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陳喋從裡屋里拿了一個香薰蠟燭出來。
陳喋目光柔和而堅定。
陳喋剛要過去開門，被聞梁拉住：「我去。」
沖了個澡，又簡單洗了遍頭髮，把衣服套好就出去。
陳喋又壓了壓帽檐坐上計程車, 不想在這個時候被人認出來, 聲線也往下壓：「去立繁新苑。」
可從浴室里傳來的水聲卻像是鼓點一下下敲擊在聞梁心尖上，重新復甦，像是活過來了。
從陳喋說完那些話后，聞梁就始終沉默著，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不再說，從陳喋手裡接過香薰蠟燭放到茶几上，掰開木筷彎腰吃面。
當時只有十歲的聞梁，陳喋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明白這件事，還在最後跟沈雲舒說了一聲「沒關係」。
這時又是「滴」一聲。
聞梁笑了笑，食指把袋子勾過來，拉開易拉罐環，把煙蒂捻滅了丟進垃圾桶，仰頭喝了口酒。
陳喋問：「你笑什麼。」
他樣子很靜，眼皮一耷又一抬，懶洋洋地從頭到腳撩了她一眼，而後緩緩抬起眉毛。
只有終點是聞梁時，她身體中的鼓噪跳躍才會如此鮮活生動。
「我去洗個澡，你等會兒。」陳喋站起身，最後叮囑道，「先別喝酒，吃了晚飯再喝。」
「陳喋。」聞梁叫她。
他拽著陳喋胳膊把她也拽起來，抬手薅了把她濕漉漉的頭髮：「先去把頭髮吹乾。」
司機在小區門口停下。
他走到門口玄關處，換了鞋，然後手握住門把。
陳喋看著他，而後又轉回去，低下頭。
陳喋愣了愣，眨了下眼，反應過來：「好像是停電了。」
半晌，聞梁抬了抬嘴角，看向茶几上那些瓶瓶罐罐：「就這麼點酒，你還好意思說陪我一塊兒喝啊。」
她不要他改變了，她不需要聞梁變得溫柔變得善良，變成這普世所定義的值得託付的男人模樣。
她緊緊捏著手機：「我馬上回來。」
她氣還是喘的，頭髮被風吹的亂糟糟，帽子跑掉了拿在手裡，還勾著一袋酒，戴著口罩喘氣又讓她臉上也被糊的得潮潮的，看上去實在狼狽不堪。
可她不再需要這些了。
「就你現在這狀態，到時候發了酒瘋又得咬我。」聞梁嗤她，說著便把那兩杯酒都喝盡了，剩下的那一罐酒則直接https://m.hetubook.com.com丟進了垃圾桶。
但他又好像因為這句話，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年紀。
聞梁又抽出一支煙，打火機剛才點完蠟燭就不知道放哪了，他抬手在周圍沙發上摸了摸。
陳喋讀書時體育成績就很差, 高考結束那年聞梁帶她去海邊玩了幾天。
聞梁傾身，撈起遙控把屋裡空調往上調了幾度。
陳喋眼眶是紅的，但沒哭。
陳喋忽然不想再聽他繼續說了。
「嗯, 在醫院。」
對面就是一家便利店，陳喋腳步一頓, 又走進便利店拿了幾罐啤酒。
「嗯？」
聞梁找到打火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陳喋接過，點燃那支香薰蠟燭。
可剛一調好，忽然屋內「滴」一聲，隨即一片漆黑，燈光暗下來，空調也自動關了。
「我明天沒工作，你要是想喝酒的話我可以陪你一塊兒喝。」陳喋看著他說。
「嗯？」
「恭喜你。」他附在她耳邊低聲，「我也是。」
普世定義下的好男人不會把一個陌生少女帶回家，也不會因為她受了點傷不管不顧的把刀架在別人脖子上，也不會不計任何後果只為給她出氣。
沈雲舒死前對他說「人啊，還是有些東西需要堅持下來的」。
「跑回來的？」他笑她。
「你不去醫院沒事嗎？」陳喋過去把窗帘拉上，輕聲問。
陳喋握著罐身，聞梁抵著她手指單手幫她打開。
「順便買點吃的吧，還沒吃晚飯。」聞梁說，「餓了。」
「什麼？」聞梁轉過身。
聞梁看了她一會兒，屈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下，轉身：「走了。」
即便這種時候他也要佔據絕對優勢，問的閑庭信步、氣定神閑。
陳喋幾乎覺得自己心跳停了一下, 才又重新劇烈跳動起來，然後越來越快，血液都因為他這句話沸騰。
而後他彎下腰，同樣用力地把陳喋抱進懷裡，燈光將他的側臉勾勒的流暢利落。
她從今天航班飛回堰城，被陳邵送回小區，還沒進屋就又收到聞懷遠去世的消息，趕去了醫院，一直就沒停下來過。
「行。」
每一個動作在陳喋眼裡都像是自動減速成為慢鏡頭，每一個細節都鮮明的印刻進她腦袋裡。
