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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許杜允唐的入局是他不曾設想過的。別說是黎紹峰，連同毓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杜允唐對自己的態度前後轉變得如此之快，若要強加個理由，也許，是想讓她愛上他，再做報復，這樣報復的更痛快些吧。

入冬的上空氣海濕冷入骨，天陰沉沉的壓在佟苑門口，零星滴落幾滴小雨。冰冷的空氣吸一口進了腔子，連帶得心都能冷透大半，佟家門口停下幾輛車，車門打開，為首的人居然是周鳴昌，他的身後則是若干與佟家有債務的債主們。

聽得沈之沛也會來，毓婉心中又起了厭惡，表面上仍維持笑容：「雪梅回娘家，沈督軍也來，果然恩愛的令人羡慕。」黎紹峰對毓婉的評價只是笑，抬手抿了一口水晶高腳杯里的酡紅葡萄酒，「你和允唐的恩愛，也令人羡慕，聽說，他要做父親了？」

周鳴昌笑著拍拍椅背，「倒也沒什麼正經事，只是聽說佟苑要賣，來看看。」

那些佟家遠方親友們自覺理虧畏畏縮縮的向後躲了躲，偶爾有兩人膽大上前昂首：「佟太太，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大家都知道杜家遠達紗廠著火，又倒了廠子，他們救不了你，你又拿什麼還我們？壓給周老闆好歹也能將那些損失彌補些。」

遠達紗廠被燒，杜允威手上的工廠倒閉，其他工廠也都處於半停工狀態，只有兩家勉強維持的米行因事先囤了不少儲備糧食，暫時能維持一些時日，杜瑞達焦頭爛額想從其他工廠調配資金周轉，仍一時無法籌集，再想留些空余騰挪給佟家三十萬www•ｈｅｔuｂｏoｋ•coｍ•coｍ，難比登天。

雪梅搖搖頭，含滿淚水的雙眼始終閃躲毓婉的逼視：「能受什麼委屈呢，能救黎家生意，又不愁吃喝用度，這樣的日子，旁人想尋也尋不來的。」毓婉屏息聽她繼續說下去：「大哥總讓我惜福，說是……這事就算交給二姐，二姐也做不來的。」

那氏抓過這些憑證盯著周鳴昌身後的一干熟悉面孔，聲音彷彿是從齒縫間迸出的：「你們！你們怎麼能將債務轉給他？」

眼看又到了限定的還債日期，那氏左盼右盼仍不見毓婉送錢，整個人已經瀕臨崩潰。她不敢相信毓婉會失信父母，當然也不會相信杜家居然當真連三十萬騰挪的辦法也沒有。這樣的執著迫使她需要見到毓婉來證實，可派去的下人說，杜家二少奶奶一天不曾出門，傳了消息進去也不見迴音。

毓婉一早被美齡拖到黎家做客，說是雪梅回娘家開了宴會。因想到這幾日就是欠款到期時，毓婉在宴會上始終悶悶不樂的，任憑美齡如何開解也是無用。

周鳴昌呵呵一笑：「是嗎？我可是把這些都收回來了。」說罷，將手中的一疊紙攤在那氏面前，每一張落款都加蓋了佟鴻仕的印章，「一共是三十三萬元。」

美齡笑笑：「他們如今可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允唐連蔡園那裡都不去了。」

美齡笑笑，扭去一旁跳舞，黎紹峰則暗暗注視毓婉和雪梅的行動，視線並未離開。

「笑話，是你兒子先來佟苑搶親的，我與老爺從不肯同意！和-圖-書」那氏冷笑：「你們這樣的市井出身，妄圖高攀我們家，做夢！」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憋住哭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抬起頭對周鳴昌道冷笑：「周鳴昌，我告訴你，你倘若真敢收佟苑，我就敢一把火點了佟苑，燒成灰燼也絕不給你！」

那氏從未被人如此當面羞辱，這樣的言語鑽入耳朵，彷彿連同祖上所有的榮耀都被抹殺了，她厭惡的瞪著周鳴昌，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她不氣憤周鳴昌的粗魯，他本就是個地痞流氓，穿得衣冠楚楚仍是學不會禮義廉恥，沒什麼好指責的。她氣的是毓婉，自己用心教導這麼多年的女兒，居然甘心一輩子頂著污穢過日子，只因為失心給了不該給的人，就不再知道羞恥二字如何書寫了。這樣下去，未來的道路又怎能順暢？思及至此，更多的眼淚流淌下來，整個人如篩糠般顫抖。

那氏猛地站起身，聲音驟然提高几個聲調：「誰說佟苑要送人？這是佟家產業，沒有萬不得已絕不可能去賣。」連日生病，她的身體已經孱弱至極，但還堅持著對周鳴昌抬起頭：「周老爺莫要說笑，便是周老爺想給這份錢錢，我們也不賣的。」

毓婉暗中較勁拉了雪梅向一旁走去，身後聽得品酒的黎紹峰低沉的叮囑：「雪梅，二少奶奶可是你的老同學，聽說又懷了身孕，你可挑些開心的說。」

雪梅吶吶：「我不怪別的，這是我贏得的報應。毓婉，我想好久了，一直想對你說，那時你誤會周少爺和周家姨太太約會的事，https://m.hetubook.com.com是你喝醉后對我說的，我告訴了我大哥，我以為沒什麼，可是沒想到他想害你，你要小心他。」

