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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說完，不給李承璟強詞奪理的機會，施施然告退：「殿下政務在身，卻被我叨擾許久。妾身心中慚愧，先行告退。」

不一會又進來兩個東宮屬臣，他們是給太子送卷宗的，此刻也只能侯在一邊等著。乾等著無聊，太監又站得遠，這兩個文臣相識，不由低聲交談起來。

程瑜瑾輕輕嘆了一聲, 感受到一種難兄難弟般堅實的友誼。

真是光想想就不痛快。明明人就在他身邊，但是李承璟只要一想到程瑜瑾本來應該嫁給霍長淵或者翟延霖，就無法克制自己的嫉恨。

「是，臣有事要與太子殿下稟報。」

李承璟說：「我只是隨口一提，真正做出來的還是靠你自己。」他話音沒落，突然口氣一轉，硬生生折個了大彎：「但是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提點之恩不能忘，你打算如何報答我？」

偏偏不吃還不行，顯然大人物們也覺得難吃，皇帝有貼身的太監單獨做膳，也就是「內皰」尚膳監，而內閣諸位閣老可以開私灶。然而他們這些普通文官沒有此等神通，只能跟著眾人吃大鍋飯。

李承璟捏著掌心裏凝滑如玉的縴手，突然說道：「我少時曾埋怨過上天不公，肆意剝奪我的命運，可是現在想來，我分明該感謝造化的。若不是蒼天安排，我怎麼能認識你。」

他隱約記得，上午的時候還沒有。李承璟見工部尚書來了，沒有多做寒暄，很快就切入正題。工部尚書趕緊收回雜思，認認真真和太子商議政事。

「多謝殿下提點，殿下一語可謂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這個忙可幫大了。」程瑜瑾這句話說得真情實意，李承璟不愧是皇家人，即便許多年不在宮裡，與生俱來的敏銳嗅覺卻並沒有消退。程瑜瑾需要一個為自己立名的機會，但是又不能太過張揚，搶了楊皇后的風頭，這個切入點就剛剛好。

林清遠是因為他而來到程家，和程瑜瑾本來不該相遇，但是霍長淵和翟延霖，這兩人極可能是程瑜瑾本來的夫婿。

屬官點點頭，他們一文一武，一清流一勛貴，並沒有什麼交集，見面打聲招呼就已經是極限。好在沒過多久工部尚書出來了，他和霍長淵相互拱了拱手，霍和圖書長淵便肅容進入文華殿。

李承璟突然就變得極其感慨，他原以為命運對他不公，卻不想，他有今日，已然是命運最大的偏心。太子之位風雨飄搖十四年，最終還在他的身上，他孑然漂泊十四年，卻在程家的最後一年，遇到了此生之妻。

「殿下，怎麼了？」

下午工部尚書來找李承璟議事，工部尚書在官場沉浮多年，早就練了一身不動聲色間抓重點的能力，他幾乎是剛進來就注意到太子殿下案前的幾樣精緻糕點。

李承璟沒有說話, 轉而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大白天的，他可不能胡亂挑戰自己的忍耐力。程瑜瑾挨著李承璟坐下, 李承璟很自然地攬住程瑜瑾腰肢, 問：「你呢，宮裡一切還順利嗎？」

程瑜瑾但凡出手，總要做到極致。她端出來的幾樣點心精緻美觀，色香味俱全，讓人看了就生好感。李承璟拈起其中一塊，心生好奇：「這個點心是如何做的？」

霍長淵忍不住想，不是說她很少動手嗎，為什麼聽那些東宮屬臣的話音，這幾天太子的餐後點心全部是程瑜瑾送來的？

中午的時候太子殿下沒多吃，別說太子，屬臣也吃不下。屬臣瞧見太子殿下有加餐的時候就很羡慕，他以為是尚膳監的公公們貼心，現在一問才知，竟然並不是太監們送來的，而是太子妃。

外人和夫婿之間，差別竟然這樣大。霍長淵覺得不可思議，程瑜瑾那樣薄涼的性子，婚後竟然這般細心體貼，簡直是賢妻良母的典範。

「這是自然，多謝公公提醒。」霍長淵無有不應。無論是尚書還是太子，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怠慢的，霍長淵只能在外面等著。

程瑜瑾說：「這是我用蝶豆花浸泡后偶然調出來的顏色，沒想到做出來竟然成了漸變，我也很意外。」

他最開始和程瑜瑾訂婚，之後又娶了程瑜墨，和宜春侯府走動很頻繁，對程家的事多少也知道。他在程老夫人那裡見過幾碟極其精緻的點心，那時候他和程瑜瑾還沒退婚，對方的嬤嬤非常驕傲地說，這是大姑娘親手做的。

