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按住他的手：「不讓我打電話給奶奶，那你不準上班，在家休息。」
見我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他想了想，閉上重新眼睡了過去。
「嗯。」他點點頭，倒水吃藥。
我走過去伸手摸他額頭，一手濕冷的汗，有些發熱。
他緊緊地按著胸口喘息，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開門到樓下的藥店給他買了一些退燒藥，回到家裡時，家卓並沒有睡著。
「身體好了嗎，就去上班了？」
他掀開被子要起來。
我起來走過對面房間，敲了敲門：「家卓？」
「你——」我害怕得雙手用力握住他手臂：「哪裡不舒服？」
我起身下車，替他打開車門，他下來關上車門，電子鎖滴地一聲，說：「回家吧。」
一夜我從外面回來，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停在樓下，往在路邊一站，就聽到有人同我打招呼：「江小姐。」
十點多，他醒過來，對上我的視線，他低咳一聲，無奈道：「映映，你不用上學么？」
我走過去：「怎麼早起來了？」
勞家卓這幾天照常上班，只是晚上回來得早些，有時八點多，在走廊遇到他下班歸來。
我充滿警戒地走過去：「家卓你要去哪裡？」
家卓已經從樓梯上下來，換了襯衣和褲子，依舊是我熟悉的從容淡定的樣子，不疾不徐地站到了老爺子面前。
我給了換了乾淨的被單，扶著他重新躺好。
我窩在書房的沙發，看著他對著電腦仔細研讀上面的文件。
老爺子飲了口茶，看了一眼仍然沉默不語的家卓，擱下茶杯站起，整整衣服：「沒什麼事就去公司把事情處理好，別讓底下人看你們兄弟笑話。」
我點點頭，轉身走進了房間。
老爺子身後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郭叔，我客氣笑笑：「郭叔。」
老爺子似被他薄涼語氣震動，一時無語。
即使在這般時候，在我面前，他也不願有半分失態。
老爺子神色緩了緩，目光看著我：「他奶奶倒是好眼光，給他討了個好老婆。」
我微笑：「我的榮幸。」
家卓自那天起就正常上班，休息兩天，他已基本無恙，只是似乎他身體恢復很慢，晚上不時有輕輕咳嗽從房間傳來。
等了一會無人應答，我輕輕推開了門。
他似乎有些意識不清，卻異常排斥旁人的接觸，皺緊眉頭，側過臉躲開我的手。
我一時不解，略微抬頭望他。
他從床上起身。
勞家卓對他點點頭，同我一起走進電梯。
我咬住嘴唇，心臟無法呼吸，只悶悶地疼。
他似乎難受得厲害，卻極力抗拒，嘶啞的聲音異常低弱：「映映，不要這樣。」
「還好。」
我側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把老爺子迎進屋子：「爺爺，家卓在家，您進來坐。」
我低著頭，寬敞的客廳之間一片寂靜，只聽得到身旁的家卓低淺的呼吸聲。
我忙不迭點頭：「我們有空再回家陪您二老。」
他一直沒有說話，我低眉，從電梯程亮的金屬門看到他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異常。
我心慌，站在床前問：「家卓，去醫院好不好？」
我抬腳往自己的房間走，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望他。
我不放心跟在他身後念叨：「身體健康最重要。」
早上聽到在朦朧中聽到屋中輕微聲響。
我掙扎了一番，終於爬起來，已經是早上八點多。
他似乎不願說話，只簡單一句：「回房間吧。」
另外一個中年男子，對著我微微頷首，走進了屋子。
我看了一眼房間里的時鐘：「很短，不到兩個小時。」
勞家卓臉色驀然一白。
他好一會才看清是我：「我沒事，映映，你回去吧。」
「家卓——」我將下巴貼在膝蓋上，細望他背影，他襯衣之中瘦削堅挺的脊背，忍不住感慨：「爺爺怎麼還不升你做Chief Executive，這麼勤勉。」
