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手腕上的傷口好了又裂開，我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絲毫痛意了，只是這雙手再也用不了著了，一夾東西就抖得慌，後來我乾脆讓小李子把著撤了，換成了勺子。勺兒……

我不知道芳華還需要多少的血與藥草。我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偶爾會毫無徵兆地昏厥。小李子看向我的眼神也擔憂了起來。

我笑了，很恬靜的笑。

韓子川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是當今聖上，縱使我再恨他，也不能殺他。他走時還不忘下一道聖旨把小李子從宮裡調出來，說是為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只怕是監視我的成分居多。韓子川這麼防著我，或許是怕我私帶芳華木逃匿，或許是怕我一時想不開就這麼追隨芳華而去。

小公子們來了幾次，卻被我拒之門外。我如今這副模樣真是羞於見客。我知道自己的臉色慘白，唇也幹得很，而身子也越來越怕冷了，經常蜷縮成一團坐在椅子上，烤一天的火也暖和不起來，身子糟蹋成這樣，吃什麼補品也無濟於事了。

哪怕是徐徐地呼吸，也會讓我的心臟在此刻殘破撕裂。

一想到芳華或許會因這一滴兩滴的血而醒來，我的胸口處便有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幸福。

是誰在喊我，我惜懂地回頭。

他容顏淡漠，白袍翩趾，我竟從他的身體里穿了過去，跌在了地上。

他緩緩地蹲了下來，輕輕地執起了我的手。

他的聲音抖得慌。

這會兒痛的不是手，而是早已疲憊的心。

「別這樣……」弄玉從後面抱住我，並擁緊了我，緊張地望著那正發光的芳華木。

弄玉聞言動容，擁我入懷，不再說話了，只是緊緊地抱著我。我閉上眼，無力地窩在他懷裡，淚卻沾濕了衣衫。

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型，一張一合。

我死死地攘著前襟。

我看到了弄玉的臉，臉上有著凄楚與不忍心。他顫抖地用手指輕觸著我手腕上的傷口：「李總管飛鴿傳書，讓我立馬過來。我猜你或許出事了，卻沒料到事情這麼嚴重。華公子的事我都已經聽說了，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知道……和-圖-書他已經不可能還陽了。」

我不理會。

眼前突然出現短暫的黑暗，我跌在地上，有些暈眩，用手揉著額角，用膝蓋抵在黃土上，才勉強支撐住晃動的身子，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我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從椅子上下來了。小李子想伸手攙扶我，被我拒絕了。今兒天氣稍稍好了一些，陽光也算暖和，該去看看芳華了。

我卻笑了，把袖子重新拉下，遮住手腕。

他真傻，我逍閑人怎麼會如此輕生，若是我死了……就沒人能救芳華了。秋末冬至，天氣一天天轉涼。以前這兒的奇珍異草被芳華寵得不分四季，漫山遍野競相綻放，芳華逝了，它們也學會了寂寞，一個個變得循規蹈矩，不再胡亂開|苞發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需要極木的勇氣：「華公子生前待奴才極好，後來奴才又伺候了您。奴才有幾次想提醒您，可話到嘴邊卻又不敢多事……說實在的，皇上囑咐奴才把您送去華公子的居所時況，奴才死都不會做的。」

我怔怔地望著他。

「別費心思了。」我直直地望著他，輕聲說，「你這會兒把傷口處理好止了血，我待會兒不是還得費神在手臂上多劃一道口子。」

我很疲倦，靠著黃土坡，聾拉著眼皮，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需要我的血，而我也心甘情願。

我慢悠悠地望了他一眼。我始終是不懂小李子的，初見他的時候，他是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轉眼間便成了皇宮裡備受皇上信任的太監總管，如今他卻任勞任怨地照顧著我這個沒用的廢人，也沒一絲怨言。或許小李子真的是心有愧疚，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麼法子安撫了皇上。雖然宮裡總是差人送來些吃的與補的，卻再也不見皇上提接人的事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

「奴才還著實高興了許久，若知道會是後來這種情況，奴才死都不會做的。」

「那不成。」小李子瞪著眼睛看我，「不管您怎麼說，這病還是得醫。大夫都已經在路上了。」末了，他的聲音很軟ｍ•heｔubｏok•cｏm•com，「您還是聽我一次勸吧，這事是我偷偷辦的，自是不會讓皇上知道的。」