陳喋安靜聽和-圖-書著。
聞懷遠丟下一句對不起一走了之，其中一個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去世，而聞梁現在聽到這句對不起也早就已經晚了。
陳喋這段日子以來在心底設防的所以堡壘防禦都在這一刻砸落，摔成一片斷壁殘垣。
她還是前不久剛換的密碼鎖。
「啊。」聞梁淡淡的感慨一聲，又喝了口酒，無所謂道，「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藍色的火焰躥起來，瞬間照亮陳喋的半邊臉，她眼角輕輕彎了一下，像一把小刷子，在聞梁心上刷了下。
停電以後，原本打在屋內的暖氣也都慢慢冷下來，未乾的頭髮勾著脖子，冷的扎手。
「沒事。」他俯身，往垃圾桶里彈了彈煙灰，又靠回去，催她，「怎麼不過來。」
陳喋剛剛抬手攔到計程車，忙說：「不用, 我上車了, 你先上樓吧，別吹風了，進門密碼跟我手機密碼一樣。」
聞梁得逞似的笑。
陳喋走進卧室，門輕輕扣上，片刻后就響起了浴室里的水聲。
聞梁靠在車門上, 彈了彈煙灰：「在外面？」
陳喋沒有洗很久。
「我……問了她關於你媽媽的事。」
聞梁沒怎麼聽明白，也難以理解為什麼她和聞懷遠都過成那樣了她卻依舊那麼肯定，即便再來一次她也依舊會選擇這條路。
她捏著蠟燭杯，手往前伸了伸，遞給聞梁。
「聞梁。」
周圍都是漆黑的，只有陳喋捧著一杯蠟燭，照出一個光圈，像是電影中加了特效的光明女神。
「我走了，你去睡一覺，沒什麼事，放心。」聞梁說。
聞梁就是聞梁。
憑什麼聞梁就要遭受到這些。
香薰蠟燭散發出昏暗的一點燈光，只能照亮一圈地方，陳喋微微低了下頭，黑髮從肩上滑到胸前。
「……哦。」陳喋挪過去，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生死面前，往事散盡。
陳喋把在醫院里張嫂說的那些簡單複述了遍。
月亮終於奔她而來。
她只要聞梁。
可她體力很差，沒游一段距離就沒了力氣，最後只能被聞梁帶著回岸上。
他忽然極為張揚的笑，像是打了一場勝仗。
聞梁坐在沙發上，咬著煙，聞聲腦袋側過來。
聞梁這混蛋到底有多過分呢。
她仰起頭，眼和-圖-書底是潮濕的，裏面嵌著永遠無法作偽的傾慕和渴望，「我喜歡你，從16歲到現在，我好喜歡你。」
何況沈雲舒至死都依舊愛著聞懷遠。
陳喋抿了抿唇, 沒說話。
她看著他手用力，門把一點點往下，門就要開了。
告白沒得到反饋的羞恥一下子就讓陳喋臉漲的通紅，像火燒似的一股腦湧上來。
聞梁教她游泳，但教的很粗放, 就把人丟進水裡看她死命自己撲騰，等她實在嗆了水咳的不行了聞梁才抬手輕鬆把她攔腰托出來，咳完了再丟回去，幾個來回后陳喋總算是學會了游泳。
比起西郊別墅來，這公寓自然算不得好。
於是她索性再次抱住了聞梁，這回是正面，她把臉埋進了他胸膛。
片刻后，聞梁終於給出了反應——他抬起右手，鬆鬆垮垮的往她腰上一攬，回抱住她。
陳喋深吸了口氣：「那你今天來我樓下找我幹嘛。」
陳喋吸了吸鼻子，更用力的環住他的腰，低著頭卻虔誠道：「聞梁，我告訴你9523是什麼意思。」
借酒消愁沒用，但喝懵了之後至少在短期幾個小時內有用。
陳喋這才開始覺得害臊了，抬手抓了抓凌亂的頭髮，慢吞吞換鞋進屋，把裝著酒的袋子放到桌上。
肩膀也佝僂著，看著整個人都蔫兒巴了，然後抬手按住了眼睛。
「賺了。」
陳喋忽然衝上去，張開雙臂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臉埋進了他寬厚的後背。
聞梁如今年近30，卻依舊執拗強硬，性格里有一根鋼筋杵著，他把自己過成了冷冰冰的樣子。
可憑什麼是這樣子呢？
他手掌很大，可以輕鬆把陳喋的手整個包進去，聞梁垂著眼，似乎覺得這動作是再自然不過，捏著她手放進自己外套口袋，在口袋裡十指交扣著。
她不敢看聞梁了，可也不想又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再次怯弱退回去。
他盯著陳喋看了會兒。
「我叫外賣再送點兒過來。」
「以前恨，現在覺得好像也沒必要了。」
聞梁吃完最後一口面，把碗筷收起來打結：「差不多就是那些事。」
「是我和你名字的九鍵拼音縮寫，我16歲的時候就是這個密碼，一直用到了現在。」
陳喋點了一份家常牛肉麵，又另外點了幾聽酒。https://www.hetubook.com.com