我看著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轉過身替他掩上了門。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覺得臉頰有些發燙：「我去煮早餐，餓死我了。」
他不說話。
我跟著老爺子，伺候著他坐到沙發上。
他不再言語，轉身上樓。
然後對著我點點頭：「我先回去了。」
我還是不放心，抱了個枕頭坐在沙發上看著他。
我連忙伸手扶住他。
「今早十點有一個會要開。」他開口，嗓音還是有些啞。
他對著鍵盤敲打，拾起書桌上的筆簽字，然後關掉電腦，走到我身旁。
十二點多醒過來，聽到對面傳來咳嗽聲，刻意壓低，卻一直斷斷續續，苦痛悒鬱。
他轉頭望望我微笑，解開安全帶，起身欲推門下車，卻忽然跌坐回駕駛座。
我側過身去：「怎麼了？」
他輕描淡寫：「沒什麼事，有點感冒。」
我笑笑：「蘇先生。」
老爺子看著他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示意一旁的人：「讓陳醫生看看。」
我答應一聲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定定站在床前，待他勉力地緩過氣來，端了一杯水給他吃藥。
我只好賠笑：「那是我福氣，奶奶疼我。」
家卓在床上躺好，似是自棄一般，將頭埋入枕中，悶啞的咳嗽。
我有些微微的難堪，點點頭：「嗯。」
他戴著看文件時慣用的那副黑框眼鏡，看到我在：「映映，怎麼了？」
上和-圖-書了二樓，勞家卓忽然低聲說：「映映，謝謝你。」
「到家了——」我滿足地輕呼了口氣。
我怎會看不出他身體不適，整晚他根本沒吃得下什麼東西，只是大約情緒放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我走過去，放軟了聲音：「你感覺怎麼樣？」
他看著我神情，笑了笑，神情有一絲寵愛：「我睡得累，起來坐坐。」
我未察覺他情緒變化，只繼續說：「身體都這樣，還要硬撐。」
他略微搖頭，一向從容鎮定的視線此時有些渙散。
這幾日家卓沒有上班，我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早睡早起。
他臉色灰白，緊閉雙眼，人已經昏了過去。
「那我打電話給奶奶……」
他仍穿著晚上外出時那件襯衣，靠著床頭半躺在床上，臉色灰白，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眉頭緊蹙，大概是心悸，疼痛得咬緊了嘴唇。
我每天對著食譜給他熬粥，他吃得不多，偶爾用電腦處理郵件，大部分時間看看書，倦了就睡去。
「還好。」他勉強答了兩個字，還想說什麼，卻被再度湧起的咳嗽打斷，倉促間他側過身去，背對著我，一手按著胸口咳得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他掛了電話，抬眼靜靜望我。
他態度這樣強硬，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老爺子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才開口：「映映說你病著？」
不知為何心裏有些不安，一直睡睡醒醒。
我走近他：「剛有事去學校，剛好回來。」
老爺子冷冷地道：「整個金融界多少人看著這樁收購案，你不看看你做出的好事！」
「沒事了。」他神色之間的痛楚減輕了一些，對著我：「映映，去睡覺。」
他挺直脊背，渾身又是那種冷冰冰的氣息：「我已親自交代美國分部，這個方案不夠完善仍需改進，我只是休息兩天，有任何事情可以隨時聯絡我助理。」
早上八點多，我在廚房，忽然聽到門外鈴聲大作，然後是有力敲門聲。
他吞了幾顆藥片，書房的門半開，桌面上電腦開著，家卓走回書房拾起桌上文件，低低一聲咳嗽：「抱歉，繼續。」
我轉頭，看到穿著西裝的蘇見。
我取來乾淨毛巾替他擦拭臉上的汗，動手解他襯衣扣子。