這是程瑜瑾偶然試出來的方子，她嘗了一下味道還可以，難得的是m•ｈetubook•coｍ.ｃｏm外表好看，就一併帶過來了。

他剛剛進府，侯在門口的婆子就迎上來，一疊聲說道：「侯爺哎，您可算回來了！今日表小姐來了，老夫人本來十分高興，但是卻不知道怎麼礙了夫人的眼。現在上房裡夫人正和老夫人鬧呢，您快去瞧瞧吧！」

屬臣驚訝：「太子妃竟然親自給殿下送點心？」

可是霍長淵分明聽程家人說過，程瑜瑾並不常動手。如同她極擅女紅，她也很擅長廚藝，可是很少親自下手，外人能見到的次數寥寥。

李承璟微微頷首，他又拿著瞧了瞧，說：「依你看，中秋拿它做月餅如何？」

程瑜瑾這話都沒有摻假，她剛入宮，人脈門路什麼都沒有，如果不是李承璟將人手撥給她，程瑜瑾走第一步要困難的多。李承璟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他是太子的秘密，自然沒法將宮外的人手帶進來。不然，婢女好解釋，那些太監如何說？

程瑜瑾茅塞頓開，霎時間生出許多種想法。程瑜瑾站起身，作勢就要給李承璟拜禮，李承璟一手扶住，笑問：「你做什麼？」

又來了，程瑜瑾瞪了他一眼，起身將空食盒收好：「殿下高風亮節，樂於助人卻從不求回報。我十分欽佩殿下高義，自然在心中感念殿下，處處以殿下為榜樣，這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李承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也是，如果他不曾在山洪中走失，不曾流落民間，自然也不會去程家，不會認識程瑜瑾。可能他們兩人的命運，就完全不同了，終李承璟一生，他也不會認識宜春侯府有一位大姑娘，名喚程瑜瑾。

程瑜瑾輕輕點頭, 兩人對視一眼，不需要多說，一切盡在不言中。李承璟沉默了片刻, 嘆氣道：「怪我, 如果不是我缺位多年，你何至於處處掣肘。」

至於程瑜瑾曾經為自己謀取婚事那些過程，強行被李承璟忽略了。無論如何，程瑜瑾都是沒錯的，錯的肯定是其他男人。

程瑜瑾說：「尚好。今日司禮監送來了往年中秋定例，只不過年限看著不像是近年的。」

李承璟手裡拈著的那塊點心藍白相間，青藍色漸漸過渡成瓷白，顏色漸變自然，因為是隨著面和-圖-書一起揉的，花紋變化多端，形狀又極其自然，看著仿若上等青花瓷。

他果真在案旁看到了。看碟子大小，這些糕點已經用過，只剩下寥寥幾枚。霍長淵一眼就認出，那是程瑜瑾的手筆。

李承璟脖頸白皙修長, 喉結也很明顯，他的喉結上下活動，尤其顯眼。

「這有什麼稀奇的。」另一人這幾日被太子叫來問了好多次話，對文華殿的了解也多一些。他說：「不只是點心，太子殿下從衣食到茶水，都是獨一份的，並不和其他人吃公膳。」

沒有李承璟的鋪墊，程瑜瑾今日斷沒有應楊太后之戰的底氣。現在雖然難，但是只要小心籌謀，仔細安排，尚有一擊之力。李承璟說怪他沒有將一切安排好，實在很沒道理。程瑜瑾無原則偏袒自己是真，但是她理智在線，並不會無理取鬧，不知好賴。

「我知道。」李承璟握住程瑜瑾的手，她手指纖長，膚若凝脂，李承璟只要一收掌就能全部握住，他語意似有所指，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起心思的是他們。」

李承璟聰慧，輕輕一點便通曉所有：「那些紀錄, 和近兩年的有出入？」

「殿下這是說什麼話。」程瑜瑾說，「你今年才剛剛回宮, 宮裡人手能安排成這個樣子，已經殊為難得。若是殿下一直在宮裡長大, 誠然手底下的人脈力量會更深厚，可是這樣一來，殿下還哪用娶我？」

等天微微暗下來時，也到了散衙的時辰。霍長淵因為下午在文華殿看到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莫名煩躁，沒有心思去和同僚喝酒，便推掉應酬，獨自牽馬回家。

程瑜瑾聽到這話暗暗挑眉，這些話她是完全不信的。她抽出手，給李承璟倒了杯新茶，親手遞給李承璟，笑著說：「殿下著實高看我，謝殿下抬愛。殿下午膳用的不多，我準備了幾樣點心，殿下暫且將就一下，晚上我另外給殿下準備膳食。」

