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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從心臟中擠迫出的血流似乎挾帶著難以言喻的力量，在平穩的流動中，將這力量蔓延到全身，再輻射出去。

李珣當然不會把他當少年來看，微笑間拱手招呼：「鬼機師兄。」鬼機保持這少年模樣已有近三百年的時間了，作為冥火閻羅的關門弟子，他也一直保持著「宗主心腹」的位子。

在高空平望開去，血紅的光芒浮遊在森林與天空的交界處，掙扎蠕動，偶爾一群飛鳥在林木上空翱翔，被打上金紅的光邊，別有幾分生氣。

閻如不敢出手去碰，只能在後面低聲開口：「百鬼師弟，這裏不是動手的地方！」李珣露齒一笑，只當閻如所說是耳邊風，直視蒼冥子，悠悠道：「我知道，師叔還有碧水師伯，想找到如我這般精擅『幽明氣』的『外人』，難度著實不小，做弟子的，也能理解一二。」說罷，他甩了甩手，那一團陰火飛出掌心，在霧中一轉，幾十處封禁立時偃旗息鼓，再度恢復到相對平靜的臨界狀態。

病癆鬼終於撐不住了，而在他油盡燈枯之前，他沒有為宗門培養出一個強大的首領，只留下了被他的權謀攪得一團亂麻的爛攤子，唯有寄望于奇迹的出現。

「據師尊估計，就算他拋開一切，在祭祖大典上，投入化陰池轉生，結果也不樂觀。宗門長老商定，下任宗主的人選，務必在祭祖大典結束前有一定論，再拖則局面不堪設想。」

「是時方圓萬里，陰氣蒸騰，接連天地。此界諸宗，均要繞道而行，以示恭敬……千載以下，那神威氣魄，是再也見不到啦。」

約飛行了半炷香的功夫，在越發濃重的灰霧中，湖心島的輪廓已漸顯現，而虛懸半空的「大火球」更是賣力地噴吐火光，為他們照耀路途。

李珣怔了一下，才將名字與人物對接起來，然後他又花了點時間，總算在心中浮起對方的面容：「葉如啊……她怎麼了？」聽他這輕描淡寫的回應，閻如點頭笑道：「瞧你這態度，我便放心了。其實也沒什麼，采兒師妹發現她與碧水君那邊的陰拓有些勾當，搖擺不定，如今正值關鍵時候，她這表現，可要不得。只是夫人看顧著你的面子，將她攜在身邊，只等著你的意思了。」

若斷若續，氣若遊絲的那個，無疑是冥火閻羅；最為沉潛暗啞的，可能是陰饉；輕柔流動，偶有棱芒的，大約是閻夫人。

李珣在靜寂的森林上空飛行，並已經做好了如此這般，直達湖心地宮的準備。

李珣稍做分辨，即有所感。

帶著這樣的感嘆，李珣進入鬼門湖範圍，他的出現像是高山上滾動的巨石，在轟鳴聲中墜入湖心。

李珣似乎沒什麼感覺，只是和平常一樣，與www.hetubook.com.com幾箇舊識點點頭，便回臉問鬼機：「宗主在哪兒召見？虛昧廳？」鬼機吸了口氣，讓臉上的笑容更為親厚：「宗主找陰饉長老聊天去了，百鬼師弟可直接去長老宿處。

至於叢林深處的各種鳥獸，甚至更早一步有所感應，一個個斂翅收聲，噤若寒蟬。

只有最後那個，表面靜寂如淵，內里卻似鎖著滾滾岩漿，難掩鋒芒。

怔了一會兒，兩人齊齊發力，追了上去。可這回，他們只是默默地跟著，再沒有開口說話。

可是，奇迹在哪兒呢？

若純以地位高下論，與李珣私交甚好的冥璃，雖與之同拜一個師父，說話的分量還略有不及。

閻如似乎也能理解，十幾個人浩浩蕩蕩行了數百里路，她便令其餘人等轉回騰化谷，只餘下她和李珣繼續前去鬼門湖。

眼下，他的情況倒和李珣未入化陰池前有幾分相似。

碧水君還是閻夫人？

一時間，各個隱秘的角落中，不知有多少嗟呀與驚嘆。

「當年一次分裂，讓咱們從第一邪宗的位子上摔下來，而如今，若再演前事，恐怕就成了存亡與否的災禍了。因此……」

「不堪設想？」李珣微微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湖心島下，非長老及大姓弟子莫入，進入地底，周圍的目光立時少了九成，可壓力不減反增。