「映映小姐，是吧——」郭叔哈哈一笑，朝我使了個眼色。
家卓忽然伸手摸摸我臉頰，一聲喟嘆：「傻瓜。」
他身上實在是無力，勉強抬手阻擋我的手，卻是一陣喘咳。
郭叔出來打圓場：「老爺子，您也別怪二少爺了，公司里的事情哪有兒孫健康重要，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爺身子是弱一點，您不瞧瞧，都瘦了許多，映映小姐也是擔心二少和圖書爺，才讓他在家休息，新婚夫妻嘛，恩愛一些難免的——」
「映映在家裡。」
我開門，隨著他走上二樓，他走得很慢，額頭上滲出涔涔冷汗。
他雙眸藏在黑框眼鏡之後，我有些看不清他神情，只是聲音是如常的低沉悅耳，溫和之中帶著一絲冷硬堅定：「只是發燒體力不支而已，休息兩天就好了，別大驚小怪。」
我望向他：「為何要謝我？」
家卓望了他一眼，眼底一片薄寒，清清楚楚地道：「我沒事。」
我一夜沒睡好，凝神聽著對面房間的動靜，好在家卓似乎睡著，房間中一夜安靜，我在凌晨時分睡了過去。
他點點頭：「我送勞先生回來。」
「總部的人事處分已經下達，你還要怎樣？」老爺子怒火騰騰地站了起來，銳利的目光審視而過：「一點小感冒就幾天不上班，勞家何來這樣懈怠子孫！」
我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眼光瞥到了樓上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側過臉去低聲咳嗽：「早些休息吧。」
如他所願，我歡歡喜喜做著十八歲應該做的事。
他好一會才清醒過來，看到我在，眉頭輕輕一皺，但還是低低一聲：「早。」
他手指略微有些顫抖，手機掉落在地，他俯下身去揀，起身時身體驟然一晃。
語氣滿是嘲諷。
我並不計較他刻意的疏冷，起身輕聲道：「要是還不舒服請叫我。」
我湊近他：「你有沒有好一點？」
他動作忽然一僵。
站起身捧了熱茶：「爺爺您喝茶，家卓前幾天是有點感冒，現在已經好了，有什麼事您讓郭叔打個電話來就得了嘛，您有事讓家卓過去，哪裡要親自跑一趟，還誤了好牌局呢。」
家卓走了一步，略微踉蹌，忽然伸手撐住牆壁，整個人緩緩地倒了下去。
家卓從床頭櫃拿手機打電話給蘇見：「我今天在家休息。」
清晨七點，天空的熹微光亮透進房間，床上的人動了動，緩緩張開了眼。
勞家卓忽然抬起頭，急促地喘氣，冷冷地打斷我：「別自作主張。」
有時晚上他看到我錦衣素顏出門去，只略略囑咐：「太晚了打電話讓司機接你。」
我也想不出和他說什麼，他總是有本事輕描淡寫幾句，拒絕一切窺探或者關心。
家卓怔了一下，動了動嘴唇，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
我擠出笑容：「家卓他身體不舒服呢……」
他望向老爺子，目光滿是倔強，隨後淡淡一笑：「你是說我借故拖延遲遲不決好讓大哥難堪？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的人？」
他倚在沙發上，淡淡地道：「江家怎麼生了一個這麼心善的女兒。」
他睡了一下又醒來，看到我在身旁，低低ｗｗｗ•ｈｅｔubooｋ•ｃoｍ.cｏm地問：「我睡了多久？」
家卓見到我在旁邊，牽牽嘴角露出一個淡薄的笑容：「映映，你在。」
我柔聲哄他：「你出了一身汗，我給你換件衣服，會舒服一點。」
他繞到副駕駛的座位上，門卻從里打開，勞家卓從裡邊跨下車。
我脫去他身上被冷汗浸得濕透的襯衣，從衣櫃中拿了一件長袖睡衣給他換上，他全身虛軟，連坐起來都沒力氣，即使如此，仍是倔強地撐著床沿，自己套上了衣服。
語氣關懷，只是並不見一絲多餘溫度。
「爺爺。」他垂首，低喚一聲。
我堅持不讓他再去上班，家卓在家休息了兩天。
聲音雖然虛弱無力，卻帶了一絲嚴厲。
聲音竟然異常的虛弱無力。
暑假悠長，我偶爾和三五相熟同學吃喝玩樂，但凡新片上檔，品牌打折，生日聚會，總有熱鬧可以湊。
我去冰箱拿了杯果汁，好整以暇地望著他：「二少爺，我前天已開始放暑假。」
我有一次進到客廳拿點東西，碰巧他出來倒水。
