用公祭顏子的機會進入顏無邪墓，以後一段時間之內，都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妙賢君攜著葉行遠之手走進金帳。葉行遠在外面看金帳比之尋常妖族營帳大逾一倍，帳中陳設卻甚為簡單。熊可汗正微閉雙目在休息，周圍一眾人圍著，四王子熊威也在其中，倒是不見他的兄長。

好在這日子不用太久，熊可汗終於油盡燈枯，有一日忽然縱馬草原，溜了兩圈之後，只覺得神思恍惚，便扶著青衣先生，對眾人苦笑道：「我隨同先生之道，東征西討，從無止歇，雖然壽命有限，未能統一寰宇，但我的子孫必然能夠實現這一切。只是……這樣還比不得那人嗎？」

再次失敗之後，他也並不氣餒，第三次踏足古墓。這會兒卻到了真正的末法時代，世間再無聖人神通，百無一用是書生，東夷西蠻，以堅船利炮凌迫中原！

不過他口中說的青衣先生又是何人，熊可汗自然法眼無差，但難道妖族之中除了熊可汗自己之外，居然還有六品的修行者？

葉行遠觀察著熊可汗，只見他滿臉都是皺紋，白髮蒼蒼，兩頰深陷，眼窩發青，縱然雄風扔在，卻終究不過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葉行遠並未來得及等到熊可汗的死訊，事實上他也不需要有人來通知他。

熊可汗見二人進帳，睜眼點頭算是相迎，對妙賢君淡淡道：「已有多日不見國師，常自思念。」

在熊可汗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宇宙鋒劍光突然衝天而起，生生割裂天地，帶著葉行遠退出了古墓。

她氣喘吁吁，面色泛白，以她的體質和圖書原來不至於如此，這說明她是得知消息之後，一路狂奔而來，也可見內心的震驚。

而若是沒有神通，那雖然災劫更多，但卻變化劇烈，三千年來妙趣橫生，而且等三千年過後，結局各各不一，令人每次都甚為期待。」

葉行遠知道這便是那日初見面時候熊可汗讚揚的奇人，不由又多看了幾眼，青衣先生倒是客氣點頭。

葉行遠就算祭祀顏子已畢，又燒了香燭，這才回返衙門，美美的睡了一覺。

青衣男子顏無邪微微頷首，微笑道：「你在我死後世界，已歷三世，助我體悟『和』之道，居功甚偉，雖然此道我尚未貫通，但代表『和』寶物，我身上這件儒道袍可以贈送於你。」

連四個兒子，都沒資格插手。

葉行遠還要再問，顏無邪卻只笑著一指後方，葉行遠回頭一看，被輕輕一推，只覺得整個人沒了重量，飄飄蕩蕩落了下去，隨手一抓，握住了什麼東西。

「咱們是失敗了？」葉行遠稀里糊塗，到現在還沒有搞明白問題所在，他在金帳城看到了一代天驕的落幕，但是他自己一手創造的江陽城卻還在，人族有了休養生息的時間，只要再給他種田幾年，或許就能扭轉乾坤。

葉行遠心中一動，早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知熊可汗是不是真的在後悔當年的滿手血腥，還是說只是一種態度與手段。

葉行遠笑道：「終究還是顏無邪仁慈，否則我們雖歷三世，仍舊懵懵懂懂，這和之寶物，還受之有愧呢。」

其實那日妙賢君陪葉行遠在營帳外，熊可汗卻沒見著他，並不是熊可汗不重視西方教，而是因為確實精力不濟了。

等到他落到實處，睜眼看時，前方便是封閉的顏無邪墓，東方已現晨曦，而他手中，正握著一件白色的儒生袍。

葉行遠稍作半刻，筵席張布，只見大部分是烤牛羊肉，亦有各種異獸肉類，尤其是中央有一道大菜，以金罩蓋之，顯然極為奢華，卻不知是何物。熊可汗吩咐道：「請青衣先生來見。」

事實上妖族縱然真的能夠橫掃天下，建立帝國，也不可能再用以前那一套來治理。便不是熊可汗，也是他的兒子來做出改革。

而且打鐵要趁熱，雖然不知道第一次嘗試為什麼會失敗，但葉行遠相信，就算是再思考一段時間，他仍然想不到到底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