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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夫人都微微睜大眼睛，程瑜瑾在眾人視線中頷首一笑：「我是程家大姑娘，程瑜瑾，已經和霍家退婚，並非靖勇侯之未婚妻。」

程瑜瑾腳步頓了頓，她立即就認出來，這是阮氏的聲音。方才另一個說話的男子，想必是程元翰了。

程瑜瑾默然不語，她想這件事想了一夜，發現並沒有兩全之策。她不可能犧牲自己的名聲，也沒法讓阮氏打消念頭，為今之計，只能趕快搞定未來夫婿。只要趁事態還沒擴大之前找到下家，她口頭上訂了婚，也就無所謂這一年旁人會說什麼閑話了。

「啊！」杜若很是吃驚，連翹聽到這裏，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老侯爺昨夜突然去了，程瑜墨眼看就要為祖父守孝，一年內不得婚嫁。阮氏怕耽擱太久，靖勇侯府那邊等不及，先納個妾室回來。故而想趁著熱孝，讓程瑜墨提前嫁過去。

僅僅是站在那裡，就已經和旁人大不相同, 當真是謝庭蘭玉，雅人深致。程老侯爺死的時候, 眼睛里一直能看到這個孩子，想必他也安心了吧。

連翹沒聽懂，二太太說了什麼話？可惜此刻沒人有功夫給連翹解釋，程瑜瑾放下茶盞，長嘆了一聲：「霍長淵確實不小了，他們會這樣想，實在很正常。」

程瑜瑾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她代替程老夫人送一波夫人出門，回來時，一進門就撞到一夥極為熟悉的人。

霍薛氏正和阮氏等人坐著，聽到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沒防備看到陽光下，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孩子雙手交握，靜靜地站在門口。

和紅事不同，出席在白事場合的都是一個家族能發號施令的人物，這樣好的露臉時機，程瑜瑾怎麼會放過。雖然說她內心裡已經視林清遠為未婚夫，但是如果出現了更好的選項，她也沒道理拒絕么。

程瑜瑾想到等天亮了，就該陸陸續續有人上門來弔唁，她面容疲倦能顯示孝順，但太過了就ｗｗw•hｅｔｕbｏｏk•com.ｃｏｍ影響美觀了。完美了十多年的程家大姑娘不能接受自己有丑的時候，於是趁著現在沒人，趕緊去茶水間恢復生氣。

僕人出來報了喪后，院里哭聲頓起。無論太太小姐, 還是僕婦丫鬟, 此刻都低了頭垂淚。程老夫人身子晃了晃，險些向後跌倒。女眷們嚇了一跳，連忙喊道：「老夫人！」

杜若和連翹終於明白這件事的利害之處。她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睛里看出焦急來：「姑娘，那該怎麼辦？」

女要俏一身孝，除去了繁瑣的首飾、喧鬧的顏色，一身純白之下，越發顯得她烏髮紅唇，面頰如雪，眉眼如畫。

等磕頭之後，程瑜瑾立刻趕回院子換衣服。她出門的時候就穿了素色衣服，可是現在程老侯爺已經去世，她要換上孝衣了。

程瑜瑾扶著程老夫人往裡邊走, 內室里人已經滿滿跪了一屋子，看到程老夫人進來, 眾人紛紛避讓：「老夫人。」

此時屋內外圍滿了人，慶福郡主、阮氏等人也捏著帕子站在外堂門口，沉默注視著程老夫人。程老夫人很快就回過神來，她身形動了動，程瑜瑾立刻上前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

六月的陽光正好，灑在人身上微微泛出金光來，她安靜地站在陽光下，美麗的幾乎讓人以為是幻境。

辦理喪事是非常耗費心力的事情，一整夜下來，程家所有人都面露疲色。理論上兒孫應該給長輩守足七天，然而等到天蒙蒙亮的時候，許多人都找借口，去旁邊的屋子裡歇著了。

「他們怎麼不敢！」阮氏的聲音帶上些急切，說，「規矩嚴明的人家才講究正妻未進門前不納妾，一來是給正妻臉面，二來是怕生出庶長子，壞了嫡庶尊卑。可是靖勇侯年紀畢竟大了，終究是子嗣重要，若是正妻不能進門，靖勇侯為了子嗣納一門妾室，旁人也不會說什麼，說不定還會贊靖勇侯尊重和圖書正妻，讓正妻安心給祖父守孝。」