「咳咳——」他看著我，目光一絲歉意掠過，聲音放柔了幾分：「不用，我睡一會就好。」
「家卓——」我有些擔心，輕聲喚他：「你還好吧？」
郭叔給他開門，一行人離去。
原來正開視訊會議。
這個已經年過花甲依舊氣勢威嚴的老爺子，緊緊抿著嘴，鼻子旁兩道深深溝壑，他朝我看了一眼，擺了擺手：「映映，你也坐。」
他並沒有暈很久，靠在我的肩膀，轉醒過來。
家卓閉了閉眼，然後站直，推開我的手：「沒事。」
我大驚失色，快步走去撐住他肩膀，我亦站不穩，兩個人跌坐在地毯上。
我不敢抬頭，因為眸中盛滿淚水。
「讓朱碧禪把今天的應酬推掉，下午資產管理部的會議延後——」
臉色還是不好，有些咳嗽，行為舉止卻是無懈可擊的優雅從容。
我看到家卓的手輕輕地扶住了沙發靠背，蒼白面上仍然是不露半分顏色，只沉默地站著。
「沒什麼事，」我答：「我過來拿支鉛筆，上次好像放這裏了。」
氣氛沉滯難堪。
「爺爺——」我實在忍不住，忍不住輕聲插口，下一刻，卻被家卓用眼神阻止。
家卓站在房間前，正要伸手開門，手機鈴聲卻忽然滴滴響起，他皺皺眉，伸手從褲兜中摸出電話。
他身形不穩，蘇見不落痕迹地扶了他一把。
我匆匆回過神來，跟著笑：「是啊——」
他精神還是不太好，我有些擔心。
我愣愣看著那修長身影推門離去，上樓裹上被子繼續睡覺。
老爺子猛地一拍沙發扶手，語氣已帶了苛責：「沒事怎麼不上班？」
他略略斟https://www.hetubook.com.com酌，答：「工作有時難免不順心，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
期末考試這段時間把我折騰得夠嗆，以至於我在家好好睡了幾天。
我扶著他慢慢往房間走。
家卓語氣強硬倨傲：「既然他是我手下的人，就得服從公司管理制度！」
一直站在的老爺子身後中年男子走前一步：「二少爺——」
他輕輕咬牙，語氣卻很淡：「我沒那麼脆弱，不值得你的眼淚。」
我一向不了解他身體狀況如何，只是他心思情緒從來不外露，很少見到他如此難受。
「沒事了。」他站起，對我頷首：「我出去了。」
他聲音低弱無力，卻帶了不容人抗拒的威嚴：「你沒有必要守著我。」
他一手撐在車門，伸手按額，復又抬起頭對我笑笑：「沒什麼，頭有點暈。」
走到樓下，家卓坐在餐廳的桌子旁喝水，我見到他穿戴整齊，除了臉色比平時蒼白一些，並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笑眯眯望著他。
聲響已震屋，我慌忙跑過去，看了一眼外面，拉開門的瞬間，老爺子聲若洪鐘的聲音傳入：「映映，老二呢？」
老爺子有些低啞的聲音帶了怒氣：「二季度財報剛剛發布，公司一大堆的事，華頓收購案遲遲未定，老大在美國急得一天十幾通電話回來都催到我這裏了，你倒在家休息，病得真是時候！」
我輕輕地走了出去。
他略略思索：「大豐的客戶你代我去，需我特簽的文件先壓著吧。」
他皺著眉頭問：「老二在家？秘書台說他已經兩天沒上班。」
我看著他神色之中那一股狠絕，竟覺得脊背泛過一陣寒意。
我言辭嚴肅，不苟言笑，他有些發愣。
「我不上去了。」蘇見在他身旁，低聲地說，神色中露出一絲擔憂。
「家卓，別找借口，我知道你心裏不高興——」老爺子聲音陰沉了幾分：「李國興不聽你指揮對客戶風險評估不足投資出錯，我知道你為了這事對你大哥有意見，但老李是跟了我十幾年的老臣子，論起來還是你長輩，做到副總的人了，竟沒有這一點容人度量？！」
我有些遲疑：「可是你……」
「你何不問問大哥？」他笑笑，眉間掠過一抹凄涼。
夜晚，我洗了澡，坐在房間內吹頭髮，夜風微涼，關了窗戶，睏倦得睡了過去。
汽車流暢地轉過鬱鬱蔥蔥的花園，倒入一樓車庫，勞家卓打轉方向盤，剎車，然後熄火，車停了下來。
轉身斟了茶來，「爺爺——」我微笑，對著勞家太上皇，難免有些戰戰兢兢。：「怎麼有空過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我說：「家卓，你發燒了。」
好一會，大概是藥效發作，他慢慢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