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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瑞達所作所為只是在為杜家著想，而非善意救人。

黎雪梅垂下頭，別開視線並沒回答哥哥的問話。

「毓婉？好名字，那姑娘叫佟毓婉，就說是我好友未過門的兒媳婦，讓他們趕緊放人，都是自家人，怎麼鬧出這麼大的誤會來？」話音落下，沈之沛繼續把玩那件御寶，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黎美齡此舉丟了丈夫杜允威的顏面，自然也被婆婆翠琳輕鄙，兩邊不得好處的黎美齡暗自將佟毓婉恨在心頭，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由此拉開序幕。

不知，他是否明白她意思。佟毓婉望著車窗外的風景，思緒飄遠。

黎美齡遲疑的打量眼前的弟弟，黎紹峰右面頰有個酒窩，笑時連親姐妹也會被勾去了魂魄，他昂首看了看慘白臉色倚在床頭的雪梅笑道：「更何況，走到今天這步，三妹也幫了我們不少忙，是吧。」

周霆琛上門，等於自撞槍口，不計後果。

佟毓婉點點頭，將手中的《玉梨魂》放在身後，溫順粲然：「杜老爺，杜少爺所做全為義舉，他誤會毓婉也是因為不願見兇手逍遙法外，毓婉懂得，怎會怪罪？」

「您客氣了，杜伯父。杜伯父才真是對子女教導有方，毓婉不堪盛讚。」毓婉順應杜瑞達的要求稱呼，心中卻有無限彆扭。

佟毓婉腳步遲緩走出羈押室，回頭望了一眼那堆衣物，臉旁微辣，緊緊抱好《玉梨魂》低頭跟杜瑞達走了出去。

杜瑞達並不放心沈之沛做事方式，沈之沛是那種慣於縮手翻臉的人，怕是很難守信。他與法國領事一同來到巡捕房提出佟毓婉。佟毓婉走出羈押室時，臉色還算正常，連日來的風波也都聽看守https://m.hetubook.com.com的警長並不詳盡的說了些。

忽然台階后又有噔噔上樓聲，鄭副官回頭，見身著長衫馬褂的杜瑞達出現在樓梯口，杜瑞達不曾想過周家人也在此，見到周霆琛臉色一沉，隨即緩和笑容上前，沈之沛見到杜瑞琛又是一副面孔：「杜兄，來坐坐坐，一起看戲，我就愛這小妮子的鬚生，唱得真是夠味兒！」

杜瑞達立即回答：「佟毓婉。」

杜瑞達眯眼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姓杜？」

周霆琛邁步上樓，正看見沈之沛坐在日本領事身邊鼓掌，台上京胡一響，鑼鼓聲加急，從側門虎步龍行走出一個側影，踱步走到舞台正中，渾厚開嗓：「……有為王獨坐梅龍鎮，想起朝中大事情，將玉璽交與龍國太，朝中大事有眾卿，孤將這木馬一聲震，喚出遞茶送酒的人，暢飲杯巡。……」

杜瑞達回到杜公館做了兩件事，一件，命人將杜允唐綁了跪在面前以家法狠狠教訓，驚得杜凌氏哭哭啼啼抱著被打傷不能起來的兒子不住跟丈夫求饒，聲稱若打死了他，先打死自己。杜瑞達惱恨杜凌氏寵溺幼子，警告他們母子再惹出禍來怕就是杜家亡掉的那天。

周霆琛不語，但見杜瑞達喟然一笑，攤開了話語對沈之沛：「沈督軍，此事本就是一場誤會，在法租界羈押的本是犬子未過門的未婚妻，一個弱質女孩子在羈押室待滿一周，如何受得？我來是想請督軍行個方便，將我這未過門的兒媳婦放了，不知督軍……」