李珣暗嘆口氣，迎著冥火閻羅的雙眸──這閃爍著灰白火光的眸子，恐怕是唯一可以透露出些許情緒的介質了。

鬼機倒還罷了，閻如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被李珣伸手攔了下來。

以他為中心，驚人的震蕩向四面八方擴散，他甚至可以聽到無數人驚嘆的合音，還有隨後而來的，無法形容的靜默。

沒有了那些廢料的牽累，兩日的路程被李珣二人縮短了一半，第二日黃昏時分，二人便來到了鬼門湖左近。

相較於千年之前，冥火閻羅、幽離神君、鬼先生這些人中之傑，眼前碧水君、閻夫人這等人，差的實在不止一星半點兒。

沉默一直持續到湖心島上，由於大典在即，島上穿流的修士比平日要多出許多，而這些人里，佔據宗門高位的人物，又佔了大多數。

他笑道：「百鬼師弟終於回來了，宗主可是日夜念叨。還吩咐我，只要師弟來了，便請你過去。」李珣聽見還不怎地，一側閻如已皺眉道：「鬼機師弟，宗主這時候，應該是在……休息吧？」她中間頓了一下，總算是將「昏睡」兩字生生咽了下去，換了個不太敏感的詞彙。

看到李珣詢問的目光，閻如淡淡解釋：「昨日你和朱勾宗的人馬一入境，谷中便得到消息，我奉師命前去接應，這些人不過ｈeｔｕbook•ｃoｍ•ｃom是做做排場罷了。」

李珣不動聲色，將體內真息運行調整到純粹的「幽明氣」狀態，無底冥環在黃庭周圍漲縮來去，抽取最精純的九幽地氣，瀰漫全身。

「還有，我來之前，閻夫人還在和宗主說話，眼下說不準也在，閻師姐是一起去呢，還是……」閻如稍一思慮，便搖頭道：「沒有宗主敕令，不敢去打擾他老人家的清靜，我還是回精捨去……百鬼師弟，若師尊在宗主那裡，自然最好；若不在，切記回來，師尊還有事吩咐呢。」李珣微笑應了，閻如回之一笑，卻不怎麼自然。

李珣撓撓下巴，唔聲道：「夫人已經開始穩固陣腳了？這些年碧水老兒確實安插了不少眼線，可若一網打盡，未免太簡單了些。」

「當然，能不能活著回去，便看他們的造化，由此看來，你也算是他們的福星，早早把敵人打發掉……」她都說得這麼直白，李珣怎會不明白。

若非他口鼻間還有些微的氣息流動，人們完全可以把他當成一具徹頭徹尾的乾屍。

剎那間，蒼冥子面寒如冰，而鬼機和閻如更是緊張無比。

畢竟，習慣化虹飛動的快意，再看平常馭劍，實在難受得很。

雙方離得近了，透過霧氣，只見這蒼冥子同樣穿一身霧松鐵外袍，頭上梳個道髻，腳下布襪麻鞋，如非臉面過於乾瘦，倒也像個有道全真。

作為閻夫人的大敵，碧水君自有他獨到的氣概。他一身墨綠長衫，腰束玉帶，靜靜坐在那裡，晶瑩如玉的面龐毫無表情，略薄的唇線抿起，確有冷澈入骨的威煞。

「那好極了，方向定下，夫人可有什麼具體的計劃？」

「何止見不到了，若一著不慎，境況只能更糟。」李珣語氣平淡，並無半分偽飾。

擋在前面的，是宗門十二長老中，排名第四的蒼冥子，號稱宗門「挪移無雙」的人物。

李珣與朱勾宗激戰之地，已經深入西南叢林甚多，距離騰化谷不過萬里，和鬼門湖也就是兩天的路程，當然，這是對於他的同門而言。

「蒼冥子師叔……」李珣似是在考慮這個稱呼恰當與否，一頓之後又道：「我是不是外人，師叔說了不算，只有宗主或是長老聯席，方有資格置喙，此外……」他微笑著截去話尾，只是伸出手來，下一刻，他手心處，一點灰白火光燃起，在濃霧中搖曳擺動。

不管是閻如還是鬼機，都沒想到李珣會這樣應付，更重要的是，蒼冥子竟然將恥辱生吞下去，這有悖常理的表現，讓他們看著李珣的背影，都頗感凜然。

不見他啟合嘴唇，低沉的聲音已在室內迴響：「回來就好，你在外面揚眉吐氣，宗門與有榮焉。無論如何，你都和*圖*書是本宗千年以來，最出色的弟子，鬼師弟有你這樣的傳承，亦當含笑九泉！」無論是閻夫人又或是碧水君，聞得此言，均是身形震動，齊齊注目向李珣看來。

