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蹲下身子，問她：「你有何憂？」

此刻，慕容雪坐在梅館外的木廊上，腳邊是一壺酒，一張琴。

「是，夫人上午就收拾了東西，回了梅館。」

丁香怔了怔，這一點她還真是沒發現。堂堂王爺還會節儉？

她低頭不語，宛若胭脂潤過的肌膚帶著薄薄的一縷輕愁，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他進了書房，桌上放著一隻碧玉雙耳杯，是昨夜她送茶來遺下的杯子。他望著綠瑩瑩的杯子，想起了她耳垂上的翡翠耳環，在她嫩白如雪的臉頰上晃來晃去，讓他眼花又心亂。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她吸了吸鼻子，擠出一絲笑意：「暗香，你去催催做床的劉師傅，叫他快些把床打好，那些繁複的圖案都不要雕刻了。」

「我沒有什麼不開心。」慕容雪強笑著，心裏的痛楚，是杞人憂天，是痴心妄想，告訴全天下的人也沒有用。

她本想來對月撫琴，臨水散心，可是完全沒有心情。因為入目便是依水而建的梅蘭竹菊四館，可想而知，這裏將來會住進許多的女人，除了正妃，他還可以有許多的側妃姬妾。到時候，他會最寵愛誰呢？一想到鶯鶯燕燕爭奇鬥豔的那個場面，她心中刺疼，眼眶發酸。拿起腳邊的酒壺，灌了一大口，嗆地拚命咳嗽，眼淚也來趁熱鬧。

他蹙了蹙眉，將那杯子拿遠些，免得分心。

「我，」

他轉身走到門口，問張攏：「夫人呢？」

他將她打橫一抱，託了起來。「下回做事要先留好退路。賣床容易打床難。」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夜晚湖上風涼。」

今晚上她會做什httｐs://ｍ•hetｕｂook.ｃoｍ•cｏm麼好吃的？這個念頭一浮起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潛意識裡在期待著她的菜肴了。因為她每次都弄出新花樣，叫人驚艷又驚喜。

染了酡色的容顏，愈加的明艷，眼中水霧蒙蒙，有委屈有落寞還有無邊無際的痴心和痴情，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勾起憐愛之心。

他斂了笑意，手指緩緩撫過她唇角的梨渦，沉聲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那一瓢么？」

慕容雪自打嫁入王府，就是一道光芒萬丈的璀璨陽光，而突然變成靜靜幽幽的月光，著實是不大習慣。她安安靜靜地坐在窗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像是在花下躲雨的一隻蝴蝶翼。

相逢時，她處在惶恐無助的絕境里，只能厚顏招婿，四處出擊，結果讓他瞧不起。可是她沒有辦法，愛上他，除了一往無前，奮不顧身，她沒有後路可退。　　她本來以為自己無堅不摧，本來以為成功在望，可是沒想到沈幽心的一句話就將她的美夢打破。進了隱濤閣，並不是攻克了他的心防，只是埋下了日後自取其辱的伏筆。

「不許你說他壞話。若不是王爺救我出宮，此刻我早已是一縷魂魄了。他不喜歡我，也是情有可原，我那麼主動，那麼厚臉皮。可是我沒有辦法，只能置於死地而後生。」慕容雪捂住了臉，眼淚從指縫裡緩緩而落。

丁香忙道：「小姐，你慢些喝。」

桅杆上的燈，昏昏暖暖的照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像是霧裡含苞的一枝薔薇花。丁香心疼的想，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自己ｈttps://ｗｗw.hｅｔｕbｏｏｋ•coｍ•ｃｏm若是個男人，定要捧她在手心裏。可惜，清風不解語，凌寒獨自開。

丁香無語了，好吧，即便這樣也不許說他一句壞話。她默默起身去屋裡拿了一塊布，遞給慕容雪。往日在回春醫館，只要慕容雪心情不好，撕一會兒布就好了，從來不會這樣喝悶酒。

耶律彥深吸了口氣，也不知道心裏莫名生出的一股怒氣，到底是什麼原因。她到底當隱濤閣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走下石橋，踏上梅館前的木廊。