因為這個動作，聞梁身子一頓，那扇門剛打開，他又重新關上了。
「我想著你可能想喝，我就買了點。」
「給。」
沖完電費后還得等半小時才能恢復，沒等到重新來電，外賣倒是到了。
陳喋一路衝刺跑進那一幢樓里，按下電梯坐上去，又跑到家門口輸密碼進門。
陳喋皺起眉，他這徹底平靜的情緒在此刻就像是打定注意不肯配合的小孩一樣，「你可以在我面前難過的，就是哭也可以。」
來電了。
陳喋搓了搓手，往手心哈氣，隨即聞梁便伸手過來，把她的手抓過去。
陳喋拿了條毛巾出來，在聞梁旁邊坐下，一邊擦著頭髮。
回去路上風忽然大了。
陳喋看著他動作，輕輕抿了下唇，也傾身拿了一罐，剛要開聞梁手就伸過來。
一句話，陳喋如火中燒。
聞梁抬著頭看她，暫時沒伸手接。
「你是不是愛死我了。」他笑著問。
陳喋紅著眼眶，說不出來話，只能咬著牙關把所有情緒都死死鎖住。
有些燙，不知道是她臉熱還是聞梁身體熱。
他慢吞吞的呼出一口煙，才開口：「聞懷遠去世之前把我一個人叫進病房，他當時已經不太能說出話來了，聲音很輕，磕磕絆絆的。」
他就是認定了吃死了陳喋，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王，他狂妄自大離經叛道，旁人都不能干涉他。
可是聞梁會。
又因為陳喋如今工作行程頗多，之前還會擺的些鮮花綠植如今也全部不見，看上去也同樣沒什麼生氣。
「張嫂跟你說什麼了？」聞梁主動問。
「我有什麼可難過的，我媽死了19年了，他也已經活夠久的了。」
「我點個面吧，這個送過來也快。」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當時卻因為那樣的事被人用同情或嘲諷的眼光看了這麼久。
他打開門，從外賣員手裡接過外賣，坐在沙發上把那盤牛肉麵和幾打酒都拿出來，香味立馬騰出來，熱氣騰騰。
他喉結上下滑動，一口酒下肚，喝得太急還有酒溢出來，濡濕了嘴角，他只隨意的抹了下唇角。
聞梁這會兒順從的有點乖：「隨便。」
她趿著一雙綿軟的拖鞋，身上是一件冬天穿的厚睡裙，只擦到半乾的黑色長發垂在背後，濡hｔtｐs://ｍ•ｈｅtuｂｏok•ｃｏm•ｃom濕了一片睡裙。
「他跟我道了歉，說以前對不起我和我媽，但他這輩子已經沒時間改了。」
聞梁挑眉：「怎麼，這麼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從他口中得到確認，陳喋忽然覺得更加心疼，握著他的手輕聲問：「那你恨聞懷遠嗎？」
她緊緊揪著他的衣擺，用力點了點頭，說「是」。
最後竟然忍不住跑起來。
可陳喋避無可避，16歲那年遇到聞梁，她就是他的信徒。
甚至於沈雲舒也曾經想把聞梁帶走，縱使最後因為不捨得沒有下這個狠心，可終究還是對聞梁產生了傷害。
「沒吃飯你現在還喝酒。」陳喋立馬劈手把他手裡的啤酒罐奪下來，又瞪了他一眼，「想吃什麼。」
他忽然笑了聲。
她不說話了，沉默著拿了兩個杯子過來，倒滿酒。
她垂眸看向聞梁，伸出手，手心向上：「給我一下打火機。」
可她剛要喝就被聞梁捏住了手腕，他手指一勾，輕鬆把她手裡那杯酒搶過來，而後抬眉睨她：「怎麼看著要借酒澆愁的是你似的。」
聞梁被這水聲吵得心猿意馬，卻又沒什麼力氣起身，就仰面倒在沙發上打量起陳喋這屋子。
聞梁又說：「我過來接你？」
她這些天工作時不時就要坐飛機去外地，也沒記著要按時交電費，陳喋拿出手機點開APP：「你等會兒啊，我先充個電費。」
「還買酒了。」聞梁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幾袋酒。
這會兒就覺得身上被汗黏著糊著，頭髮也被風吹的亂糟糟，打了結。
聞梁一愣，隨即笑起來，笑聲從喉嚨里低盪出來，又磁又沉, 笑完了，他才低聲道：「小姑娘, 你這心還是太軟啊。」
聞梁「嗯」了聲。
他總算鬆了口，沒像之前那麼繃著了，陳喋鬆了口氣，馬上拿出手機。
她依舊低著頭沒說話，也不知哭沒哭，只是氣息漸漸有些不穩。
陳喋看著他的背影。
陳喋原本是壓著帽子低頭走, 到後來腳步不斷加快，她人是熱的, 心臟突突跳，被一種異樣的感覺充斥著。
甚至於，陳喋覺得，只有這個時候，她的存在才有意義。
聞梁伸出手，手背抵著她額頭把人腦袋抬起來，他嘆了口氣：「靈靈。」
陳喋捧著喝了一口：「我剛才在醫院遇到張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