這人是……心中沉吟，手上已掀開了遮著裡間的帘子，環目一掃，正對上四道意味不同的眼神。

與數月前相比，李珣的眼力已高了一個檔次，只一搭眼，他就看出來，冥火閻羅的身體，已經被「行屍丹」的毒素徹底毀壞。

更關鍵的是，蒼冥子與碧水君出自同門，關係最好，自然也就是閻夫人的死敵。

此時在他視野盡頭，一個人影在濃霧中若隱若現，衣袂飄飛，直若鬼魅，鬼機和閻如這才生出反應，抬眼看時，神情都是一緊。

放眼如今，若宗門再度分化，又有誰能挽狂瀾于既倒，保住大宗香火不滅呢？

不知怎麼著，當她口中說出「切記」、「吩咐」等字眼兒時，總有幾分彆扭，還好百鬼神態一如往日，並未給她難堪。

「排場？」李珣啞然失笑，這些三流弟子，在朱勾四殺面前，真如土雞瓦狗一般，沒礙事已算不錯，還擺個屁的排場？

在李珣三人踏上小島的那一刻，視線所及，幾乎所有的修士，都將目光投過來，他們的眼神更詭譎、更複雜，也更有壓力。

「這樣一來，大伙兒雖然是有些不方便，不過，只要不是強烈的打鬥，倒也不會出事。」李珣自然是聽出了鬼機的言外之意，一笑之後，話到嘴邊，忽然又咽了回去。

直至現在，看到百鬼在無數恐懼、戒備乃至乎惡意的目光下，依舊勢壓萬眾、昂然前行的凜凜之威，她才恍悟，對百鬼的一切舊有結論，由此刻開始，再無意義！

「畢竟是宗門大典，連鬼門湖都比以往多出幾分人氣。」以李珣此時的修為，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平日陰沉死寂的原始森林中，以千計的修士氣息密布其中，若只看聲勢，倒是依稀還有千年之前第一邪宗的影子。

只是這種改變，卻是以不斷消耗他的生機為代價的，因而回天乏術，再無奇迹可言。

做完這一切，李珣也不去管蒼冥子的臉色如何變化，徑自走過去，再不回頭。

閻如站在李珣身邊，隱約感覺到李珣此時的心態，也慨嘆一聲：「聽師父講，吾宗全盛之時，弟子過萬，每至鬼靈返生之日，必群集鬼門湖中，遙接九幽之域，供奉祖師。

這一刻，仍居住在湖心島下的宗門精英，正通過各種方式，探查李珣的底細。

「形勢所逼，師尊也無從選擇。便在半月之前，冥火宗主身體突然惡化，一日間倒有五六個時辰神智昏沉，眼見大限將至。」閻如柔聲說話，語調還算客氣，只是內中情緒，則冷硬無比。

同樣和*圖*書還了一禮，鬼機稚嫩的面孔上，神情卻十分老道。

鬼機深深看她一眼，臉上笑容不變，道：「宗主近兩日身子好轉，已不怎麼渴睡了，剛剛還和閻夫人說話來著，師弟但去無妨。」既然這麼說，閻如也不好再阻止，便默默跟在後面，心中卻想著，如何讓閻夫人儘快與百鬼見面，以利於掌控局面。

「彼此彼此吧，更何況，夫人還留了一兩個有用的，另外，有人需要你回去安排。」李珣眨眨眼，問道：「誰？」

「因此必須以雷霆手段，一舉擊垮另一方，再從容收攝依附之輩，將損失降到最低，可是如此？」閻如窒了窒，終還是應道：「師弟所言甚是。」

「師尊只是與我們幾個通了氣，具體的計劃，還要等師弟你回來才能施行下去。」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李珣推上了高位，然而，李珣卻只是對此一笑而罷。

不需要表示什麼，李珣所過之處，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垂下或偏移，同時保持著可觀的距離。