杜瑞達注意到佟毓婉手中似乎拿著什麼，定睛瞧去是本書，端看書名便知道是那些鶯鶯燕燕和_圖_書的小說。若不是有這本書，杜瑞達倒不覺得怎樣，佟毓婉應答得體舉止從容，最多就是佟家教養得當，倒是看見她背後的書，杜瑞達倒是另眼看了看佟毓婉，想來這佟家的小姐也是思想進步的女學生，才喜歡這些東西。

不硬不軟的一句話，將周霆琛請求拒絕徹底。周霆琛默然坐下吸煙，沈之沛瞥了他一眼冷笑，並不說話。

沈之沛皮笑肉不笑的抿了抿嘴角的鬍鬚，佯裝為難：「杜兄……你知道，那是法租界，與我並不相干的。」

今日周霆琛還沒來，不知他知不知道杜家救她出去的事。毓婉想了想，又對杜瑞達說道：「請杜伯父稍等。」說完，毓婉立即走進羈押室，想了想，偷偷卸了耳環放在周霆琛送來換洗的衣物里夾好。

佟毓婉沉吟一下回答：「令公子相貌與杜老爺極其相似，更何況，此時被攪入事中的，能站在領事大人身邊的重要人物，只有杜老爺不做他想。」

杜瑞達上下仔細打量佟毓婉，毓婉抬眼看見兩個陌生中年人佇立眼前，其一金髮碧眼身著得體洋裝，手拿文明棍，憑一頂黑色全緞禮帽便可知身份必然是領館人員。另一，毓婉悄然掃了一眼他胸前昂貴的懷錶和衣著，嘴角微微抿起：「領事大人您好，杜老爺您好。」

毓婉心中明白杜瑞達明在賠禮道歉，實則偏袒杜允唐，甚至可以說輕而易舉將所有過錯推在周家頭上，不知他是果真不知道杜允唐與青萍的曖昧情事，還是誤以為杜允唐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毓婉轉念一想，杜瑞達必定知道一切真相。今日協助自己出獄全然是因為知道此事根由在杜允唐和-圖-書身上，若是她當真將真相揭發，杜家顏面必定掃地，杜允唐的名聲很可能跟她佟毓婉的名聲同歸於盡。

剎那間彷彿所有的人都已被台上鬚生的絕世風采震住，樓上樓下皆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忽聽得沈之沛緩慢拍手，一下一下，遂引起一陣山呼海嘯般的雷鳴掌聲，幾句叫好聲突兀高昂的夾雜其中，可見，沈之沛輕鬆帶動了全場的氣氛。

周霆琛面色凝重走過去，沈之沛身邊筆挺站立的鄭副官見周霆琛，上前收身，而後詢問來由上下立即俯身告之，沈之沛回頭淡淡對周霆琛說：「周堂主，先看戲吧。」

對此杜凌氏頗不以為然，安排容媽媽照顧杜允唐飲食起居，為了躲避杜瑞達的忿惱，連早飯也送到房間去吃。

「叫我杜伯父吧，你與允唐本是同輩，更何況我與你父親又是舊日相識，叫聲伯父也不為過。」杜瑞達極其滿意毓婉得體的回答，點頭笑道：「難得你能聲明大義，佟兄教導有方阿！」

