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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就像是一瓢冰水潑在了熔爐上，短暫卻實在。

李珣撫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點頭。

他停留在嬰兒還真這一步很久了吧。

而這種言語，早巳沒有了任何意義。

驚訝之餘，她極篤定地搖頭。

一邊的陰散人恍惚間覺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擴展開來，恰是月曉氣清時候，又聞風穿竹葉微聲，那在林間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嗎？

這一次，他沒有再憤恨欲絕，只是很冷靜、很客觀地回想起，當年在坐忘峰上，青煙障中，鍾隱所畫的那一幅墨竹圖，以及在此之後，涵義深遠的詞句。

這樣來看，他甚至還不如自己年少之時的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在這先前全無聲息，卻瞬間猛烈爆發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在雙方交錯的剎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們臉上一掃，修為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墜入萬載冰窟的可怕感覺。

李珣臉上神情一滯，半晌方搖頭道：「魔化？可韋不凡看起來……」

李珣微闔眼眸，旋又睜開。

即使遠在數里之外，洛玉姬三人也能想像得到，那會是一種怎樣恐怖的高溫！

認真地想了一下，陰散人道：「百幻蝶也是個有見識的，她的這招以血神之術化煉體魄的法子，確實絕妙，而且，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他在思考，並不是簡單的考慮剛才的變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廣之。

胡不離和蕭恰同時長劍出鞘，劍刃虛空打閃，發出嗡聲震鳴，緊接著，胡不離便慘哼一聲，身形打著轉兒飛了出去。

一連串哧哧的氣嘯聲，夾雜著一聲扭曲尖厲至非人聲的慘叫，出奇的讓李珣身上輕鬆了很多。

陰散人發怒了！蕭恰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只是旋又有一個疑問浮上心頭。

以陰散人的深沉，胸口也猛然一窒。

無疑，他是個記仇的人，落羽宗既然沒有一棍敲死他，那麼，就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他修的是《血神子》嗎？」

洛玉姬是這麼形容的。

鍾隱他算到了沒？

稍稍一頓，她再度笑道：「所幸，便是真癱瘓了，只要你肯咬牙吃苦，修成血神子后，也是能恢復的。」

「媽的，媽的！」他將臉埋在草叢中，貼著泥土，心中則在瘋狂地詛咒。

在他急切于自己停滯的進度，日復一日地、近乎機械地完成每日的修鍊，甚至還為自己的所謂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時候，他有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有多麼長的時間，沒有真正用心地體會諸般法訣的妙處了呢？

在陰散人訝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輕輕拍了拍這美人兒溫軟瑩潤的臉頰，語氣溫和。

頓了頓，他輕贊一聲：「落羽宗，殯生印，果然名不虛傳！」

李珣又一次咧開嘴角，他必須要感謝那個無名殺手，正是因為他的「無名」，讓李珣一時間找不到這次「意外」的理由，進而自省。當然，李珣完全可以無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這樣，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沒有人會為他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淚。

她本以為李珣會急不可待地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很顯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僅僅是一剎那的工夫。

在這一點上，李珣要學的，還有很多。

而此刻，再沒有鍾隱這樣的導師，為他指點迷津了。

危險了！毫無疑問，他的心態危險了。

洛玉姬卻也不是沒見識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對啊，灌頂……這種法子不是很影響日後的修行嗎？他可是邪宗耶，進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機率越大。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有人做嗎？」

連接點的擴張，打破了亘古不變的運行法則，隨著一個細微的震蕩，一波最精純的九幽地氣反卷而入，瞬間衝進了李珣狹小的體內。

無底冥環的異變很快就中止了，且托後背上變化的福，李珣忽然發現，自己體內的炎流突然消減了許多。

想了想，她還是實話實說：和-圖-書「這件事，你不該問我！」

念頭剛一閃過，他背後卻驀現一片清涼。

「錚」的一聲清鳴，她手足間似乎灌注了萬斤重物，提之不動，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嚨正中，抹消她一切殺意。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煙竹影」。

灰白色的光焰再次猛漲，直衝出百鬼體外三尺，形成了一輪美麗又詭譎的光圈。

不錯，現在的李珣確實和之前不同。那一記殯生印，雖然引爆了他體內的炎流，其實質卻如同一桶冰水倒澆而下，讓他猛地清醒了。

陰散人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看他的動作，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陰散人唇角微弧。