他將注意力放到自己懷中，那個被紫玉盒、金丸神泥所包裹的東西，才是閻夫人最渴望的吧。

在閻夫人與碧水君驚訝的注視下，他的身子極細微地上挺，雖然很快落下，卻已是近日來最為激烈的動作。

越是臨近攤牌之時，李珣越能體會到冥火閻羅的絕望與悲哀。

如果是以前，李珣或許會感覺到不自在，然後就想方設法將自己從他人的視線中移開，回到安全的黑暗中去。

旁邊的閻如有些不自在了。或許是昨日初見時，有東皇和大衍先生「鎮場子」，還有百鬼一如既往的低調行事，讓她對百鬼的「新身分」，一直沒有切實的體會。

可也正是因為這劇烈毒性的刺|激，使他的無底冥環依然運轉不停，甚至抽取的九幽地氣，也越發狂暴，以至於隨時可能衝垮他的肌體。

「蒼冥子長老？」鬼機略有些尷尬，相比之下，閻如則稍顯緊張。

他彎下腰，半是禮節，半是對這位行將就木的豪雄聊表敬意，輕聲道：「宗主，百鬼回來了。」冥火閻羅眸光閃動，似是突然間燃起了無限生機，昏暗的室內亦為之一亮。

當年幽魂噬影宗一分為二，冥火閻羅和幽離神君各扯出一波人馬，依然站在通玄大宗之列，屹立千年不倒，堪稱一代豪雄。

當下，鬼機、閻如均行禮作別，只見李珣施施然邁步，向著湖心島下緩步行去。

此刻，他冰寒的眼神盯在李珣身上，毫不掩飾其濃重的惡感。

李珣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停在碧水君身上。

李珣依稀察覺，自己的到來，似是沖淡了原來僵滯的場面，不過很快的，另一層更冰冷的氛圍便覆蓋上來。

閻如自然明白，她聲音壓得更低：「其實大家都明白和*圖*書，局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宗門分裂之危，已近在咫尺。

方圓里許的禁制聞風而動，以千萬計的氣機連接交錯作用，似乎馬上就要催發出來。

閻如眉頭大皺，卻又不能反駁，只好苦笑道：「所以，我等務必幫著師尊，登上宗主大位，將宗門震蕩，降至最低，那時再休養生息，仍未太遲。」李珣未動聲色，知道閻如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他不在乎閻夫人怎麼作為，只對冥火閻羅臨死前的布置感興趣。

躺椅上的冥火閻羅已經完全脫了形，干硬的皮膚貼在粗大的骨架上，青黑的筋絡浮顯出來，臉部輪廓徹底成了皮包骨頭的骷髏形狀。

閻如也笑，眉目間分明有絲絲寒意流動。

越是接近湖心島，李珣越能感覺到，周圍密密麻麻的禁制，都已經調整到了臨界狀態。以至於偶爾經過的修士，舉手投足間都顯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恍惚，便讓諸般陰毒的禁法轟成渣子。

碧水君惜言如金是出了名的，李珣沒有和他說廢話的慾望，只是略一點頭，便將目光移開。

恰在此時，閻夫人送來個眼色，瞥了下冥火閻羅，李珣會意，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這掙扎在死亡邊沿的宗主身上。

他暗嘖一聲，心道：「原來是碧水君。」立場、利益幾乎完全背道而馳的四位處在密室之內，氣氛之怪異，可想而知。

李珣又行一禮，卻藉著彎腰的空檔，掩去面上的驚訝和寒氣：「這病癆鬼，打的是什麼主意？」

恐怕這兩人的關係，也是從那時才開始的吧，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發展倒是挺快。

「葉如。」閻如輕吐出這個名字，美眸一轉，笑吟吟地看李珣的反應。

不過，遠方閃動的遁光打破了這不正常的氛圍。

來人速度極快，只一閃便到了近前，卻是一位貌似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鬼機主動解釋這一安排：「這段時間南方一直不太平，過路的修士很多，西聯那幫子人馬也很囂張，為安全計，宗主下令，鬼門湖周邊一切禁制，均調整到臨界狀態。

濃郁近乎恐怖的九幽地氣盤踞他肌體的每個角落，與「行屍丹」的毒素相抗衡，同時也逐步改變他的肌體質性。

眼下他實在沒有興趣搭理這些事情，只是笑道：「由夫人看著辦就好，嗯，照師姐這麼說，今年的祭祖大典，莫不是大伙兒都要揭牌了？」

「葉如和陰拓？」李珣回想起去年回宗門時的那一場小衝突。

熟門熟路地來到陰饉的居所，仍如上次一般，厚重的石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廳堂無人，裡間卻有四人的生機脈動。

見得三人，他瘦臉上神情僵硬，冷聲道：「鬼機，為何帶外人進來？」一言既出，鬼機和閻如都是愕然，接著便馬上明白了蒼冥子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