另一件，則是杜瑞達命杜凌氏再次親自送庚帖到佟家，並標明若佟鴻仕覺得毓婉尚且讀書不宜婚嫁，可滿二十歲后再考慮婚事，先與杜允唐自由戀愛。

「沈督軍向來手眼通天，怎能妄自菲薄？」說罷，杜瑞達笑著低頭從懷中掏出一方錦盒：「杜某聽說沈督軍近來在尋這個……」

杜瑞達朗聲笑笑：「佟小姐不必自謙了，不如將衣物收拾好，我送你回家。」

周霆琛與沈之沛見面，心中也有所忌憚。沈之沛曾追隨袁世凱稱帝，共和后因南北戰局混亂獨退十里洋場，論軍功，遠不及前方混戰的直奉兩系同僚張作霖和吳佩孚，論政績，坐看江山內亂的沈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沛從未歸順南北政府，更不曾表態究竟擁立哪方坐鎮天下，只窩在上海灘笑看南北政府斗得你死我活，暗地裡卻與日本人親密接觸尋求獨立庇佑。鎮守申城的日子，他擁兵自重，以槍炮說話，倒也得到不少商界人士的擁護和追隨，眼下他的目標恰恰就是上海灘的幾個難收拾的幫派，若能將他們收納羽翼之下，不僅可以壯聲勢亦可斂財，軍旅出神的沈之沛因此處處針對幫派鎮壓，以武力服人，從不肯流露半點寬待懷柔的態度來。

杜瑞達點頭笑笑，「佟小姐，我今日來是想替允唐向佟小姐賠個不是的。他只是盲目義憤並非刻意為難佟小姐，希望佟小姐不要怪罪，如今事情已經清晰明了，只是周家姨太太自殺，純屬一場誤會，一場誤會。」

第二件事使得長媳黎美齡萬分惱火，她將二妹妹加入杜家的計劃還未開展，半路殺出的佟毓婉倒是得到老爺欣然許可。窩火的黎美齡還一心撮合明珠來照料挨打后的允唐，卻被杜凌氏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將姐妹倆拒之門外。

聆音堂是十里洋場少見的大堂會，偏巧它又坐落在熱鬧繁華的外灘附近，界面上，內堂里處處可見拿著雕花扇子的洋人挽著女伴，近來此處因名伶聚集而名噪黃埔，沈之沛更是包下聆音堂三層包廂欣賞女鬚生的京劇名段，《游龍戲鳳》。

意外的是，黎紹峰對此並不以為意，聽得佟毓婉有可能嫁給杜家，他抿嘴微笑：「大姐，現在杜允唐恨不能將佟毓婉生吞活剝了，若是真嫁過去，還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毓婉搖搖頭，將身上的衣物撫平，她原本也是大家小姐，衣物進了監牢如何還能拿hetubook.com.com回穿戴？所以只是淡淡開口：「沒什麼要拿的。」說罷將手中的小說拿的更緊。

聽得佟毓婉還是三妹的同學，心中忿惱的美齡坐車回到娘家勒令雪梅與那個佟毓婉劃開界限。

沈之沛，年過五旬，性情狂狷，為人不拘尋常禮節，頗為好收集古董孤品。近來極其喜愛京劇名伶，勒令上海灘各個劇院為那鬚生名伶做了專場，碩大花牌十幾對每場必送，由劇院飄蕩而下的條幅下角更是必署沈之沛的名字。

杜瑞琛見周霆琛表情，知道被拒也是沉默不語，貼著沈之沛坐下來，三人各懷心思端看台上人風流芳華演了一個遍。

「你去趟法租界，和法國領事說一聲，那姑娘叫……」

杜瑞達回頭看了看周霆琛，搶先抱歉笑笑：「其實，此事遠不至於驚動周賢侄，由我一人來說吧。」

錦盒打開，一枚田黃石的御寶躺在其中，沈之沛將御寶仔細端起瞧了瞧，忽然哈哈大笑：「杜兄，你也太客氣了些。果然是個寶物，正是我尋了多時的好東西。既然如此，鄭副官……」沈之沛回頭，鄭副官立即雙腳併攏發出清脆撞擊聲，手過帽檐端正敬禮：「是，督軍。」

直到餘音猶在人已謝幕退去，沈之沛仍搖頭沉浸在唱腔里，哼唱了幾句一拍腿：「果真是妙，絕不枉我包下場子請新老朋友觀看阿。」說罷傲慢回頭，對周霆琛和杜瑞達微笑：「你們都是為了一件事而來吧？」

周霆琛從不帶報紙探望毓婉，怕的就是她知道此事究竟鬧到怎樣地步，不過即使沒看見報紙，毓婉也明白此事糾結了上海灘商界，幫派和租界領事們之間的固有隔閡，很難會有息事寧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