要麼三個月內出嫁，要麼就等一年，阮氏想做的，便是在熱孝內趕緊讓程瑜墨嫁人。

阮氏說不出話來，此刻慶福和程老夫人在前廳安排靈堂，下人也都亂糟糟的，阮氏見後院無人，才趕緊拉著程元翰來商量對策。沒想到突然來了人，偏偏還是程瑜瑾。阮氏不由有些懷疑，可是她想到，剛才一聽到腳步聲她就停止了說話，談話內容應該沒被人聽到才是。阮氏又留心看程瑜瑾的臉色，發現程瑜瑾一無所覺，和丫鬟忙著準備守靈的事。阮氏徹底放了心，站了一會就出去了。

程瑜瑾一夜沒睡，此刻也面色素白，眼睛發紅，配上孝衣，乾淨中透出一種冷艷來。杜若心疼程瑜瑾，旁人在偷懶，程瑜瑾卻是實打實跪了半宿，趁著此刻靈堂里無人，杜若悄悄對程瑜瑾說：「姑娘，你要不去配間歇歇？」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跟著增大：「二爺您消消氣，你突然這麼大聲音，小心招來人！我當然知道要守孝，爹去了我亦傷心不已，恨不得將自己的壽數挪給爹。墨兒的孝心也是一樣的，你從小看著墨兒長大，墨兒是什麼樣的孩子，你還不知道嗎？」

連翹不太懂程瑜瑾為什麼看起來神情凝重，她將糕點盤放好，說：「姑娘，反正霍家已經和您沒關係了，您操心二房的事情做什麼？雖然有熱孝成婚這個說法，但是終究不登大雅之堂。但凡講究的人家，便不會讓女兒趕熱孝成婚。日後別人說起來，也會指點二姑娘著急嫁人，連給祖父守孝都沒守全。這是二房自討苦吃，姑娘管她們做什麼？ 」

一旁的阮氏聽到，臉上的笑都僵硬了。她聽說霍薛氏來了，特意跑過來招待霍薛氏和其他幾位太太，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話。

程老夫人定了定神，拄著拐杖朝里走去：「大半輩子夫妻, 今日便走了。我去送他最後一程。」

程老侯故和-圖-書去，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給祖父磕頭了。程瑜瑾斂著裙子跪下，默然地行了全套大禮。

喪事講究非常多，又不如喜事兆頭吉利，所以整個宜春侯府都顯得亂糟糟的。丫鬟和主子每個人都很忙，然每一件事都安排欠妥，也不知道到底忙在哪裡。程瑜瑾趕到的時候，靈堂後面供內眷休息的院子空空蕩蕩的，連個丫鬟都看不見。程瑜瑾順著抄手游廊，穿過廂房時，聽到裏面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父母死守三年，祖父母死守一年。但是適婚年齡就那麼長，如果每一次都守足了孝，適齡的兒孫年齡被拖大，就不好再說親了，尤其是女子。所以民間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如果家裡有未成婚的兒孫，長輩辭世后不能安心，生魂會在人間停留白日。這時候兒孫趕緊趁著熱孝嫁娶，讓長輩安心進輪迴，也是一種孝順。

程瑜瑾深深嘆了口氣：「長幼有序，如果二太太說服了老夫人，讓程瑜墨先嫁人，那我該怎麼辦？姐姐還沒成婚，妹妹就嫁人了，這豈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我被家族放棄了么。」

程瑜瑾搖頭：「如果程瑜墨是我姐姐，我才不管她什麼時候成親，想在孝期內嫁人我都不會理她。」

事不宜遲，她得儘快收網了。程瑜瑾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林清遠，她勢在必得。

「……霍夫人上次來就說了，想要早點完婚。現在正好撞到公公的孝期，墨兒可怎麼辦？」

程元翰沒有再說話，阮氏壓低了聲音，絮絮說著什麼，聲音漸漸難以分辨了。程瑜瑾假裝什麼都聽到，輕手輕腳後退了兩步，故意加重聲音走進來。廂房裡的夫妻二人以為有人來了，立刻停止了說話。

傍晚時才分了家產, 結果才到夜裡，程老侯爺就去了。

等日頭爬高后，前來弔唁的人明顯多了起來，程瑜瑾一直跟在程老夫人身邊，程老夫人身體不濟，程瑜瑾理所應當地擔當起迎來送往的任務。和_圖_書前來安慰程老夫人的太太們見了，免不了要多問程瑜瑾兩句。