確實，在心臟要害受到重擊甚至毀損之際，血肉之軀，竟然可以憑空化霧，消卸力道，這種手段，若是沒有親身經歷，當真是難以想像。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說其他……你現在情況比當時更糟，這算不算？」

不可否認，現在的他，可以斥責自己浮躁、自以為是，然而，他為什麼浮躁，為什麼自以為是，他難道真的明白嗎？

雖然李珣的神智已經相當模糊，卻仍能清晰地感知，在那無邊無際，玄虛微緲的空間內，以最奧妙的形式，涌動著的巨大能量。

蕭恰輕嘆一聲，正想說話，心中卻又是一驚。她一把攬著洛玉姬的小蠻腰，口中低叱道：「閃開！」

這位宇內聞名的宗師級大高手，無疑是他極好的導師──如果心甘情願的話。

李珣從來沒有寄望於一兩次草草的質氣轉換，便能將鬼先生遺留下來的大難題解決掉。

「其實，也就是妖魔而非人類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異氣，而且是最徹底不過！」

就這麼完了？

在那瞬間，百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猛然一脹，緊接著便是一波詭異的灰白色光焰從他身上擴散開來。

陰散人對此頗感驚訝。

他幾乎在瞬間將近期所經歷的事情過了個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對手，也逐一自眼前流過。

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這種做法，也將永遠達不到可俯視天下的巔峰，那麼如何在持有原本優秀特質的同時，引發出更進一層的神通手段？

便在這樣的變化中，魔影發出一聲尖厲刺耳的慘叫，整個身子猛地一脹，千百道短小、鋒利的灰白火光──

李珣口出發出無意識的呻|吟聲，在這個時候，冷熱早已沒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過去。

否則又怎麼解釋，那人的身體在瞬間被切割成碎末，又轉眼化灰的慘況？

內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韻文，起承轉合之間，莫不合乎節拍，起落有致。

「雖然不願這麼說，不過，《血神子》確實是通玄界修形煉體的經典之作，旁人只見『燃血元息』霸道絕倫，卻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處，還是在肌體修鍊之上。你『不動邪心』已經修成，應該也有感覺才對。」

這是一個極關鍵，也極有趣的問題。

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李珣回過臉來，目注陰散人道：「水蝶蘭說得很准，只是我沒想到，事情變化竟然會這麼快，說說吧，你是怎麼想的？」

他擊倒一個又一個名頭驚人的對手，讓自己的名聲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這裏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實力所贏得的呢？他似乎忘記了。

他現在只需要自問一句──

蕭恰半步不退，但虎口也已是鮮血淋漓。她咬牙不使自己哼出聲來，只是低叫了聲──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我！」

他搖頭一笑，繼續思考，通玄界各個頂級的大宗師，流水般被他過了一圈兒。

似乎是「蓬」的一聲，李珣以為自己化成了灰。

但這也引申出來另一個問題，以韋不凡的無所顧忌，也沒有修鍊正宗的《血神子》，恐怕與最後的妖魔異化不無關係。

自然，和奼陰「比試」的意外頻發、與水蝶蘭較量的反反覆覆、包htｔｐs://ｗｗw•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m.cｏm括最後奪了霧隱軒的驚險萬狀，他也完全有資格，用最終的勝利來解釋。

就在事件發生前的一剎那，她鬼使神差地扭過頭去，本想是給百鬼道人一個挑釁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帘的，卻是一個鬼魅般閃現的魔影，貼上了百鬼的脊背。

如果有人現在看到他的臉，一定會發現，現在這個穿著幽魂噬影宗法袍的道士，卻長了一張與大名鼎鼎的「明心靈竹」一般無二的臉。

不可否認的，這時候的李珣，很難再用以前的標準來探究，一時間，陰散人竟然很難再看透他。

陰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皺起，看著李珣這如癲如狂的漠樣，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動。

李珣回想當時的情形，發現果然如此。

陰散人瞥了他一眼，沒有湊趣。李珣也不見怪，他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李珣自動略去她有意無意的嘲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還有化陰池……」

他現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覺得到，陰散人此語，並無虛飾。

確切地說，他在思考，今天險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殞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這個局面的，真的只是殞生印嗎？

蕭恰驚道：「殯生印，落羽宗！」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卻有一個疑問止不住地湧上來：「衝動反覆？她會嗎？這終究是她的反應，還是『我認為』的她的反應，抑或是，她認為『我認為』的她的反應？」