慕容雪幽幽道：「他的衣服很簡單，卧房裡布置也很簡單。出行在外，從不鋪張浪費，這樣崇尚節儉的人，如果知道我喜歡撕布，你說他會不會很討厭我？」

「你喝了酒？」他捏著她的下頜，聞了聞她身上的味道。「原來還會喝酒。」

耶律彥回到隱濤閣，依舊沒有見到一隻美麗快活的小鳥從裏面飛出來迎接他的場面。

他冷了臉，「那我呢。」

她慌忙道：「不，我先住在暗香和疏影房間。」

丁香聽到這些，默默地將布收了回去。唉，愛一個人真是辛苦，連多年來的一點「愛好」都要小心翼翼地收斂起來，以免被人厭惡。

她連忙從他懷裡掙脫下來，「不，我不能住在那兒。」

她咬著薄薄的櫻唇，輕聲道：「我的憂愁，只有一瓢而已。」

慕容雪喃喃道：「我想討他歡心，卻總是事與願違。」

是很燙，燙出了眼淚。

慕容雪躺進浴桶里，周身都侵泡在熱騰騰的的水中，終於覺得身體暖和了起來，唯有心臟那一塊地方許久都沒有暖意。https://m.hetubook.com.com

慕容雪不言不語地捧著那杯熱茶，緊緊地握在手心裏，想藉助那點熱氣將自己的手心暖熱，把自己全身的寒氣驅散。可是，那點熱量遠遠不夠。她端起茶杯將熱茶一飲而盡。

丁香看著慕容雪單薄落寞的背影，鼻子一酸，她知道此刻自家小姐定是心如刀絞，但此刻若不離開，他日便會自取其辱。

裏面又換了樣子，那些粉紅嫣紅明紅都通通的不見了，屋子裡恢復了原本的布局，簡單冷硬，色調單一，而且，因為陰天的緣故，那些深藍色，淺灰色，通通的看著死氣沉沉，陰陰冷冷，很不順眼。

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是啊，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暗香應了一聲出去了。

看了一會公文，他覺得屋子裡很冷清。是天陰的緣故么？她住在隱濤閣之後，時不時打著送茶送點心的旗號，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貌似已經習慣了她的打擾，太過安靜的空氣里，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張攏小聲道：「夫人回去了。」

撐了這麼久，今天她終於覺出了累。

「你沒發現他很節儉么？」

他默然一哂，眸光閃了閃，似笑非笑道：「你的架子床打好了么？」

「回去了？」耶律彥簡直又像是聽見了天荒夜談，驚詫地又反問了一句。

推開門，他怔了怔。

她酒意微醺，明眸如水，他看不出是三分薄醉，還是七分沉醉。她也是，辨不清他是三分認真七分玩笑，還是三分玩笑，七分認真。

「王爺有錢，怎麼會在意這點布。」

丁香不滿地道：「姑爺對小姐也委實太冷淡了些。」

「沒有。」她紅了臉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一定看破了她的心思。

慕容雪聽見腳步聲，只當是丁香又來勸自己，便抱住膝頭，抽搭著說：「又來啰嗦，真討厭。」

他猜到了她的意思，頓了頓道：「先住在隱濤閣，等床打好了再回來。」

兩人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奉上一杯熱茶。

暗香驚詫的目瞪口呆，天哪，那茶水很燙啊。

燈下，他的眸光沉如暗夜的湖水，讓她看不透，她不敢回答是。怕說出來，他會嘲笑她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回眸見是耶律彥，她眨了眨眼，以為是做夢。

慕容雪卻搖了搖頭，「撕布浪費，他會不喜歡。」

想起昨晚上客舍青里那一桌豐盛美麗的菜肴，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起身走到卧房。

他從窗戶里望出去，卧房的門關著，裏面靜悄悄的無一絲聲音。奇怪，莫非是在睡覺？這都什麼時辰了，難道不該去準備晚飯？

她又羞又窘，緊接著就發現他抱著她並不是回梅館，而是走上了石橋。

暗夜寂寥，這曲蒹葭本來悠遠動人，可是她哽咽著唱不下了，嗓子實在太難聽。他離自己那麼近，可是心卻那樣遠，像是永遠都到不了的岸，怎麼辦？悲傷再次襲來，她伏在膝頭上，嗚嗚咽咽。

「是姑爺他不解風情，不知道小姐的好。」

「小姐是不是在怨姑爺。」

她低聲道：「丁香，你去叫廚房燒些熱水來，我想洗澡。佩蘭，你幫我找一件厚些的裙衫，今天天陰，我有點冷。」

「丁香你真啰嗦。」

「你帶我去哪兒？」

耶律彥站在橋上，默然地嘆了口氣，他發現自己最近實在是很沒有原則，本來是滿腹怒氣而來hetubook.com.com，此刻被她一哭，便有些心軟。

其實，他一路上已經在想，若她飛奔著撲過來，是閃開好呢，還是不動好呢？可是連著兩晚上，都沒有發生小鳥撲人的情況，不得不說，他心裏隱隱有些失落，不過他覺得這是一種判斷失誤造成的失落，絕非其他。

將一壺酒喝完，她揮了揮手，「你們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慕容雪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琴弦，看著水波蕩漾，星光點點，不由黯然神傷。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在最常見的事，這沒什麼不公平，每箇舊人都曾是新人，每個新人也都會成為舊人。擔心也沒有用，她抹去眼淚，把手指輕輕放在琴弦上，挑了幾個音，然後緩緩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他對我很好。」

他挑起她的下頜，笑道：「本王願為你解憂。」

他靜靜地盯著她的眼眸，似要望進她心裏，她慌了，怕他知道心裏的秘密，匆忙道：「是一瓢水不晃半瓢水晃蕩的那一瓢。」

「我沒有，」慕容雪當即否定。

「那你今夜是要露宿於此么？」

他哼道，「這還用問，自然是隱濤閣。」

一隻手落在她的肩頭，將她的身子扳過來。

慕容雪回到梅館，暗香和疏影都嚇了一跳。不光是因為她的突然歸來，還因為她的反常神色。

佩蘭勸道：「這樣喝悶酒傷身，小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奴婢們給你分憂，千萬別憋在心裏傷了自己。」

慕容雪手裡捧著空了的杯子，依舊覺得身子很涼。

丁香和佩蘭只好退到梅館的門口，遠遠地守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