這一次傷口割得有些深，這些疼痛在提醒著我能感覺到一點兒疼痛……

我探出去的手指，觸摸到的卻是一片涼……

我裹著厚厚的衣袍，蹲坐在地上守著那截芳華木，只是靜靜地坐著，發著呆，手腕處正隱隱發疼。

那截枯木上的黑色慢慢地凝聚，仿若瘁氣一般環繞在木的周身，然後黑霧被一陣風吹得消散不見，而芳華木居然紅得似火，光澤如玉，木周圍的花全都含芭待放……

我緩緩地笑了，望著他的眼很認真地說著，可淚卻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他需要我的陪伴，他在死前最後一刻仍希望我能陪著他。可是我卻當著他的面，轉身離去，他一定以為我不要他，嫌棄他了……他在生我的氣，我要每天守著他，學著陪他哄他，等他氣夠了就會出來了。」

心怦怦地跳個不停，我緩緩抬起手按住了胸口。那讓我心疼不已的神色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隔著千山萬水般的愁緒，眉微皺，眼神卻是極溫暖的。

我眯了一會兒眼。

我不免譏笑一聲，我就是用勺子的命了，芳華贈給我的名字果然是最好的。「主子，您近日裡總在咳嗽，我想給您找個大夫。」

我腦子很暈，很疲憊。

一滴血混雜著淚濺在了芳華木上，地上滴落了無數鮮紅的血……慢慢地像是被黃土全數吞噬掉了。

芳華的一襲身影忽隱忽現，聲音很低，卻還自顧自地說著什麼。弄玉卻像是被嚇住了，抬手緩緩地指著我。

「主子，風大了，回屋去吧。」小李子蹲下來瞅著我，手卻在攙扶我的時候顫抖了起來。

清亮又溫柔，還夾雜著無盡的傷感，既親近又顯得自傲，有種欲說還休的哀傷。

所以這都是在懲罰。

是啊……丑了些，可是芳華不會在意的。

幻象……他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主子。」一聲輕喚從坡那邊傳了過來。

我蜷縮在椅子上，烤著火，嗯了一聲。

那身影背對著我，站在弄玉面前，ｍ•ｈｅtuｂｏｏk•cｏｍ•ｃｏｍ輕聲說：「我不知道是否能有人看到這個……我有一個徒弟，聰慧可愛，她養了六個小公子。倘若你哪天能遇見她，麻煩替我轉告她，我一個人活很逍遙自在，請她勿記掛。」

韓子川也許是在等我死心……或者他心裏已經明了，我這個倔人是一輩子也不會死心的。

我把頭埋在膝蓋間，拿粗糙的衣袖擦著臉，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當初你是不是想過要留下我，你說想喝我給你釀的酒，還說等你身子好后要給我做熱乎乎的白面饅頭。可我卻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你。你一定很痛心，我，是嗎？」

「那段日子是我過得最幸福的時光。」

手腕上的傷口又裂開了，淚在此刻奪眶而出。我探出手，用粘滿血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著芳華木。

我哭倦了，頭暈得很，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身子疲憊得無力抵抗，咸淚混在手腕的傷口上……很疼，血還淚淚地從傷口湧出來……

我的心猛然抽搐了，激烈地跳動著，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氣力，我推開弄玉的手，踉蹌地朝芳華奔去。

「我自己的醫術就很了得，什麼病自個兒把脈就成了，如果我治不好怕也沒人能醫了。」

「芳華，我是那麼想你，你怎麼捨得丟下我一人走。」我的眼眶熱了，胸口處傳來劇烈的疼痛，快要不能呼吸……

我咧嘴笑了，卻聽到身旁傳來咚的一陣悶響。

這也好……我這殘破不堪的身子怕是沒人敢要了。

黃土坡上依舊是那麼荒涼，不過墳邊卻有一株樹綻出了花苞，看著像是梅花。我祭拜了一下墳，便轉到芳華跟前，俯下身緩慢地蹲在地上，低頭吹了一下地上的枯葉，便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你這副模樣連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多虧你，才讓我陪他度過餘生。」

「勺兒……」

我詫異地抬頭，只見小李子筆直地跪在地上，低著頭，身子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快要哭出來了：「主子，是奴才對不住您。」