至於之前衝進來的外力……那算什麼？

「這就是了，《血神子》的煉法，其實也是對肌體的異化，而且，異化得更加徹底。從最初步的心竅開始，逐步遍及全身，到最高境界時，全身虛化如輕霧，實質如金剛，成就不滅魔體──

他全身的血脈在瞬間擴張，他甚至已經聽到了內臟傳出來的吱吱呻|吟聲。

陰散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落羽宗殺手，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並沒有發言權。

李珣「哦」了一聲，沒想到她的結論竟是如此絕對，微皺眉道：「理由呢？」

「應該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經為他灌頂注入巨量陰火元氣。這巨量元氣並沒有被他完全開發出來，而是淤積體內。平日里也用不動，只是今日被殯生印一擊，本能反噬……

周圍的氣壓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陰散人訝然看去，只見得李珣抬起了臉，頰側肌肉微微抽搐，一個又一個冰碴股的音節，從他仍顯蒼白的雙唇間逸出來。

李珣微笑著看她的反應，接著又道：「我知道你不習慣如此，只是這衝動反覆……」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緊張狀況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李珣只能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噴發般的「力量」，從他的內臟、從他的骨髓、從他體內每一個角落裡噴湧出來，在興奮地尖叫。

他都很奇怪，自己為什麼還能保留著一線意識，沒有在第一波衝擊下灰飛煙滅？

他已經做好了應付極糟情況的準備，卻依然沒有想到，情況會糟到這個地步。

在扭曲的大氣中，一切的影像都顯得光怪陸離，但是，三人都看到了，那個本來能以山崩之勢將百鬼擊殺當場的魔影，在此刻卻是瘋狂地扭動身子，要將他的手掌從百鬼背上拔下來。

只是……在他衝天而起之前，那當空飛舞的點點黑灰是什麼？

李珣控制乏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內臟、骨賂在巨大的壓力下呻|吟變形，隨時都有崩潰的危險。

當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歸暗處──若落羽宗發現，本已鎖定的暗殺目標突然消息無蹤，又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呢？

他先吐出憋悶已久的濁氣，然後拍拍臉頰，揮去沾上的泥土，也順便讓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哧」的一長串聲響，李珣的身子劇烈地抽搐了下，眼見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開了一線天光。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時擂響，但他卻知道，這其實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擊發出的聲音。

陰散人也m.hｅtuｂooｋ•com•coｍ是苦笑：「抱歉，剛剛以為看到了鍾隱。」

拋開法意劍理，鍾隱此言，豈不是也可以對應他此時的狀況？

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著百鬼衝上半空，洛玉姬驀然感覺著，好像自己也剛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兒回來，良久才懂得呼出一口長氣。

他身形前躍，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後兇手手掌上卻相應地產生了一股極大的吸力，扯著他的身子一滯。

李珣這時候當然明白是誰在幫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動，只是隨著外界的音符節奏，穩穩地行了數個周天，確定陰火已經再度斂藏，這才緩緩地直起身子，恢復成坐姿。

最終，李珣咧開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鷹所言不虛，也不用那邊再確認了。」

只是在此念頭的驅動下，李珣竟然奇迹般地又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猛地一旋身，直竄入雲霄之間。

李珣沒有半點兒放鬆，緊接著又問：「那傢伙是何時、怎樣躡上來的？」

「熱……熱！冷……冷！」

天知道這是在哪裡，他只感覺到自己倒伏在一片草叢中，在扎人的長草小，全身抽搐，像一隻被剖斷脖子的雞。

難道這些不可以避免嗎？

陰散人知道李珣心中所想，就此點侃侃而談。

剎那間，他腦中靈光連閃，那有所得的大衝擊，讓他忍不住昂首長笑，彈身而起。

陰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聽過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錯，鬼先生應是要你以引流入體之法，化去陰火珠的鋒芒，逐漸歸你所用。只是，引注入體，也要有『陰』可化，可此時，陰火散人四肢百骸，與你筋骨經絡融做一處，那是化陰，還是化你？」

是的，他明白了，知劍而不知使劍固然糟糕，然而若連劍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誰，只是這麼喃喃地說著，藉此來消減從骨髓深處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他不自覺地偏頭，看著陰散人。

她本能的驚呼聲使得蕭恰二人也回頭看去，也因此一震停下。正好看到「魔影」一拳轟在百鬼背心處，打得他向前仆跌，卻又詭異地頓住。

而連使的是凡鐵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無底冥環核心點處與九幽之域的連接，也在剎那間擴展開來。