程瑜墨和母親吵起來了？她為什麼如此能鬧騰？霍長淵下意識地皺起眉，用力一掀袍子，快步向上房走去。

霍長淵一時間心神複雜，這時上首傳來李承璟的聲音，霍長淵連忙屏息凝神，不敢再發散。

霍長和圖書淵來的時候，太監將他攔住：「靖勇侯留步，工部尚書還在裏面和殿下議事，靖勇侯需得等一等。」

程瑜瑾見李承璟若有所思，許久不說話，她悄悄挑了挑眉，笑著問：「殿下，你在想什麼？怎麼看著這樣嚴肅？」

李承璟悵然中似有所失，但是更多的是慶幸。他突然產生一種極其驚險玄妙的感覺，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可是他就是有一股直覺，他和程瑜瑾一路走來有太多巧合，只要當初差上一步，可能，他就不會遇到程瑜瑾，她也不會成為他的妻子了。

李承璟倏地睜開眼睛, 握住那雙縴手。程瑜瑾專心地替他揉捏太陽穴, 沒有注意到其他，突然被握住手，還嚇了一跳。

沒想到，李承璟獨獨挑了這塊出來。無他，像青花瓷一樣的點心，實在太打眼了。

屬臣發出了由衷的羡慕的嘆息，他們下午留在皇城裡辦公，中午並不回家，而是統一由光祿寺供餐。光祿寺做飯……唉，京師相傳有十可笑，光祿寺茶湯榮幸居其一。

「我在想，霍長淵和翟延霖這兩個人，實在應該遠遠打發走。」李承璟似乎是開玩笑，但是低頭看程瑜瑾時，眼中幽深冷靜，毫無說笑之色，一時讓人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隨便說說。

另一人搖頭，說：「尚膳監送吃食的時辰都是定的，太子嚴謹，怎麼會在理政期間叫人來送點心？下午並不曾見過尚膳監的人，倒是申時，太子妃來過。」

程瑜瑾怔了一下，隨後當真擰著眉想。因為本也是意外產物，她只是圖個新鮮，並沒有想過更深的用途。但是若用這個配方做月餅，月餅意為團圓又有青花瓷紋樣，可謂吉祥又雅緻，正合宮廷糕點的精髓。而且，今年由她來主辦中秋宴會，還有什麼比在百官面前呈上一碟精緻的月餅，更能不動聲色的出彩呢。

此刻太子案前的糕點，和當初如出一轍。倒並不說是糕點模樣雷同，而是那種典雅精緻的風格，顯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屬官更心酸了，心想他還不如不問。另一人對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理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誠心勸道：「別羡慕了，我等羡慕不來，還是好好辦差，晚上去酒樓吃吧。」

接下來，他因為宮和圖書廷的事時常不在程家，程瑜瑾卻早早在家族的安排下定親嫁人，從此徹底走上陌路。或許等他恢復東宮身份，程瑜瑾作為高門命婦，會在年節時來謁見東宮。只是他們一個是儲君一個是臣婦，即便在東宮偶遇，也會遠遠避嫌，彼此不見。

剛才那兩個屬官談話，霍長淵並沒有專程聽，但是同出一室，總是不免灌了一耳朵。他進殿後給李承璟行禮，起來時眼睛下意識地找形狀新奇的糕點。

其中一個人問道：「我方才出來的時候，瞧見太子殿下案前的糕點模樣稀奇，以前並沒有見過。尚膳監的公公又想出了新花樣嗎？」

屬官嘆氣，只能寄希望于散衙后好好吃一頓。他見霍長淵也在，便和霍長淵打了聲招呼：「靖勇侯，你也在。」

就比如建武那年早春，他冒著風雪趕來看程老侯爺，他走的那條路尋常不會碰到女眷，要不是程瑜瑾和霍長淵耽擱在那裡，李承璟不會碰見程瑜瑾，程瑜瑾也不會追著去程老侯爺屋裡。之後程老侯爺讓他們二人合作做屏風，自然也不可能了。以李承璟和程老夫人的關係，他並不常去壽安堂，程瑜瑾卻除了壽安堂少去其他地方，就算偶然在程老夫人院里遇到了，他們最可能的，也僅是成為點頭之交的叔叔侄女罷了。

李承璟接過茶，低頭掃了一眼，忍不住笑：「若你這也叫將就，恐怕尚膳監做出來的點心就不能吃了。」

程瑜瑾遲疑了一下，隨後想怎麼可能，別的男人或許會藉機打壓前情敵，但是李承璟怎麼會做這種幼稚又偏激的事情。程瑜瑾覺得他在說笑，便笑道：「殿下，你這話可是在冤枉我。在程家時我幾乎在你眼皮子底下待著，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行動嗎？我和這兩個人男人從未有過交集，見面能避則避，就算偶然碰到，也向來不假辭色。」

好在皇帝是堅決站在李承璟這邊的，有皇帝配合，李承璟一年前就緩慢地送自己人進宮，安插在各個位置，但他大部分人手都在宮外。宮中這一部分，從程瑜瑾進宮那天起，李承璟就轉交給她了。

這個話題危險，程瑜瑾沒有接。要說也不怪她，她那時候壓根不敢想嫁給太子，誰知道李承璟有了心思啊。