「你活著的時候不願意看我，沒想到連死了，也沒看到最後一面。」

程元翰的聲音沉默了，阮氏乘勢說：「一年的時間啊，又沒有避子湯灌著，難保不會生出個庶出血脈。如果是女兒還好，萬一是兒子，墨兒可怎麼辦？」

「你們是女兒家，老夫人不是說心疼你們，讓你和墨兒不必過來熬夜了么？」

程瑜瑾走進正堂后，很快阮氏從廂房裡出來，探身看是誰來了。她進門見到時程瑜瑾，表情僵了僵：「大姑娘，你怎麼來了？」

「還能做什麼。」程瑜瑾掩唇輕輕打了個哈欠，說，「還不是怕夜長夢多，想讓程瑜墨趁著熱孝嫁人。」

程瑜瑾懷揣著這樣的打算，端端正正跪在靈堂。她面如白紙，一身重孝，神態悲傷沉靜，蒼白中又不失端靜美麗，來來往往的人經過，都要往她這裏看上一眼。

阮氏轉身後，程瑜瑾瞥了眼她的背影，無聲地收回目光。

「我來給祖父守夜。」

熱氣氤氳，程瑜瑾的眉眼隱在水霧后，有些看不清。杜若感覺到程瑜瑾似乎心裏有事，低聲問：「姑娘，您還在想二太太的話？」

程老夫人說道：「大姑娘，恩慈，恩悲，恩寶，你們上來給祖父磕頭吧。」

這也是杜若想不懂的地方，杜若問：「姑娘，給祖父守孝天經地義，還能積累孝名，二太太今日看著卻很著急。姑娘，您說二太太這是想做什麼？」

程瑜瑾略微修整一二后，又到靈堂守著。女眷和男子弔唁的場合是分開的，報喪的消息天一亮就送出去了，現在想必各家各戶都收到消息，從今日開始，陸陸續續會有女眷上門弔唁。

霍薛氏乍見之下有些出神，這時候旁邊的太太看到，好奇問：「這便是霍夫人的兒媳了？好容貌，好氣質，霍夫人真是好福氣。」

程元賢和程元翰也直起身來：「娘。」

程老夫人徑直往裡面和_圖_書走去，床邊的人都站起來，給程老夫人讓路。程老夫人側坐在床沿上, 看到帳子裏面的程老侯爺靜靜地閉著眼, 長長嘆了口氣。

程元翰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疑惑：「霍家怎麼敢？正妻未進門就納妾，他們這樣做不怕壞了名聲嗎？」

程老夫人抬頭, 看到程元璟站在不遠處, 沉靜冷淡，身姿如竹。

阮氏快連笑都維持不住，霍薛氏的臉色也說不上好看。她們倆人還沒想到怎麼圓場，程瑜瑾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她落落大方，施施然給眾位夫人行禮，神情倒比霍薛氏、阮氏還坦然：「幾位太太安。謝太太讚譽，只不過太太認錯人了。」

「姑娘，您是說……」

程老夫人馬上就被丫鬟扶住，程瑜瑾也走過去, 扶住程老夫人的胳膊：「祖母，您怎麼樣了？」

「為長輩守孝天經地義，霍家若是因為這些事挑剔，那這婚不成也罷！」

「祖母心疼我，我這個做小輩的更要來盡孝心。再說，三弟這麼小都在靈堂守著呢，我都十四了，熬一宿算得了什麼。」

杜若端上來一杯熱騰騰的薑茶，一杯薑茶入肚，程瑜瑾才覺得身體重新暖和起來。連翹從院裡帶來了糕點，此刻正一碟碟往外端，一邊還在念叨程瑜瑾：「姑娘您手怎麼這樣冰？雖然入了夏，但是夜裡地上還是又陰又潮，姑娘就這樣跪在地上，這可怎麼受得了！要不奴給您取護膝過來，您跪著也好受些。」

屋裡的阮氏繼續說道：「只不過如今情況不同，靖勇侯都二十一了，尋常男子在他這個年紀，早就抱兒子了。可是他前些年因為霍家侯位的事沒法說親，之後又上了戰場，婚事就一年年耽擱下來。如今好不容易騰出空來，婚事早就耽擱不得。原本我們和霍家說好半年內完婚，可是正好撞到了孝期，霍侯爺怎麼還能再等一年？墨兒的婆婆本來就難纏，現在有了現成的理由，萬一她開口說要給霍侯爺納妾，那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