同樣從這階段過來，陰散人對他的變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皺眉頭，旋又平復。

無疑，這必是李珣情緒爆發前的最後一線寧靜，現在的李珣，需要一個遷怒的對象，所以，她已經做好了受辱的準備。

看看旁邊的陰散人吧，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現在就可以說，當年是因為我沒有想到如何如何……

「想想你的身分！」

李珣感覺著，近些年來，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李珣結裝完畢，又吁出一口長氣，仰頭看天。

他畢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勢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李珣眯起眼睛，嘖聲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麼手段，數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讓她請了來……對面有妖鳳、青鸞、鯤鵬、魔羅喉，宇內七妖到了五個。呵，該不該把水蝶蘭也叫去湊熱鬧？」

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問題爆發的頻率，竟然這麼高！

迷離中，那似是鍾隱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氣神便整個地不同了。

話一出口，他便差點兒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可是同樣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終的活命為前提。

只有一個優秀的劍手，才懂得怎樣去駕御他的寶劍。

「當然，若是有人與你特別親密，或者渡氣入體，我也無法保證絕對安全。」

在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鍾隱。

陰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劍。

一句靜心，二句生勢，三句自省。

稍過半息，天空中劍光連閃，毫不停留，向著北方去了。

李珣仔細考慮了一下，陰散人所說，確實有她的道理。

「只是這也有些說不通，且不論會不會有人這麼好心和圖書，便是真的灌頂，如此精純的陰火修為，恐怕整個幽魂噬影宗也僅有兩三人而已，近期內，沒聽說過哪個功力大損的消息啊？」

接下來被蝕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說，這是技不如人。

「那時，你便會發現，偶爾手腳會不聽使喚、肢體麻木、五行之氣紊亂，乃至……癱瘓！」

剎那間，陰散人本能地提動氣機，殺氣外溢。

不過在此時，他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清晰，對陰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態度。面上不動聲色，繼續問道：「那修鍊《血神子》又是什麼緣由？」

接著，便小心翼翼地轉臉看兩位師長，低聲道：「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陰散人啞然失笑道：「明白了，你是絕對放不下眼前這些事項的。姑且不論這選擇的對錯，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體可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內，若你不能下定決心，肌體的異變便可能積累到一個不容忽視的地步。

陰散人掃了他一眼，搖搖頭：「我之前以虛納陰陽之法為你順過氣，除非再像今天這樣，被人重創，引發體內陰陽二氣失衡，否則就很難發現。

陰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順，不發一言，卻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靜靜地服侍他穿上。

陰散人更驚訝了，三句話，僅僅是三句話的工夫，李珣從內到外，分明就是經過了一場最徹底的心靈蕩滌。

洛玉姬張開的小嘴兒已忘了合上，就在剛才，她看到了今生所有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個場景。

又是一聲悶響，他的身子撞在了地上，只是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體內突然點爆的炎流，已將一切的痛覺都提至麻木的地步。

收斂目光，李珣現在的心態又是一變，他低下頭，跺跺腳，感受著逐步激烈的動作對身體的影響，神情正常地向陰散人問道：「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人發現不妥？」

此時，他也微笑起來。

李珣覺得，他似是通了些門徑，卻又沒有真正把握住其實質。

涌動的陰火再不像上次那樣，井然有序地歸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質氣轉化的過程中前沖后突，不時地考驗李珣身體的堅韌程度。

毫無疑問，陰散人以其敏銳的眼光，發現了他在心理上的飛躍，這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他的進步。

話題的突然變化使陰散人又是一怔。

在東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攪了，他有理由說，這是對方遁法名不虛傳。

胡不離木著臉，沒有回答，蕭怡想了想，點頭道：「我總算明白百鬼為什麼進步如此神速了！」

「難道是為了百鬼？至於么？」

胡不離抽氣道：「百鬼完了！」

漸漸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覺得語句的節奏忽快忽慢，快時如急風驟雨，慢時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卻是每個發音都清晰可辨。

她迅速地撫平心中波紋，自虛空中一探，將青玉劍拿出，遞送過去。

「化陰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沒有想像的那麼好。」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珣每一處肌肉和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更確切地說，他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鏘然劍鳴，李珣拔劍出鞘，與之同時，揮去身上霧松鐵道袍，就這麼赤著上身，長笑舞劍。