我昨夜又夢見了我們在宅子里過的日子，那段時光……是我過得最好www.hetubook.com.com的時光，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主子，皇上要我照顧您，不要讓您做傻事。」小李子生氣了，倏地站起來了幾步后又突然跺腳折了回來。他從懷裡掏出了紗布和藥瓶，跪在地上拖著我的手，乾淨利索地處理著傷口，嘴裏還說著：「幸虧我出門時帶了葯。才一會兒的工夫……您怎麼就劃了這麼多傷，萬一落下疤痕該怎麼得了。」

黃土坡也越發荒涼了起來。

我睜大眼睛，一時間霧氣模糊了視線：「不，我要救他。韓子川說芳華是愛我的。」一時間我的胸口悶得慌，悲傷蔓延開來，「哪怕用盡我所有的血，我也要救活他。」

他用這一世最後的時光在對我笑，溫和、雅淡。

他笑了，露出一排很白的牙齒。

小李子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臉，捧著我的手，不住地抖動著唇，吹著我手臂上的傷口。

絮弄玉扶住我的肩，嘆了一口氣，很輕地說：「芳華木已經過了最佳的還魂時機，不可能了。」

師父，你讓我態意江湖，你可知道……一個人的江湖不是江湖。

「我要救他。」

我獃滯地望著他。

我心裏湧起一陣悲傷。

「你不懂。」我靜了一會兒，悄然說著，「我知道芳華的……」

我靜靜地望著他。

莫名的劇痛扯著我的心，這笑容，該怎麼形容……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陽光，他獃獃地望著我，硬了一會兒才說：「你為何會變成這樣。」

弄玉抱著我徐徐起身，準備轉身的一瞬間，我聽到了，花綻放的聲音。我傻傻地笑了，從弄玉懷裡掙脫出來，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笨拙地伸手朝那截芳華木爬去，一步又一步，漸漸地近了。

他神情緊張地盯著某處，氣息也明顯地不穩，這會兒他也不顧尊卑，慌忙撈起了我的袖子。他瞪大眼睛，惶恐不安地望著我：「您這是……這是……」

他半晌沒有說話，像是真能看到我、感覺到我一般。

雖然已聽不到聲音了，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句話，只有寥寥數字：願得韶華剎那，開得滿樹芳華。

那截枯木上的黑色慢慢地凝聚，仿若瘴氣和-圖-書一般環繞在木的周身，然後黑霧被一陣風吹得消散不見，而芳華木居然紅得似火，光澤如玉，木周圍的花全都含苞待放……我已無法抑制地哭出了聲。

一個如滴仙般的人影如真似幻地浮現在了墳的旁邊，他遙遙地望著遠方，寂寥的臉上有著化不開的惆悵。

陽光透了進來，穿透了他的薄衫，他的幻影一點點地變淡，容顏模糊。「師父，別走……別丟下勺兒。」

我不是一具行屍走肉，起碼我還能感覺到一點疼痛……

芳華突然轉身，遠遠地望著我，微微一笑。

「傷口真的不深，真的……我不疼。」

他嘴角上彎，隱隱含笑。他目不轉睛，仿若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把我看夠……

昨夜下了霜，還真有些涼。我打了個哆嗦，側身望著那截沒入黃土裡的墨黑芳華木。我笑了笑，傾身摸了摸它：「為何等你化為紅木，就那麼的難。」

「師父。」

弄玉捧著我的臉，眼裡滿是疼痛，手指摩掌著我的干唇，輕聲道：「小李子怎麼這麼任你胡來，你要好好地休息，身子也需要調養。我……不能任由你這麼胡鬧。」

恍若春風一度……像月光，有種欲說還休的哀傷。

他怔怔地望著我，認真地說：「這次奴才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住您和華公子的安全。」

我笑著笑著便不笑了，痴痴地望著它，輕聲說：「師父，我又帶來了你最喜歡的紅蓮……我現在體力不行了，不然一定能弄到崖邊最甘醇的晨露。」

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說，辛苦你了勺兒，可是如今只有一株枯木孤零零地沒入土中，無聲無息。我悄然探手……手指顫抖地觸到那通體發亮漆黑的芳華木，指尖發麻……所觸之地有著尖銳的刺痛。

我的視線緩緩下滑，手腕上十幾道狹長醜陋的傷疤好像娛蛤一般。

我要讓芳華知道，我有多愛他……

芳華，是你嗎？

風徐徐地吹著，四周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弄玉怔怔的，目光透過他的肩頭望向了我。

「您為何這麼自虐？您看看這才幾天，手都成什麼樣子了。」小李子瞪大眼睛望著我，眼眶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