周鳴昌不陰不陽的怪聲笑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還有，別把你女兒說的有多高貴似的……」他從懷裡抽出一塊喜帕：「結婚當天還與我兒子勾勾搭搭，若不是憐憫她痴心一片，我兒子早就將她那些醜事說給大家聽了。」

那氏壓不甘示弱回敬周鳴昌：「莫非周老爺現在就能顧得了自己了？聽說碼頭被沈督軍佔用，你跟在黎家身後沒得到什麼便宜。」

周鳴昌聳肩，將手中煙斗點燃哈哈大笑：「佟小姐，不，杜二少奶奶自身難保，如何還顧得了佟家？」

一場大火將杜家會幫忙還債的許諾化為灰燼。

佟鴻仕即便心中煩躁，也要勉強賣周鳴昌一個面子，「周兄，請坐，不知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周鳴昌皮笑肉不笑的盯住那氏：「那又如何，今天佟苑我是買定了！」

毓婉有些聽不懂了，「他為什麼想害我？如果上次我坐牢是他害的，不也害到了周家？」

佟鴻仕癱坐在太師椅上，那氏彷彿已經明白什麼，疲倦的轉回身對佟鴻仕苦笑：「想來婉兒也是沒辦法了。」

佟福見狀心已知不好，將所有人迎入花廳，再通知佟鴻仕和那氏見客，那氏進入花廳看見周鳴昌人已有些厭煩，轉身準備離開，周鳴昌神色從容上前擋住兩人去路：「佟兄，佟夫人，別來無恙？」

「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比不上周家涉及產業廣泛，周老爺不僅與沈督軍和_圖_書做了朋友，還與黎家一同經營碼頭生意，怕是半個上海灘都要歸周老爺所有了。」見不能拒而不見，那氏冷冷的回答，由素兮攙扶著坐下不住的喘氣。

提起這些事，雪梅似乎難以開口，拉住毓婉央求道：「求求你，別問了，只管聽我的，你，周少爺，佟家，周家，最後都是他的對手。他早晚是要將你們都害掉的。」

「可是，你為什麼看起來不快樂？」毓婉心中有些不妙預感，將雪梅袖子向上擼起，雪梅不住掙扎不肯給看，毓婉怕傷了自己的肚子只能放棄，其實也不必再看了，單是露出的手腕已經是青紫成片，傷痕赫然明顯了。

正想與雪梅先說告辭，忽然杜家的下人從外跑進來，慌慌張張的神色，凌亂的步子，毓婉心砰的停住，聽得那下人說：「二少奶奶，先回去吧，佟家出事了。」

那氏凌厲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頰，冷冷的彷彿能將人冰住般，這些貪得蠅頭小利的人被她的目光逼住不自覺閃躲，氣得那氏全身不住的顫抖：「你們為什麼不肯再寬限我們幾日，婉兒既然答應我們了，總會想出辦法的！」

黎紹峰挑了挑眉：「哦？那可真是好。」又抬手指了指：「雪梅還在換衣裳，晚一點，沈督軍也會來。」

毓婉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彷彿一股感應牽絆了她，整個人虛軟的站不住腳，額頭上也細密的滲出汗珠。

雪梅身子一震，動作細微卻正被毓婉看出，毓婉連忙將她帶到自己身邊悄悄問：「可是在督軍府受了委屈了？」

這樣的事如果是從前和-圖-書的雪梅講出來，定不是這樣的語氣。毓婉點點頭，欲拉著雪梅去另一邊，回頭先與黎紹峰笑道：「我們先說些姐妹體己的話兒。」

「他還在忙其他事，晚些時候會過來，雪梅呢？」毓婉抬頭，避開黎紹峰探究的目光。不知為何，毓婉對黎紹峰總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感受，他注視她的眼神實在太複雜，根本豪不掩飾他在探查她背後隱私的用意。

毓婉隱約已經感覺到雪梅急急的是想說什麼了，她回想先前那些經過，一樣一樣從眼前過濾似乎每一樣都有黎紹峰的身影。如果說，他從一開始就在設計她和周霆琛的感情，那麼，連同杜允唐也被設計進去了。

「杜二少奶奶可不嫌棄我們家出身低賤，婚後還常與我兒子見面，給杜家二少爺戴綠帽子，杜家這次臨陣反悔肯定也是因為發現了什麼端倪！」周鳴昌悠悠一笑，將那塊喜帕擲在那氏腳邊：「來，大家看看，這可是你們世家教出來的好女兒！」

雪梅沒說話，只是偷偷瞥了眼坐在一旁悶頭喝酒的大哥，凄然一笑：「還不錯，之沛很疼我。」

佟鴻仕憤然拍桌起身：「你仗著幫派的勢頭強壓他人，眼中還有王法嗎？」

黎紹峰端了酒杯走過來，朝毓婉和大姐微微一笑：「杜二少奶奶愁什麼？怎麼不見允唐陪你一起來？」

這一句，毓婉倒是聽出了真真切切的酸味，她蹩眉，還沒開口面前已經走來雪梅，今天她穿了孔雀藍是壓花緞旗袍，旗袍似乎並不合身，空蕩蕩的隨著步子前後直晃，毓婉連忙站起身：「快一年沒見了，你過的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