見鬼，明明已經轉化質氣，怎麼問題還沒解決？而且，情況好像還變得更糟了。

這話音似乎有著驚人的魔力，他體內亂成一團的元氣，隨著音節的流動，自發地剖分陰陽，升降玄關，漸漸地，竟是井然有序起來，痛苦也漸漸消褪。

如果被這股力量擊實，五臟六腑怕是要齊齊碎裂，李珣幾乎已經是這麼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運轉一切卸力化力之法，為自己保留一線生機。

幸運和機緣不可能伴隨他一輩子。

李珣單手托腮，就這麼長思下去。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氣，登時被熱浪蒸騰得扭曲了。

隨著他這一聲低語，周圍的空氣似是猛地瑟縮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許。

在漸漸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覺自己的身子像一團軟泥，被一雙無形的大hｔtps://ｗｗw.ｈeｔuｂｏｏｋ.com•ｃoｍ手擰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樣。

聽了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啞然失笑。

「若我是你，現在就會迴轉霧隱軒，期以百年時光，拋下一切，隋修苦練，到那時，你再入此界，縱橫天下，又怕得誰來？」

看著李珣此時的模樣，以陰散人的膽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好吧，他承認，沒有這次陰火的爆發，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轟成渣子，但是現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六十年時光如水，那一夜青煙障里，數筆勾畫，短短語句，竟然可以穿透這時光流脈，直達此處。

「劍來！」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興趣，她暫時從剛才的震撼中擺脫出來，急問道：「為什麼？」

陰散人感覺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際脈絡，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緊盯著李珣顏色變幻的臉，沉沉低語。

等到李珣感覺著自己恢復了冷靜，這才抬起頭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陰散人，開口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人跟上來？」

就是這一衝一縮的過程，凶暴的巨力再度噴發，便如同前後兩個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擊他脆弱的內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終於明白了。

「你是知道如何使劍，卻不知怎樣使劍！」

李珣冷冷地盯著她，那眼神像是一條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臉面無波無紋，沉凝不動。

但事實再次出乎她的預料，李珣只是靜靜地垂下眉眼，似是看著地面發獃。

他一笑收劍入鞘，又命陰散人拿出明心劍宗的道袍來。

這就像是一波臨近登陸的颶風，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陰散人卻「看」得見，那風暴正積蘊在李珣心中，轟天咆哮。

只想想那將人煉成一團血霧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進，也為之不寒而慄。

李珣暫時分辨不清其中的真義，只是感覺中裏面陰陽、剛柔之類的字眼兒特別多。

清醒許多的腦袋很快想到了應對的法子，但是他也隱然間看到了，在視線所及的最遠處，早該離去的蕭恰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過來，那模樣就像見到了鬼。

陰散人不動聲色地直起身子，唇邊譏誚一笑，最終卻還是沒說什麼。

恰在此時，李珣眸光射來，她吃了一驚，卻聽得李珣一聲長笑。

順口說到這裏，李珣心中忽地一激，但嘴上絲毫不停，繼續說下去：「……對你我都不好，冷靜些，如何？」

所以，她必須再換一種態度。

劍氣森森，當空離錯；掩映虛實，卻又酣暢淋漓。

李珣嗯了一聲，正想說話，陰散人驀地搖頭，李珣會意，兩人身影同時一挫，隱入了草木繁茂之處。

由現在開始，當世每一位高人，他們的處事之道，歷練之法，都是李珣學習的對象。

「避開他們！」

而這張臉，則在痛苦中極度扭曲了。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飽含泥土味道的空氣，放棄了抬頭的慾望，嘴裏又嘟噥了聲「媽的」，意識飛快地向無底的深淵墜落下去。

空白的腦子裡閃過了這個念頭，與此同時，他身上又是一脹，一道從骨髓深處擠出來的灼熱感，如同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腦。

「也算他了得，基於《血神子》而自創血魔化心大法，其實就是輔以身外化身之道，催生血魘，將『燃血元息』的威力推至巔峰，卻弱化了原來的煉體效果。否則，當日青鸞倉促一擊，如何能重傷得了他！」

那種微妙而又整體性的改觀，已經牽涉到天地間最玄妙的一線靈機，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議。

此時的李珣與當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鐵轉為青玉寶劍，凡鐵的使法，用在青玉上，當是不知因勢變通。

李珣使劍抵著的咽喉，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笑道：「你做什麼？」

她大概是唯一一個看到全部過程的旁觀者。

「陰散人！」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個低弱的聲音在耳邊輕喃。

話音方落，一個人影便自他們眼前一掠而過。

不錯，他現在不知使劍，但他可以學，可以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